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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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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颂云的心一下子从头凉到脚。
如果他不替邵枫认下这个罪,池群玉现在就凶多吉少,可就算他认下这个罪,邵枫也仍然不会放过他。
邵颂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邵枫早就已经走了。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灼热的空气好像要把他的心烫出个窟窿。对面高楼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转着,日复一日随着时间行尸走肉。脚下的土地此刻好像变成了荒野,大火掠过焦枯的灰烬,留下一片颓然孤寂。
池群玉每天都叮嘱他出了事情要给他说一声,邵枫做了什么要告诉他,可是现在出事了,邵枫也来了,自己却仍旧什么都不能说。
他能说吗,他不能。
他也不会。
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无法解决。
告诉他,让他说:“没关系,你不要在乎我的死活”?还是让他说:“对不起,是我的错”?邵颂云不愿意听见这样的话。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因他而起,可却要扯上池群玉一起承担后果。
他不愿那么清清白白的池群玉为自己的一身麻烦买单。
他有的时候想不明白,既然逃出了一个苦难又会迎来下一个苦难,既然生命总可以恃强凌弱,又为什么要一下又一下地苦苦支撑,反正本来也都是要死的。他觉得有些无措,世界像是一台榨汁机,把所有的东西颠倒过来,又拉扯开,再拼凑起,如此往复,在高速运转之下打出一堆毫无价值的渣子和酱汁。
邵颂云站在海城中心大厦的观景台上,从一十六楼往下眺望。下面是人潮拥挤车流不息的宽阔柏油路,两旁载着的树在高空中看上去缩略成一个个绿葱葱的点。
缥缈的地面相距如此之远,这种感觉让人惧怕,或许是人的天性,陆地动物离开了土地就会特别渴求安定。
邵颂云在这渴求里咽了下口水,抓紧了玻璃栏杆。
开车疾驰过一长条很安静的车道,在它即将向左拐的十字路口有一家冷清的药店,邵颂云从这条路经过,再开两千米就会到家。邵颂云进去逛了逛,想买瓶安眠药,但玻璃柜台后面的医药师说什么也不卖给他。
最后无法,只得去隔壁的便利店买了包烟。
他站在路边,拆开包装,不甚熟练地塞进嘴里,点燃。
他猛吸一口,烟草的气息蔓延开来,尼古丁焦油的味道带着钩子溢满了鼻腔。不熟悉的他吸得太猛,被呛了一口,狠狠地咳嗽起来。
燥热的傍晚,他却手心冰凉。
悲哀溢满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发出清脆的歌声,既定的结局已经能看到头,他却无法忍受。
这天,邵颂云很晚才回家。他的车开进车库,他顺着院子的边缘走到屋前,房门被钥匙插进,轻轻拧开。池群玉看向门口进来的邵颂云,走近,帮人换了鞋拉进客厅,屋子里空调的凉气灌满了每一个角落,蓦然进入的邵颂云是整个屋子里最热的物体。
安心舒适的环境让他肌肉一松,任由池群玉将他抱在怀里。
如果有一天他决心去死,那现在的一切就都不再有色彩。不能怪他贪图温暖,因为活着是一种坚持。为池群玉坚持,也是为他自己坚持。
自己怀里抱着的这个人是他的北极星,更是他的警戒线,时时刻刻牵扯着他的神经,让他不做蠢事。自己要陪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
这么一想,活着好像还是很有意义。
这两天邵颂云突然变得很忙起来,早上七点必定离家,早出晚归,池群玉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新欢。
此刻邵颂云一只脚跨进大门,在池群玉满脸怨气的脸色下一脸犹豫地停在玄关,惊疑不定的往后自己身后看了两眼:“你……在做什么?”
池群玉凉飕飕的语气满脸怨怼:“你说呢?”
“怎么,要出差了?”邵颂云一无所知地猜道。
池群玉瞪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想让我出差?”
“我哪有?”邵颂云十张嘴都说不清的冤:“那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啊,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个艺术家吗?”池群玉围着他转了一圈。
“所以跟这些有什么关系?”邵颂云皱眉。
艺术家怎么能这么直男?池群玉在腹讥,看不出来你老攻需要哄了吗?池群玉心里吐槽,清了清嗓子,却不直说,反而问他:“你就没什么想要跟我说的?”
“哦,我知道了!”邵颂云放下手里的东西,立时抱住了他:“对不起,我错了。亲爱的原谅我吧?”
池群玉面色稍霁:“错哪了?”
邵颂云显然没料到他这下一步反应,一时间蒙了圈,嘴里发出声疑惑地单音:“啊?”
池群玉见状叹了口气:“你这情况不对就认错这招跟谁学的?”
“你床头柜上的书啊。”邵颂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池群玉无奈道:“那是我看的。”
“那为什么我不能看?”邵颂云奇怪道。
“因为我是老攻。”池群玉面无表情道。
“有谁规定不是老攻就不能看吗?”邵颂云反问。
池群玉:……好像有点道理。
看着池群青满脸的无奈,邵颂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回来晚了,对不起啊。”
池群玉耷拉着头,塞进他的颈窝里。
邵颂云揉搓着肩上那颗头,在他额头上用力地吻了一下:“有吃的没?饿死了。”
池群玉点头:“厨房有饭,给你留着呢。”
“好,你先去睡吧,我吃完就上去。”邵颂云把他转过身推着他往前走。
池群玉反身过来搂住他,捏了捏他的指腹:“我陪你。”
邵颂云一笑:“好。”
他在餐桌边坐下来,池群玉从碗柜里给他找了筷子和碗,递给他:“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邵颂云吃了口青菜,觉得有点淡:“不知道,有点晕,可能是外面太热了。”
“给我看看。”池群玉倾身凑过去,用唇抵住了他的额头,慢慢皱起眉:“有点烫,你发烧了?”
“不知道啊。”邵颂云扒了口米饭。
“怎么狼吞虎咽的?中午没吃东西?”
“吃了,”邵颂云看了他一眼:“就是又饿了。”
“编,接着编。”池群玉说着把手放到他肚子上:“骗谁呢,肚子都瘪的,你中午吃的屁?”
“吃饱了没?”池群玉递给他一杯水,顺手给他拍了拍背。
邵颂云接过喝了一口,顺了顺气:“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就上去,我给你量一量体温。”
邵颂云乖乖点头:“好。”
“你怎么烧这么高?”池群玉甩了甩温度计:“你今天都干了什么?趁热去了趟南极?”
“昨天下雨淋到了,可能是感冒了。”邵颂云老老实实交代。
池群玉看着他垂头耷脑的样子,也不忍心多说他什么:“那你赶紧去好好泡个澡然后躺下休息,你头疼不疼?能自己洗吗?”
邵颂云站起来:“没事,我可以。”
池群玉看他尚且清醒的样子,便放下心来,点点头:“快去吧,我等你。”
邵颂云转身进浴室,池群玉坐在床头玩起了手机。
出去忙了一天也挺累,躺在床上回了几条消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等到邵颂云出来的时候他正歪着头躺在一侧,邵颂云叹了口气,替他掩上了被子,随便擦了擦湿发也跟着躺在了旁边。
深夜,邵颂云感觉自己才刚刚睡着就听见池群玉急切地叫自己。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发现池群玉正坐在他旁边。黑夜里迷迷糊糊地看不清楚,邵颂云听着自己的名字,重重地陷入沉睡。
宽敞的宅子在一片寂静中伫立着,翻滚的气浪袭上心头,邵颂云虽然震惊但任自顾自坐在桌前,岿然不动。
“你要死了。”他听见自己说。
对面餐桌上的女人惨然一笑,抽出两张餐巾纸擦了嘴角的血污,垂下头,理了理头发:“是啊。”
白色的桌布上留下了一团暗红的血迹,发着黑,粘腥不已。
家里的阿姨都被辞退了,桌上放着李希亲自下厨做的午饭,鲜花插在瓶子里,那是一束香槟玫瑰。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餐桌上,错落有致地留下温暖的光影,李希就坐在那片阳光里,优雅地拭去嘴角的血沫。
她一双棕色的眼睛静静地眨着,眼角默默泛起水光。她望着邵颂云,眼神柔和:“吃吧,不管这个,我们好好吃一顿饭。”
邵颂云看着他,犹豫了两秒,执手动筷。
他埋着头,安静地吃着,细细嚼碎嘴里的食物,又慢吞吞地去夹下一筷子。餐桌上只剩下筷子的声音,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突然,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他的碗里。
邵颂云抬头,李希正望着他。
邵颂云看了她一会儿,把那块鱼吃了。
李希欣慰地笑了一下,问道:“你在外面交到了朋友吗?”
邵颂云顿了一会,点头。
李希嘴角的笑容更深了,过了老半天,她又担忧地问起:“你受欺负了吗?”
邵颂云不欲与她多说,随意点了点头。
“那就好。”她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似的。
“你为什么会出问题?”邵颂云放下筷子,问她。
李希语气没什么波动,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样:“肺,肺出了问题。”
“是他害的你吗?”邵颂云平静的问。
“不是。”李希摇头,“肺是早就出了问题的。但昨天晚上你睡了,他回来过一次。”
邵颂云懂了。他不再多言,只是又给了她两张纸巾,示意她擦一擦嘴角。
李希接过,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算是解脱了,你用不着难过。”
邵颂云自己也擦了擦嘴,没什么表情:“没有。”
“好吧,”李希叹息,递给他一张银行卡,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二楼走廊上有一幅画,连同这张卡一起带上,买最近的机票,去法国。”
邵颂云皱眉:“为什么?”
李希笑了笑,颤着之间给他倒了一杯水:“画很重要,好好保管,吃完就走吧。”
她的脸色不太好,嘴角变得苍白,说话有点含混。
“你是不是很疼。”邵颂云看着她,忽然开口。
李希愣了一下,抽搐着说:“还好。”
邵颂云的心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突然一抽。
李希看着他,忽然说:“看不见你长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邵颂云居然从她的话里感受到难以抑制的失落。他往外走的脚步一顿:“没关系,反正你要死了。”
邵颂云站了一会,抬脚离开。
精致的饭食还摆在桌上没动过几口,香槟玫瑰在阳光的照耀下洒落芬芳,李希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淡黄的连衣裙依旧柔软合身。李希突然苦涩起来,痛惜地说了一句:“才十九岁。”
她痛苦地呼出口气,压抑着难忍的绞痛。
听着她轻微的痛呼声,邵颂云的意识忽然越来越远。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希的眼睛睁大了,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的嘴角一张一合,好像想对他说什么。
突然他的手上一痛,天旋地转过后他睁开眼。
池群玉手里正拿着一碗汤,无措地看着他。看见他醒来,赶紧擦干了他手上的水渍,问:“弄醒你了?”
邵颂云看看自己的手,上面被烫红了一块。
池群玉执其它的手,吹了吹:“抱歉,不小心洒了。”
邵颂云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起身。
“你怎么了?”池群玉跟在他的身后,走到一楼。
邵颂云并未回头,自己走到落地窗旁,停下来,转身,摘掉了墙上的那一幅画。
他抚了抚画框,找了把水果刀,撬开了画后面的夹层。
几张白纸掉了出来,飘落在地面上,于此同时掉落的还有一只录音笔和一个U盘。
七月一十六号的早上,邵颂云突然要池群玉陪他去一个地方。
此时的天气已经很热了,短袖罩在身上也会出一层黏腻的汗,一到室外就会感受到皮肤上的灼热。
热浪翻涌着,池群玉拧开瓶盖递给邵颂云:“咱们去哪?”
邵颂云接过水喝了一口,笑道:“去南天门。”
“忽悠我呢,”池群玉坐进车里,就着他喝过的水瓶喝了一大口水:“你怎么不直接说去鬼门关呢?”
邵颂云斜眼睨他:“你敢去?”
“去啊,怎么不敢?”池群玉十分油嘴滑舌地道:“在我这儿,你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级别,别说去趟鬼门关,只要你想,我都敢去和阎王爷抢命。”
邵颂云噗嗤一声笑出来:“笨蛋。”
“诶,到底去哪啊?”池群玉坐上驾驶座,攥住他的手亲了一口:“快说,外面热死了。”
邵颂云看了他一眼:“去解脱。”
“什么?”池群玉没听明白,把耳朵凑过去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邵颂云的手抱住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揉得七零八乱,笑道:“赶紧开车,我叫你往哪你就往哪,哪有那么多问题?”
车子在烈日下一骑绝尘,池群玉按着邵颂云的提示,开往他意料不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