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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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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德十一年的除夕夜宴,陆明辞又见到了漂亮娘娘的儿子。
“而今潭儿和衍儿都大了,昨日皇后亦是说,濂儿去年便已得了王位,而今潭儿也十三岁了,是该多学着这朝堂事,早日为朕分担。宣。”
上首的宋宸放下酒杯,歌舞退下后,大殿内静了起来。只闻得内侍孙安尖尖细细的声音宣读着旨意。
“朕膺昊天眷命,皇二子潭,志俭恭顺,勤勉维和,册为肃王。”
“儿臣谢父皇。”
皇帝面色稍滞,殿中呼吸可闻,一时凝重了起来。
旨意并未宣完,这二皇子未免心急了些。
“皇三子衍,人品贵重,慧极至诚,册为陈王。钦此。”
“儿臣谢父皇。”
小小的人儿伏在地上谢恩,脸上并无玩笑颜色,孩童年纪虽尚未知王位封赏的意义,但众人都在贺喜,母妃端坐在那里,平静的面容里看不出一丝喜悦或担忧的神情。
宋衍还不懂,但远远地坐在侯爷身后的阿辞哥哥面上并无异色,看向自己时眼神柔和。
所以应该是好的事情吧。
陈王年幼受封,众人深知宁国公一家荣耀非常。
除夕刚过,众臣便携着家眷踩破了国公府的大门。老国公卧病多年,府中皆是世子穆辞在打理,穆辞生性耿直,懂不得太多弯弯绕绕。来访的官惯会巧舌如簧,几句便噎住了穆辞推辞的理由,硬是塞下了礼物。
老国公面露忧色,连夜喊来了世子在床前教导,世子不太理解,也知此事若如此发展下去定会惹祸上身。手下的人悄悄递了话,皇上今日收到了不少说宁国公府结党营私的折子。
穆辞不太明白,自己小心翼翼怎会又结了党,惹得从前的兄弟现在的皇帝不快。想了整整三日却依旧想不明白,世子爷索性关了国公府的大门,对外称病,谢绝见客。
半月之后,手下的人又递了话上来,皇上近来又收了不少说宁国公府恃宠而骄的折子。
穆辞很头疼,老国公也很头疼。不仅头疼,还生生呕了口血,自此病的更重。
陆侯常带明辞去国公府叨扰,穆辞的剑术极佳,又生性耿直,小时诚调皮异常,绝不亚于日日插科打诨的陆朔桓,后来在老国公的约束下方才渐渐稳重。
性子里的活泼总不会泯灭,穆辞上了年纪却依旧有着那小孩子的心性,偶尔抑制不住的胡闹,只有张大娘子能约束住了他。穆宁一语成谶,她这哥哥果然是个惧内界的魁首。
穆辞膝下原有一女,两年前不慎夭亡。夫人悲痛,穆辞亦是思念异常。如今的宁国公府总是他害怕极了的安静,他不敢多待,总能想到去了的小女儿还在世时,府中总是欢声笑语不断的。
他是爱极了孩子的,自陆侯回京以来常常没事去靖安侯府蹭吃蹭喝。陆朔桓亦是知其思女心切,一片慈父之心无处安放,时时拉着明辞去宁国公府给老国公请安。
陆明辞半大的年纪,在北境多年,拼杀中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艺。一是惜才之心,二是爱子之意,穆辞常常手把手的传授陆明辞剑法,指点他用兵之道。陆侯爷在一旁喝茶逗鸟,亦是自在。
“明辞这孩子,我是爱极了的。他哥哥也好,只是这些年你不在京中,长河处处帮着他母亲料理这侯府大大小小的事务。心思越发细腻了起来,我见他小小年纪,学业上极佳,办事又极其稳妥利落,你陆侯府里这些年来井井有条,他母亲不便出面的,他都安排得妥帖利落。你是个有福气的。”穆辞说罢,还自嘲似的抖了抖袖子,“我可不曾偏心,只我是个粗人,怕那孩子嫌弃我,不敢跟他过分亲近罢了。”
“你就是偏心罢了。诶,明儿这孩子我原也是对不住他的,北境荒凉,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何曾能熬过这样无趣的日子。这孩子就陪着我,在北境的山间坐着,望着京城的方向出神,一年又一年。他阿娘也想他的,是我自私,想历练他,让明儿这孩子这些年一直受苦。”陆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半晌,亦是自嘲似的笑出来,“我更对不住长河,这孩子苦的很。别人怎么说他的,我和他母亲都是知道的。是我们对不住他,是他娘对不住他。”
穆辞也再不问。冬日的雪还堆在园中未扫净,园中的红梅今年花开的也少,更添了冷清。
“阿桓,为何不想再去北境了。你少时可是说踏平漠北是你毕生之愿,如今真的甘心在京中闲散半生吗?”
那天陆侯对他说,大概只有他还保留着平定天下的志向。
穆辞还不是很懂。老国公听说后病的更重了。
秋日天气越发添了凉意,转眼,已是宁德十二年的深秋。
秋猎之时,陆明辞射下的第一支雁,他带回了府中好好将养着,准备送进宫给了宋衍做生辰礼物。
小团子没有去年刚见时那样圆滚滚了,随祖母进宫给太后请安时,陆明辞看着宋衍,一直怀疑皇宫里是不是没钱了,把小团子饿瘦了。
陈王进了尚书房学习,坐在椅子上尚且够不到地,嘴里咿咿呀呀跟着太傅练习。颖妃娘娘说,宋衍他老子爹皇帝想累死他儿子这事儿决不能让他得逞。于是陈王他老子娘颖妃娘娘总在陈王咿咿呀呀,太傅打盹的时候跑去偷儿子。这让皇帝老子很头疼。
宫女洗净的果子刚端来颖妃就徒手掰开了一个递给了宋衍一半。
“母妃,太傅说贵人举止要文雅端庄。”
“那老头子他懂个屁。”
秋日里的阳光亮的刺眼,可枝叶凋零,分明宣告了朔风将至。光刺得眼疼,穆宁合眼欲睡,却心绪不宁。京中报丧,宁国公终是没熬过宁德十二年的秋。
宋衍见到陆明辞时,眼睛肿得还很厉害。
“明辞哥哥,外祖答应我教我射箭的。可宫人们说外祖亡故了……外祖怎么骗我呢。”
陆明辞看着小陈王眼泪一掉也没了主意。只将手里的大雁塞给了宋衍。
“国公爷爷才没有骗你,你看,他知道阿衍长大了可以骑马射箭了,特意在离开前射下这只大雁给你做生辰贺礼。”说罢又补了一句,“国公爷爷还说了,以后阿衍的骑射都包在我身上了,阿衍以后有空也要常去找我,哥哥带你骑马射箭,给你买鸿胪寺山下的蜜饯。”
宋衍小嘴一扁,半晌带着哭腔抱怨:“你骗人,我生辰还没到呢……”
听闻皇上因老国公病逝悲痛异常,几近昏厥。颖妃娘娘感动的砍死了宫中一棵柳树。
宁德十三年,宁国公世子穆辞承袭宁国公爵位。靖安侯受命镇压北境喀什部叛乱。
离京的前一天,陆明辞同颖妃娘娘借了陈王一天。
“包在本宫身上。”颖妃信誓旦旦,陆明辞看的亦是瞠目结舌。颖妃娘娘偷儿子的手法真的是越发娴熟了。
不管怎样,说过要带这孩子去买蜜饯,还是言而有信的好。
“世子哥哥,他们说的山上的鸿胪寺是什么。”
从老妇手中接过的蜜饯尚带着新出炉的温度,亮晶晶的十分漂亮,听见宋衍发问陆明辞倒是愣了一下。
“老人家求康健,女儿们求姻缘的吧。”
他并不信神佛。
“我们也上去看看吧,阿衍还没去过呢。”
他不信神佛,却并未拒绝。
山路虽不算崎岖料峭,但终究是不算平坦,小孩子走起来毕竟吃力,但宋衍还是跌跌撞撞的到了山顶。
京中最灵验的寺,果然香火旺盛的很。来往之人形形色色,陆明辞不禁感慨。来来往往,有多少是虚妄,多少是欲望,多少是本知不可得的执念。
“施主,自得自在,方可自在。”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了一胡须尽白的僧人。
“真的可得宽恕吗?”陆明辞似是在温佛祖,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善哉。”
佛香阵阵,倒真是令人心安许多。宁静的日子多好,如果可以不去厮杀……
陆明辞看着宋衍在一旁跟着小师父有模学样的拜了三拜,不禁好奇,“倒不知这小陈王有什么心愿。”
“若有天我可以选择不再造杀孽。佛可否宽恕我。”他只敢想想,便退出了殿外。
小陈王该是累极了,回宫的马车上便睡熟了。陆明辞将他背回宁华宫时,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袋蜜饯果子。却已凉透了。
“明辞,照顾好父亲和你自己。”颖妃娘娘在烛火里,身形并不清晰。
“是。”
陆明辞给宋衍留下了一个自己做的乌金木手环,作为这年的生辰礼物。
陆侯和世子领兵出京那天,京中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春雨润如酥。
靖安侯府的草木吐了新芽,祖母晨起那柱香烧的漂亮,陆长河会试已过只等殿试,沈枫半月前请出了喜脉,想必不到年关,府中又要热闹了起来。只是不知那时他父子二人能否平定战事,陆明辞敛了眸中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