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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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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那几个人从尸体边架到这个飞船上的,她茫然的被拉扯着,茫然的被安置在一个角落,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们如蚂蚁般纷乱的操作着飞船,然后在一阵几乎把她的胃压到脊柱上的加速之后,飞船起飞了。
这是一艘婴勺型小型战舰,舰内的装潢看起来还很新,使用的是战初的流行风格,估计建成到现在不超过两年。菲模模糊糊的打量着眼前的景象,却并没有试图去理解它们。她觉得自己存在于这里的只有一具躯壳而已,而灵魂在残留在尧光巨大的露天垃圾场上,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旁边。她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在悲伤或是心痛,但有一种郁结的情绪像深海的水压一般压在她的胸口,令她喘不过气来。和父母死去的时候完全不同,现在的感受并不是伤痛,而是一种,交织在一起的挥之不去的强大失落和好像错过了什么抓不住什么的无力感,一种,令人即使什么都不想也几乎要疯掉的绝望感觉。
很久很久之后的一个夜晚,菲从头顶的狭小窗口中望着那一方小小的人造夜空中璀璨的群星,忽然明白了自己当时心情的真实含义。那是一种怨恨,怨恨他在最后的时候也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字。直到最后,那个明明曾经几乎是她的一切的男人,那个总是站在逆光中将她从地上拉起的男人,那个会默默地坐在餐桌上她对面的位置一言不发的吃饭的男人,直到最后,他甚至连一个让她可以和他一起去死的理由都没有留给她,使她最后也只有作为胆小鬼的继续活下去,活在这个只有胆小鬼可以活下去的世界上,一个人活着,谁都不属于,谁都不在乎。讽刺的是,在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这些感情的时候,这一切对她,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们带她上来干吗?”说话的是一个瘦瘦高高脸色苍白得病态的男人,他透过黑色的墨镜冷冷的打量着菲,菲只是垂着眼睛,默不作声。“她救过我。”灰衣男人从操纵席上欠起身回答。
男人摇摇头:“不安全。”“呦,我见过这个小姑娘。”操纵席的另一端传来声音,一个鼻梁似乎被人打过一拳的小个子男人探出身,“她是羽星的幸存者,当初我混进禹次军侦查情报的时候见过她,她弟弟还死在了禹次军手里呢。这姑娘应该没问题的。”
菲看着他的脸,遥远的回忆逐渐清晰:“你……”她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候或许应该叙旧,同时又涌起一阵强烈的冲动想要质问他既然他当时已是为人民奋斗的反抗组织成员为什么不对小瑜伸出援手,然而她的声音最终归于无力。在这个世界上,人们都是这样的。谁也没有权力责备谁,谁也没有立场要求谁。只有在这里,人们都是一样的。“哦,是你啊。”最后,她淡淡地说。
“既然是羽星的幸存者,那大概是可以放心的吧。毕竟羽星人几乎被禹次狗屠杀殆尽,不会出走狗的。”灰衣男人立刻顺着将话说下去。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似乎很是勉强的点了下头:“谁带她来的,谁负责看好她。”
“杜!”旁边的操纵席上突然传来了尖利的叫声,“追兵来了!”中央的显示屏切到了雷达模式,两个小光点紧随在基坐标后逼近本舰。“是当扈。”判断的声音随之响起。当扈是一种单人轻型巡航舰,主要应用于大气层内,可搭载2-4枚导弹,一般被用在对运输艇的压制上。
“发现得真快。”灰衣男子抱怨着,一边恨恨的拉起操纵杆。涂了雷达迷彩的灰色机身陡得向上拔起,沿一条完美的弧线迅速爬升着高度。敌机对它的转向立刻作出了反应,但机动力毕竟比不上战舰,在雷达上的距离渐次拉开了。似乎意识到靠速度是不可能追上对方的,对方的那两架当扈忽然一起停住了动作。
“放弃了么……”菲用力的拽着安全带,这种毫无预警的剧烈加速令她想吐。似乎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四枚导弹分别从哪个方向急速向战舰射来!“红外制导,放热源。”叫做杜的那个男人迅速的下达着指令。左侧的两枚导弹追随着热源诱饵在一千公尺外的地方相遇爆炸。“剩下两枚已经超过了热源诱导有效距离!”还是那个尖利的声音好像警报一样的响着。灰衣男子的双手像蜘蛛一样在控制台上快速而灵活的操作着,战舰修长的舰身在六千公尺的高空中如发疯的竹荚鱼般敏捷的频繁改变着方向。
尖叫声再次响起:“两艘当扈正绕向(5,17,9)方向!”灰衣男子冷笑了:“以为我们一定会采用像恒星这个大热源的方向跑这种古老的反红外制导法吗?这种特意绕到前边来送死的笨蛋我还以为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全部战死了呢。”“晓。”杜对他一点头。叫做晓的灰衣男人咧了咧嘴:“不要催,我已经在努力工作了。”银灰色的战舰在加速中忽然急转,绕了一个极狭的S形后向着那两架当扈的方向直直飞去,一枚尾随较近的导弹终于承受不了这种追逐的强度,在随战舰急转方向的同时咔的折为两段,在空中爆成一团火云。急速膨胀的气浪将战舰冲击得一阵颠簸。
“损失情况!”杜厉声吼道。“全部在左侧!一块隔热板脱落,三个推进引擎全部工作正常!”塌鼻梁男人从自己的操作台前转过身回答。“两架当扈在前方一千三百米处!”男孩用尖利的声音汇报着。晓压下了肩膀停止动作全神贯注的盯着雷达屏。“导弹与我方的距离在拉近!”男孩的声音如警报般越来越急促。
“就是现在。”晓突然按下了收翼同时将操纵杆一推到底,战舰梭形的灰色身体几乎笔直的头朝下坠去。措不及防的敌人慌乱转向却被尾随战舰而来的导弹截入舰体,前舱和后舱的动力箱在一秒钟内相继爆开,将周围的空气一瞬间染成红色。半截机体的残骸直直击中了一旁的同伴,被击中的当扈摇晃着挣扎出一百公尺左右,终于发出野兽临终前哀鸣般的巨大爆裂声,在一片火光中向地面坠下。
“嚯呀~”一时间战舰中唿哨欢呼声此起彼伏。“漂亮。”杜轻拍了下晓的肩膀,晓侧头咧嘴很是得意地笑起来,忽然扭头看向菲的方向。菲脸色煞白地抓着座椅扶手,用不停的深呼吸来抑制胃中翻山倒海的感觉。“接下来就出大气层了,大家可要坐好了。”似乎是在提醒菲一样,晓大声地宣布着,一边缓缓拉起了操纵杆。
出大气层时的加速和空气阻力产生的热量会导致机体强烈的抖动,菲对这个并不陌生,不过她所熟悉的是以平稳为优先性能设计的大型运输舰,而在这种小型战舰上,机身的颠簸比往常扩大了十倍以上的作用于了菲的感觉。在一次舰外过热空气的小型爆炸下,菲终于抑制不住,“哇”的吐了出来。
腥酸的味道立刻在舰内弥漫开来,杜墨镜后的眉头深深皱起,用一脸后悔把她带上来的嫌恶表情看着菲。晓解开安全带扶墙走到菲的身边,将一块手帕递给她,一边回头对着杜撇撇嘴:“谁带来的谁负责,我会打扫的。”“那就快一点,等出了卫星轨道,我可不希望这些东西飘得满舱都是。”杜皱着眉一脸的不满。动作娴熟的用吸尘器除去地板上的秽物,晓冲菲笑笑:“第一次坐战舰吧?”菲抬起头,正对上他温和的笑脸。“谢谢……”她轻声说,却在话音出口的刹那感到了后悔。蒋锴焦黑的尸体一下子突入意识,她咬住下唇,不知所措。“不用对我道谢,你还救过我的命呢。”晓咧开嘴,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哦呀~那个晓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体贴话了?”调侃的揶揄声音从第二排的操纵席上发出,身材姣好的长发女人扭过身来打量着菲,“什么救命恩人之类的是假的吧,你其实是看人家长得可爱才硬把人家带上来的对不对?”四下的笑声纷纷响起,晓困扰地抓了抓他蓬乱的头发:“喂喂,这种玩笑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我是无所谓,人家女孩子会尴尬的!”说完又回过头的对菲笑笑,“她只是喜欢开玩笑而已,没有恶意的。”“刚才被追兵搞得紧张兮兮的,也没来得及打招呼,我叫朱旭,是这艘时计号的主炮手,你呢?”女人笑着向菲招手,一副如果不是系着安全带就要跳过来摸摸她的脑袋的样子。“……我叫……陆菲。”菲迟疑着小声回答。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和他们这样轻松的说话,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合群的与他们融洽相处下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那个抱住蒋锴的尸体恸哭的女人,还是羽星大屠杀的幸存者,她不知道哪个身份才是真实的她,或者应该是真实的她,这种矛盾纠缠着她的思想,令她无所适从。
“那个好像坏人一样戴着墨镜的是这里的老大杜衡,虽然脾气很差但脑袋还是很好的。晓旁边副操作席上见过你的那个大叔是老郭。另外一边打瞌睡的家伙是领航员任葵。角落雷达屏前的是我们的观测员万雷,他是辉诸星人,只是看起来年轻而已,不要被他小孩子一样的外表给骗了。坐在我旁边的这个有为青年呢,是我的未婚夫徐年,目前也兼职这里的副炮手啦。”全然没有在意菲畏缩的态度,朱旭已连珠炮般的将舱内诸人介绍了一遍。老郭大声地笑起来:“阿年,原来副炮手是你的兼职,未婚夫才是你真正的饭碗啊。”“这是当然,”朱旭向一边的爱人抛了个媚眼,“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让我幸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情更重要吗?”“是啊是啊,不可能会有了啊。”晓在一边起哄,“这份工作是一辈子也没法辞职了!”被调侃的当事人毫不在意的一起笑着:“你是在咒我当你一辈子未婚夫转不了正吗?”“哦呀,能不能转正可要看我的心情了~”朱旭轻轻拉长了语气。
“喂,到了下一站就让她下船,不要把情报透露的太多。”杜皱眉沉声说。旭不以为然地笑笑:“有什么关系啊,反正随便什么人只要登上禹次军的恐怖分子缉拿公告栏就可以看到我们比我介绍的详细得多的资料。老大你太神经紧张了。”她的调侃引起舱内的一阵哄笑,杜没有表情地摇摇头,似乎是认同了旭的发言,没有再发出反驳。
“还有五秒我们就达到脱离卫星轨道的速度了,大家系好安全带。”晓扶着墙壁走回座位发出提醒,其他人都是船员,不可能还需要做这种心理准备,他这句话自然是专门说给菲听的。菲拉了拉固定住肩膀的宽宽带子,轻轻的数着数字。当她数到3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掀了起来一般,上下左右都不存在了。数十秒后,内脏逐渐适应了这种没有重力的感觉,她抬起头,发现舱内安静得鸦雀无声。她顺着旁边杜的视线看过去,中央的视域上,在他们基坐标正前方的位置,出现了数以千计的热源光斑。
“禹次第七舰队第五分队。”徐年微弱的声音从侧旁传来,那是,浸入了绝望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