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衍辞》落落舒

8、春光

　　南境急报，南越攻城，再起战端。永安侯十七年前身死南境，亦未换得长期的和平。宁德二十年夏，宁国公穆辞出征南越。边境局势再度紧张。
　　梨花树下，靖安公世子银枪翻飞，黑衣银枪，招招杀气，落花似雪。靖安公在廊间静默许久，许多年前，他与永安侯亦是如此少年，还有当时的晋王。
　　陆明辞对陈王的关心，作为父亲，他看的甚为清楚。多年前，他们三人与圣上亦是亲如兄弟，可最终，功高之外，君王的猜忌，他怎能无视。此时的他只愿做个闲散文臣，保全一家人。大概，他没有许安远那样勇敢吧。可永安侯最终不还是低了头，放弃了他曾有的执念。永安侯惨死，多多少少的细节，陆朔桓猜得到，这些年也暗中理出了头绪。
　　是他们犯了大忌。那此时呢，穆辞本就不善权谋，此次出征，结果如何呢。陆朔桓少年时有着京城公子难得的侠气，恍然间便是二十年，曾经的真心留的几分。如今各自的猜疑又还能承受多久。黎民受苦，他自是不忍，而穆辞的安危，他又心系非常。
　　他连骗自己都不忍心，行至此时，再无回还，他甚至在渴求上天的眷顾。
　　那以后呢，明儿是不是也要走上他们的路。
　　陆公爷不敢再想。
　　盛夏时节，宫中传来喜讯，颖妃娘娘有孕了。
　　只这宁国公一脉如今就只剩穆辞与穆宁二人是那血缘至亲，世间皆知宁国公府风光无限，实则凑近看来，却未免凄凉。
　　那是个极好的午后，张大娘子入宫探望，满眼皆是欢喜与羡慕，她亦是爱极了孩子的。
　　“到底是我儿女缘分薄，这些年竟再无动静，怕那孩子也是觉得上一世太苦了，竟不愿再回到我身边。”
　　穆宁知道嫂嫂又想起了往事，只紧紧握住了嫂嫂的手。“嫂嫂，待我生个女儿，以后嫂嫂每天进宫给小公主梳头发好不好？嫂嫂知道我散漫惯了的，不懂这个。嫂嫂那么喜爱这个孩子，一定会给她做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让她做最漂亮的小公主。”
　　宁国公夫人掩面而泣，她的小女儿若还在，想来应也和小陈王差不多的年纪。穆辞多年来亦是思念异常，又怕自己过分忧思，倒引的夫人伤痛，硬是强压下一身思念。
　　“娘娘说胡话了，如今这腹中的孩儿男女未知，或许是要给陈王殿下添了位皇弟呢。”
　　“舅母，多日不见衍儿，怎得，若是母妃腹中是给我添了位皇弟，舅母便只喜爱皇弟一人，不再理衍儿了么？”
　　陈王信步入殿，笑得明媚，似嗔似娇的问道，给宁国公夫人见了礼。
　　“这孩子，小陈王这调皮样子倒是十足十的像了你！”宋衍几句话，国公夫人面上便填了笑意，“该给小陈王留意留意这京中的世家女儿，好给我们小陈王选选王妃，收收你这皮猴性子！”
　　宋衍赶紧躲到了颖妃娘娘身后，“舅母，还早呢，可莫要给我张罗这些！”
　　“怎么就早了？小陈王，你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穆宁急忙递过了茶：“嫂嫂，别再打趣他了……”
　　“舅母，古人常言，先立业再成家，如今我功业未成，怎么好说成不成家的呢。”
　　穆宁十分配合，诚恳地点点头。
　　“对，阿衍他还要好好读书呢。”
　　宁国公夫人满头黑线：“不是你偷儿子的时候了……”
　　嫂嫂最后还是絮絮叨叨地走了，念叨着一定得给宋衍好好留意着，小陈王很头疼。
　　颖妃娘娘肚子还未显，此刻端坐在宁华宫窗棂上。
　　“宋衍，你怎么不跑靖安公那老头家了？”
　　“世子巡营去了。”宋衍觉得不很对劲，“母妃，来，咱下来说话……”
　　老太傅告老还乡了，临别时颖妃送了不少孤本古籍，算作跟他作对多年的赔罪。老爷子也不推辞，乐呵呵的扬长而去，一骑绝尘，生怕颖妃这女子后悔。
　　“你父皇今日晨起说，让你时常去靖安公府，日后便和世子一起读书习武。”
　　心里的小熊撒开了欢儿，数月未见，竟比那相别的七年还要难熬。
　　“世子爷有礼了。”他装作正经样子上前，眼里却掩不住的笑意，“京中姑娘都言，世子爷面若润玉，身姿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小王实是佩服……世子可否赏脸，陪小王一叙？”
　　陆明辞憋了半天：“没个正形。”
　　日子悄然过着，是那少有的平静。
　　“殿下，生辰快乐。”
　　那少年华袍锦衣，逆着光走来。辅一转眼，已过十年。纵使行至朝雾，坠于暮云，久别成念，终是贪欢。
　　“阿辞，往后年年，岁岁都要相见。”
　　少时所错过的，在这一年仿佛都弥补了回来。五陵年少策马同游，长安街头人声鼎沸，喧嚣与静谧交错，落日与月色相接。品茶听书，练武赏诗，或许是在清晨，或许是在午后，或许相谈甚欢，说尽生活细碎，或许各自无言，一待便是半日，偷得浮生闲。只他二人。
　　“阿辞，不去边关了好不好，以后都不要去了，不要受伤，不要搏命。我们去江南，阿娘少时说，南方的栀子花甚美，明年我们去等花开。”
　　我们就此终老好不好。
　　不远处的男子，眉目柔和，解了臂缚，松松束着发。水汽氤氲间，茶香弥漫开来，“好，等花开。”
　　京城的雪下的很大，洋洋洒洒，半月未歇。陆明辞的院子里种了不少的红梅，映着雪色，倒显得格外热烈。
　　“二哥哥，陪我去折梅花。”安国公太夫人近来身上不好，沈枫两日前便回了安国公府照料，安西见不到母亲总是哭闹，下人们只地将她抱来世子院子里头。
　　“安西，跟二哥哥说，你大哥哥去哪里了？”陆明辞给小姑娘披上狐氅，抱她去院中。
　　“嘘！大哥哥一早便出府了，他还让我不要告诉别人的。二哥哥才不是别人，二哥哥帮安西去看看大哥哥干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却是鬼精灵一般，幸得陆长河不在身边。他自是想不到，小妹如此轻易便把他出卖了。
　　“安西想折哪一枝？指给哥哥。”
　　“那枝漂亮，哥哥帮我折！”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出现，替他折下了那枝梅花。
　　“红梅映雪，世子好雅趣。”他总是笑得如此明媚，纵是寒冬，亦如春光和煦，“安西妹妹，红梅赠红颜。”
　　“你休得打趣我家妹妹。”说罢，一拳砸在宋衍的肩上，眸中却满是笑意，“怎么，在我这待了半月，昨日才走，怎么又回来了？”
　　宋衍顺手接过了陆安西，小姑娘倒也乖觉，大抵也是习惯了家里的常客。
　　“母妃烦我了，昨儿见了父皇，父皇很满意小王跟世子同学的成效，这不，今早母妃就又给我赶出来了。”
　　陆明辞浅浅笑着，听他胡诌，抚下他肩头方才折梅时落的雪，“走，进屋去说。”
　　“阿辞，你猜我出宫时看到谁了？”
　　“什么？”陆明辞喂着安西吃点心，并未听清宋衍的话。
　　“郡主姐姐和你大哥在校场跑马呢，郡主姐姐笑的可开心了。”
　　这倒是大家不曾想到的，陆长河多年来一直打理着府中事务，前些年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却也是两点一线的过着日子。父亲久不在京中，阿娘为大哥探看的世家女子，大哥也没明着说同意或是拒绝，总是不了了之。没想到，确是早已有了心上人。
　　“太后娘娘知晓吗？”小郡主自幼便长在太后娘娘身边，若是太后不肯，只怕哥哥这婚事是难了。
　　“阿辞，若是太后不知晓不同意，郡主姐姐岂能和长河哥哥见的面呢。”宋衍斜靠在榻上，倒是来了兴致，“这喜酒我陈王殿下是喝定了。”
　　陆长河同陆明辞不同，陆明辞面上冷淡且常年征战杀伐之气颇重，可那陆长河确是个实打实温柔的公子。两年前春猎，太后耐不住小郡主软磨硬泡，带着小郡主一同去了游玩。自然，太后亦有心在那京城世家中为小郡主好好探看一番。
　　那天的陆长河随着沈枫一同赴会，因着是靖安公府去了的唯一的男丁，免不得上场试试。朝中的人只知这位探花郎文采斐然，为官亦是有所政绩。却不想，这京中人们口中贯会打理琐碎府务的靖安公大公子骑射亦是不凡。
　　姑娘家未必爱得那玉面的柔弱公子，却总是因着那骑射的潇洒许了芳心。更何况这许安远的容貌在京中世家子弟里亦是上乘。
　　太后亦是越看越爱，本她同张太夫人就是旧时好友，两家孩子的父亲又是挚交。这陆长河性格又好，想必日后绝对是个妥贴的知冷知热的良人。
　　自那之后，太后娘娘便就时常唤陆长河去那寿安宫叙话。二人见面的次数多了，顺理成章地
　　生了情愫。
　　宁德二十一年一个温暖的春日里，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赐婚承欢郡主和靖安侯大公子，来年秋日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