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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   车子绕过一个弯,在路口停下。
      池群玉降下车窗,往路边一望,门口赫然几个大字——海城市人民法院。
      “怎么?你要去这儿啊?”池群玉指了指那大门,揶揄道。脸上明晃晃几个大字:这就是你带我来的地方?
      池群玉以为他只是玩脱了,却没想到他是真的点了点头。邵颂云摘下他的墨镜,好好看了他一眼,忽而认真道:“就送我到这儿吧。”
      池群玉被他的一系列操作弄得有点蒙,虽然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但心里却莫名地升起点不安。
      他伸手扯住要下车的邵颂云,有些慌张地问:“你要干什么?”
      邵颂云回头看他一眼,突然想起梦里李希的那张脸。或许是因为她自己没能如愿,才帮我的吧。
      他转身摇头,走进去。
      “我方不承认关于原告所述的邵枫先生杀害妻子李希女士的观点。”
      律师严肃的陈词在安静的法庭里响起,尾音带着坚决的语调刚好落在推门而入的邵颂云耳朵里。
      “我自首。”
      他蓦然开口,大厅里面静可闻针。有序的法堂被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打破。
      “我自首,”邵颂云继续说:“李希是我的母亲,我杀了她。”
      “小云?”此时原告席上的女人突然起身,难以置信地叫了他一声:“你在说什么?”
      邵颂云没甚表情地看她一眼,记得这好像是李希的某个朋友。
      “我杀害了我的母亲,因为她疯了,她总是虐待我,暴打我,从我三岁的时候开始。”邵颂云顿了顿,说:“我是她和我的父亲邵枫生下的未婚子,在生下我之后的一年,他们结婚了,前几年很好,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普通的一家人一样,但之后的几年才是噩梦的开始。她打我,掐我,骂我,经常像个疯子一样披头散发,打破了家里的镜子,拿着东西追我。有时候是花瓶,有时候是玻璃杯,有时候是皮带,有时候是刀。她经常打我,把我弄出血,然后又呜呜哇哇地哭起来,一个人疯着坐好久,自言自语的说对不起,又一边自言自语地骂我。”
      法庭里所有的人,包括刚才叫他的女人都看着他,听着他面无表情地叙述露出愕然的表情,无法想象当时的惨状。而邵颂云只是冷淡的一笑,嘲笑这些迟来的同情和慈悲。
      他继续说着:“我还小的时候也曾经恳求过她,但她从来都不会停下,玻璃瓶子一下一下落在我的身上,我觉得很害怕。”
      邵枫毫不意外地听着这些,作为当年的知情人甚至帮凶,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我觉得她好蠢,好疯,我一直忍受这样的暴力直到十七岁那年,然后,我逃走了。”邵颂云伸手撑住了旁边的桌子,指尖有些泛白:“我以为可以就此摆脱,可是不到一年,我就被找到带了回去,之后,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折磨。然后,十九岁那年,我杀了她,跑到了法国。”
      听到这里,堂上的法官不由皱起了眉:“这位先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邵颂云余光看见跟着自己进来,一直站在门口的池群玉。他倚靠着门,不知道听了多久。邵颂云暗叹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邵颂云。”
      “好的,邵颂云先生,那对于原告所述是被告人邵枫先生杀害了李希女士这件事情,你是否知情?”
      邵颂云摇头:“我不知情。今天才从我父亲的秘书那里偶然发现这件事情。”
      法官把头转向邵枫:“邵枫先生,是这样吗?”
      邵枫低头叹了口气,好像真的是一个为子顶罪的无奈父亲:“是。”
      “邵颂云先生,您的手里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是您杀害了自己的母亲吗?”法官看向他。
      “有。”邵颂云往前走了一步,走到看不见池群玉的地方:“我父亲手里有当年家里的监控录像。”
      今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七月一十六号。这天邵颂云被羁押了。等到警方查证了邵枫手里的视频,他就要和池群玉分开。
      邵颂云坐在凳子上,对面是西装革履的邵枫。
      “干得不错,”邵枫的身子往后面的椅背上一靠:“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
      “你寄给我的那张律师函怎么回事?”邵颂云垂着头问。
      “假的。”邵枫不甚在意地说。
      邵颂云叹了口气,自己又掉进了邵枫的坑里。但还好,池群玉还在外面,总有机会对付他。
      邵颂云嗤笑:“滚吧,不想再看见你。”
      邵枫挑了挑眉,起身走出去。
      邵颂云闭上眼。
      门打开,又关上,恢复宁静。但片刻后,再次打开。
      又有人在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你不打算睁开眼看看我吗?”池群玉开口。
      邵颂云眼皮一抖,僵了一下,睫羽在眼窝下落下一片扑扑簌簌的阴影。
      他睁开眼,相顾无言。
      “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个解释。”
      邵颂云没应他,只是兀自开口:“帮我件事吧。”
      池群玉没说话,邵颂云也不管,自顾自继续说着:“在我画室的柜子里,最上面的格子有一个铁盒子,钥匙藏在你的钱夹里,回去以后把它打开,拿去,我不希望几年后出狱还能看见邵枫。”
      “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池群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邵颂云不说话。
      池群玉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要问什么?邵颂云近乎是绝望地想,我是不是杀人凶手?或者还是要和我分手,和我这这个“杀人犯”老死不相往来。换个角度想,好像是挺吓人的,日日夜夜呆在身边的竟然是个杀人犯,换了谁都会害怕的。
      池群玉红着眼睛,有些哽咽:“你,到底……还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邵颂云惊讶地抬起头:“什么?”
      “我说,邵颂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要!”邵颂云铐着手铐的双腕突然动起来,想要握住他:“我要,我要……”
      池群玉松了口气,把他试图挣脱的手反扣住。二人相互对望,中间却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
      他们靠得很近,却又无法真正地靠近,只剩下一个玻璃上一个小小的洞可以执手。
      池群玉的手渐渐曲起握成拳,关节用力到发白。他们相互握紧了对方的手,越收越紧,好像可以就此不分开。
      池群玉的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他惦记了你很多年。”
      “你知道了吗?关于这枚戒指的故事?”
      “我一直忍受这样的暴力直到十七岁那年,然后,我逃走了……”
      “我以为可以就此摆脱,可是不到一年,我就被找到带了回去……”
      好像很多年前的风突然又在耳朵边吹起,忘记了很多年的少年又忽然跃然于眼前。
      “池群玉……”
      “你会走吗?”
      “你要去哪?”
      “我等着你。”
      “别走……”
      “池群玉……”
      “池群玉……”
      “池群玉!”
      清淡的声音彷徨在耳边,池群玉蓦然回神:“怎么了?”
      邵颂云没说话。
      突然,一滴泪落在了他的手上,滚烫,炽热。
      他猛然睁开眼,抬头,看见了他潮湿的眼角。
      半晌,他们忽然都笑了,双手紧握。
      邵颂云任眼泪流落下来,有些可惜地想道,未来很久一段时间,都只能隔着玻璃想他了。
      可是,只要北极星还在,就没关系的。
      就算天不亮,他也不会害怕了。
      池群玉看着他,突然猛地低下头,轻吻了他的手:“我答应你,你安心地照顾好自己,等我解决了邵枫,我……我……我会等着你,我等你。”
      邵颂云叹了口气,点头,露出解脱的笑:“好。”

      华灯初上,小区里点亮了灯火,满大街瞎跑的小屁孩踩着饭点儿晚归。临近的街道响起此起彼伏的笑闹。
      昏黑的屋子里只有一个人。
      没有以往的温馨热闹,没有以前的不胜喧嚣,只有寂静的近将来临的夜幕,和晚归的落寞人。
      落寞人手边摊着一堆白纸,U盘录音笔散落,而他却抱着酒瓶,不省人事。
      客厅里落地的窗没有关好,米色的纱幔轻飘飘地随夜风摇摆,难得的晚风从缝隙里吹进去,把地上的酒鬼吹得一个冷颤。
      恍恍惚惚间,池群玉好像看见了一个走动的身影,他在厨房里,靠着料理台烧热水,手里还玩着打发时间的消除游戏。那人的身影修长,身边好像还站着自己。
      他看见自己笑着听旁边的人骂自己,说自己大少爷脾气。自己追着那人,闹作一团,把整个厨房搞得乌烟瘴气。
      自己旁边的那个人笑了,笑得很好看,常年紧皱的眉头松开,清冷的气质如冰雪消散,顺时只剩温和。
      原来是这样吗?
      他笑起来原来是这样。
      自己好像,很久没见过了。
      池群玉伸出手,轻轻叫了他一声。
      那人没有回应。
      池群玉突然就清醒过来。
      眼前的人影全部消失,他突然就明白了邵颂云当初跨越几千里,也要用这个门框的意义。
      生活就像幅画,和他之间的每一帧,无论心酸痛苦,嬉笑怒骂,好像从现在看来,都美好得不行。
      他突然忍不住想,会不会当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会不会在某个寂静无声的深夜,他也想自己这样,只是痴痴地望着门框,就会莫名其妙开心很久。又会不会清醒过来,才发现眼前空无一人。

      七月一十六号,星期三,万里无云,阳光朗照。
      这六年来,邵颂云时常会在天黑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有的时候天气好,就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一开始进来的那两年,经常有人问他,为什么,犯了什么事才进来的。起初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人,什么也不答。
      直到今天再次有人问起。
      刚进来的小伙子垂头丧气的,看见他要走了,顺口问了一句:“邵哥,你当初是怎么进来的?”
      他仍然不准备回答,只是笑了笑,无声地哽咽。
      但当他抬头看见了风中摇曳作响的铁门和那不远处走廊上逐渐靠近的人,眼角很快落下泪,滚烫地砸在这片见证过无数心酸血泪的地板砖上。
      看见他手背上拭去的泪,小年轻才自知失言:“对不起啊,你怎么哭啦?
      狱警的电筒照亮了傍晚的隔间,像一束穿破地底的圣光。
      寂静之中,他声音嘶哑:“因为我的爱人,他来了。”
      走廊的尽头是背光而立的池群玉,邵颂云站起身,慢慢地走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越走到外面,光就越亮。
      最后他跑起来,喘着气,停在了池群玉的面前。
      他的眼睛很亮,好像摆脱了一身累赘。
      池群玉看见他,红着眼睛笑了笑,朝他伸出一只手。
      邵颂云看了一会,把手毫不犹豫地放了上去。
      池群玉捏了捏他的手指,温和道:“走吧,大家都在等着你。”
      “我们现在去哪?”
      “回家,洗澡,接风洗尘。”

      等酒酣饭饱的众人从店里出来,一身的烟火气都发散给了难得的晚风,烤肉烟酒的后调里,是柔美的月色。
      池群玉难得有一点醉了,王涛扶着他的肩一路酿酿跄跄地走出来,迷离的神色,微醺的人。池群玉脚步略有些浮。四周的霓虹灯不知何时亮起,前面不远处的月亮下站着邵颂云。池群玉笑了一下:“水中望月,雾里看花,月下看美人。”
      王涛咋舌:“你吊耳啷当说些什么呢?”
      “起开你,”池群玉掀开他的手,抛下另一个醉鬼,朝着不远处那人叫了一声。盈满的月亮之下,邵颂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呆在监狱里的日子让他煎熬,没了整天精心的打理,头发显得有些粗糙,没有往日那样有光泽,头顶新长出的黑发露出了隐隐的发根。好几年的打磨让他有了更加沉静的味道。
      池群玉扶着墙看了他一会,向他伸出手。
      修长的手指自然的垂下,凌于虚空像是把邵颂云整个人都拢住了。
      邵颂云静静看了他一会,一笑,“你在干什么?”
      “我在……我在……看月亮。”池群玉痴痴地笑起来,“月亮,月亮变了……”
      早秋带着艳阳的余温,月亮,微风,隐隐的热,唧唧喳喳的吕明明破锣嗓子唱着歌,忽远忽近的隐喻里,娇嫩的花带着沁凉的水珠,窈窕的夜晚,沉醉而浪漫。邵颂云凑近,似笑非笑:“怎么变了?”
      池群玉嘿嘿一笑,有些不清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睛用力开合了几下,眼圈慢慢泛起一点潮意,像是酒后迷醉的泪,也像骨子里涌出的苦酿。池群玉皱起眉笑了笑,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呼出口气:“嗨,我怎么喝的酒还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我问你呢,怎么变了?告诉我,好不好。”邵颂云弯下身握住他的手,柔声哄劝道。
      池群玉抬头,对上他的眸子。极深的黑色一下子把他吸了进去。他们相互对视着,忽而一笑。
      池群玉声音低沉:“月亮……变成我的了。”
      “起来吧,回家了。”邵颂云没听清意思,还是轻声说道。
      池群玉迷瞪瞪地睁开眼,似乎在思索,愣了一下说:“好,我们回家。”
      他牵着邵颂云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在前面,好几次都差点踏进路边的绿化带里。尽管如此,邵颂云却也任由他拉着,一直一直走在众人的后面。
      夜黑风高,邵颂云撩开了额前的湿发,随手披上浴袍。他洗了洗脸,用手擦去镜子上的水雾。
      浴室里仍旧是热气翻滚,闷热的天气让人时不时就出汗。邵颂云把手冲干净,从脖子上取下了一直带在胸前的银链子,拆开,取下上面的素圈戒指,套在手上。
      内面雕刻的花纹在指腹微微摩擦,指侧升起一点痒意,银色的圆环严丝合缝地套在手上,修长的指显得很是淡雅。
      他推开门,走出去。
      卧室的床上没有人,被子掀开了一角,底下的床褥已经凉了,原本躺在这里的人离开了不止一小会儿。
      邵颂云走出去,在二楼的走廊上叫了两声。在走廊的尽头很快迎来几声应答。邵颂云倾身走过去,发现露台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他正趴在椅背上回头望自己。
      邵颂云轻笑,抬脚走过去。
      池群玉的手上正拿着剪子,不大的圆桌上零零散散摆满了散乱的花枝,几只高矮不一的香槟玫瑰插在瓷白的花瓶里,怒然盛放。
      “你在干什么?”邵颂云走近,在他的旁边坐下。
      池群玉略显笨拙地收回手:“前年我偶然去了一趟云省,买了新的花瓶,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邵颂云闻言调整了一下瓶子里的花枝,接过他手里的剪刀,继续剪池群玉没剪完的那半束花。
      香槟玫瑰淡黄的花蕊点缀在他修长的手间,金属的戒指在夜色下反着一点点银光。池群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手上那个,安稳地坐着看他。
      池群玉还有一点醉意,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迷瞪瞪的,却又反而要强迫自己睁大了眼看着他。邵颂云头一次见到新鲜冒着傻气儿的池群玉,伸手揪了揪他的脸,递给他一枝花。
      池群玉抬眼,迷惑地看着他。
      邵颂云捧住他的脸,在他嘴上啵了一下,笑道:“傻不傻。”
      池群玉缓慢地摇头。
      邵颂云抬头,月朗星稀,澄澈静远。又是一年蝉鸣呼啸,匆匆过去的六年虽然遗憾,但此时此刻,也总算圆满。
      而这所有的一切,难缠的,泥泞的,折磨的,终将过去。
      他们被写进昨天的日记,躺在每一个人的脑海。
      也许有一天你会把它们都忘了,也许你会永远记得,但无论怎样,都不是束缚自己的理由。所有的昔日,辛酸的,欢愉的,都将成为明天绚烂的烟火。
      举杯高歌吧。
      愿人生璀璨,生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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