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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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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赵方怡家里出来,已经时近傍晚。安静的校园一墙之隔是熙攘的老街,隔着半个城市望去还有闪烁的霓虹和钢筋的高塔。烈风无情吹刮着行人的脸庞,围巾都挡不住刺骨的寒意。凛冽,凉薄。池群玉的大衣被风吹起,在身后呼啦啦的吹得老高。吕明明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不敢出一声大气。
池群玉在路上沉默地走着,脚下偶尔滚过两片干枯的树叶,他用脚踩着碾过去,留下一地的碎渣。他从未有过这么见鬼的时刻。男朋友先是一声不吭的飞走了,急的焦头烂额的找着,却又得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池群玉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真的来过吗?自己所喜欢的那个邵颂云会不会根本就是自己臆想的,或者说会不会他爱上的只是真正的邵颂云所扮演的一个空壳,其实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复杂的情绪堵在他心里,胡思乱想一下子都冒了出来。这些天来自己对于他的猜测,自己那些无法解答的疑问是否真的是有意义的。
温和,安静,特立独行,会吵架拌嘴,会挑食微笑,这是不是真正的他,又或者说他其实是暴躁,阴郁,喜怒无常的人。他上次说自己是一个不健全的人,会不会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池群玉垂眸,眼前蓦地闪了一下,天上灰云笼罩,闪电突然划破了天空。他看了眼身后的吕明明,打了辆车。
虽然车来得很快,但回到家时二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淋湿了些,吕明明虽然平时咋咋呼呼,但毕竟是女孩子,身上淋湿了大半,这会儿正冷得打哆嗦,但她愣是一声没吭。
这两天池群玉忙着找邵颂云,她看在眼里,也帮不上忙,只能尽量少给他惹麻烦。
此刻池群玉看见了,不免觉得有些愧疚。他把吕明明打发去洗了澡,进厨房给她熬上了一锅姜汤。姜丝在沸腾的糖水里上下翻滚,池群玉对着锅子独自出神。
邵颂云是自己走的。
这一点,他总是忍不住反复地想。
明明自己已经给他再三保证过,可他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他宁愿把难处一个人藏着掖着,也不愿意向自己吐露半分。灼热的水汽蒸发上腾,怔愣之间好像让他清醒过来。
算了吧。
池群玉叹了口气,他走了,再怎么想这些也没有用。
“嗒嗒嗒——”
房间里水声滴答滴答地响着,角落里那只油光水滑的黑犬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邵颂云头昏脑涨地靠着墙壁,什么都看不清的微弱灯光里只能听见那只狗不停地扯动锁链的声音。
“咔——咔——咔——”一声又一声的挣动把邵颂云从昏迷中叫醒,爪子在地上刮擦的声响让人胆颤心惊。
邵颂云艰难的咳了两声,手臂上的剪刀仍旧竖插着,无意识地抽搐让他神志不清。此时门口突然响起锁孔转动的声音,皮鞋踏着水泥地板响起童年里恐惧又熟悉的节拍。他好像突然又回到了那间空旷的蓝色房间里,扭曲的卡通图案,一遍一遍响起的敲门声,最后锁孔转动房门打开,重合的身影此刻出现在邵颂云的眼前。
邵枫穿着体面又矜贵的衣服,一下一下地向他走近,他的后面跟着拿灯的保镖,样子像刚参加完什么正式会议。
他走到邵颂云的面前蹲下身来,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他削瘦的脸庞,发出一声似有若无地感叹。
“我的宝贝,这才几天,你怎么就成了这样了?”邵枫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邵颂云的狼狈,嘴里的语调似嘲笑又似惋惜:“不过还好……”
他的手探到邵颂云的胳膊上,握住拿把剪刀的柄缓缓旋转了起来。麻木的伤口被再次搅动,陈旧的伤叠加了新的疼痛,一点一点蚕食着邵颂云的意识。
邪恶伪善的笑一如既往挂在邵枫的脸上,恶意不加掩饰的随意释放着。邵颂云强打起精神,忍着剧痛靠近邵枫的鬓边,对着他的耳朵吐息,好似稚童的亲昵:“父亲,你有没有……呃嗯……闻见……什么味道?”
或许因为邵颂云此刻的卑微的姿态,邵枫短暂的露出了微笑:“什么?”
邵颂云眼神嘲讽地狂笑。
“好大一股人渣味儿啊。”
他一边笑,胸腔就时不时地抽痛,全身骨头碾碎一般。他突然咬住邵枫的颈侧,邵枫发出疼痛的叫喊,身旁的保镖对着邵颂云拳打脚踢。
他的唇间溢出闷哼,感染发热后的症状让他四肢无力,蓦地瘫软,头被保镖捏着下颌甩开,嘴角带着邵枫的血,大口喘着粗气,还时不时夹杂着微弱地痛呼。他瘫在墙角,嘴边血色鲜艳,浸润着长久以来干裂的唇。好像一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邵枫的颈侧流着血,一路向下浸染了黑色的西服,肩颈处黏腻泅湿。他拂开保镖搀扶的手,回头望向了角落里一直暴躁不安的狗。昏暗的手电筒发着幽幽的光,阴影之下邵枫桀然一笑。
他兀地伸出手,整理了一下邵颂云的长发,掸去上面的灰尘拢在他的耳后:“可惜了…… ,这么漂亮的人,弄的这么狼狈。他们下手也太重了,不过说起来你还应该谢谢我,我没让他们动你。所以……你还可以跟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朋友一起温存温存。”邵枫颇有深意地抚摸着他颈部的曲线,沉沉地笑道:“要知道于桦可是被他们弄的不太体面呢。”
邵颂云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没搭理他。
邵枫也不恼火,自顾自地笑着,从衣服内袋里拿出邵颂云的手机拍了张照,给身后的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会意退后几步,走到那条狗的身边,解开了拴在他脖子上的狗链。
得了自由的畜生焦躁地转了几圈,被牵到邵枫的手边。
邵枫拍了拍它的头,看他凶神恶煞不满的样子露出了赞赏的眼神:“乖宝贝,陪你哥哥玩一会。”
黑狗好像听懂了,发出兴奋地叫声。
邵枫带着保镖出了房间锁上了门,听着里面时不时传出的狗叫和人声压抑的叫喊,回头问保镖:“有问题吗?”
“您放心,都处理干净了。”
邵枫点头,沉声道:“都撤吧。”
“是。”
王涛昨天熬夜打游戏去了,今天急急忙忙才赶到办公室,一打开门,迎面就撞上了喝着茶的池群玉。
“这是怎么回事?”王涛叉着腰拎来了助理,指着不远处沙发上那个悠哉悠哉人问道。
池群玉不疾不徐地翘起了二郎腿:“当然是来上班了。”
“上班?”王涛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地打发了助理,把门关上回头道:“你对象找着了?”
池群玉眼神暗了一下,随即坦然笑道:“没有啊。”
“没有?没有你来干什么?”
池群玉笑了一声没答话。
“哎,你说话啊?”王涛走近问他。
“说什么?”池群玉脸色冷了下来:“他是自己走的,要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我配说什么?”窗户打开了一半,从豁口里吹进来一阵冷风,裹挟着凛冽的味道,新的霜雪滑落在玻璃窗子上,雨水里的冰珠子落在光滑面上,打得哗哗作响。他的语气带着盛怒又带着难言的酸楚。
王涛愣了一下,一屁股坐在池群玉旁边的沙发上,灌了一大口茶水,满脸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说,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他自己,在我们走之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跑了?”
“不是,”王涛显得有些错愕:“你俩之前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是啊,不是挺好的吗。”池群玉垂眸:“算了,不管这个,最近怎么样,那边那群小崽子们都回来了吗?”
“没呢,”王涛顺着他的意思,没再提邵颂云:“你的那群学生们还得等几天,恰巧这两天演出又多,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状态都不太好,估计是累得狠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
池群玉想了一会:“这两天就去吧,是我疏忽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吃个饭。工作室里面最近应该事儿也多,累坏你了吧?”
“嗨,瞧你这话说得,”昨天打游戏打到凌晨三点的王涛说:“好像你平时帮过我似的。”
“你……”池群玉瞪他一眼,照常骂他几句,手里的手机突然一阵,屏幕一亮,弹出了一条消息。
发件人是邵颂云。他发过来一条视频。
画面里有一只手握着剪刀,在一条胳膊上反复钻动,背景里传来男人的惨叫声,视野随即向上,露出了奄奄一息的邵颂云。灰色的头发蓬乱不堪,眼神涣散,满身血迹,好像下一秒就要闭眼走人。
池群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知道了这条信息真正的发件人。
玻璃窗外满目的高楼连接天际,灰蒙蒙的天空中飘着冷雨和小冰雹,池群玉的手忍不住颤起来,刚才还满腹的怨气和失望瞬间消失,上一秒的翻江倒海下一秒就被寒霜冰冻,浪涛拍打的无尽势能和余韵全部被迫停止,留下那一点颤颤巍巍的浪尖,迎着风口,悲鸣地叫着戳进他的心窝子里,让难以抑制的心疼涌上来淹没思绪。
刺骨的风此时又吹起来,那些刮骨的寒气好像在此刻形成了一根又一根的冰刺,根根见血地插进他的心肺里。他颤着心肝呼出一口气,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也格外煎熬。
他关了那个视频,不忍再多看一眼。
对方很快又给他发了一条:“城南,快去,死了可不怪我。”
池群玉眼睛蓦地一红,一拳锤在了面前的茶几上,整个桌面都为之一震。
“怎么了?”王涛急切地问。
池群玉喘了几口粗气,沉声道:“报警。”
大风刮着树林里所剩不多的叶子,地上一层又一层的落叶翻滚,干枯的浪彻底遮掩了黑色的土地,踩在上面让人感觉不到真实。池群玉带着警察来到城南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萧瑟的场景。方圆十里少见人烟,烂尾楼一栋连着一栋,水泥灰掩映在杂草树丛之间,影影幢幢像极了鬼片。
池群玉跟王涛站在林子里,几个警察牵着警犬在偌大的一块地方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枯叶被前几天的融化的雪水打湿,这会儿又正好下着雨,湿哒哒的黏在一块。
他们无法,只能一栋一栋地去找。
邵颂云这边的情况非常糟糕,浑身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天寒地冻的天气受了凉,又感染,断断续续地发着烧,脑子里面一会清醒一会儿迷糊,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了。水泥小房子里面只有一盏很高的窗,小小的窗户透出点可有可无的光线,斜斜地照在屋子里面。
邵颂云眼睛半眯着,旁边躺着一条死掉的狗。
这条狗在昨天还凶神恶煞,此刻连血都已经凉透了,身上还插着一把长长的剪刀。
毫无疑问,这是从邵颂云手上拔下来的。
阴沉的天光透过窗户落在墙角,邵颂云忍不住伸手去接,但光亮是没有形状的,看得见,摸不着,又怎么能接得住。
他拖着麻木的身体往那边移了移,动作之间不知道扯痛了哪根神经,他呻吟一声,休息了一会,还是继续往有光的地方移动,他甚至都无法站起来,只能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沐浴在那片不怎么温暖的光下。
他忍不住呼出一口浊气,蓦地笑了。
他所求的,从来只是这样一束光而已。
从孩童到少年,再从少年到现在,所有过去的时光好像都褪去了色彩,只余下和池群玉有关的那一星半点的光点。他们在脑子里浮跃跳动,浮光掠影之间好像就照亮了万般回首。
突然,有很大一声响动在上方炸开,邵颂云睁开眼,看见一棵树倒在了这面窗上,细支残叶遮住了那一扇小窗。邵颂云几乎是失望地闭上了眼。他心里明白,当你越渴盼某样东西的时候,上天一定会很快将他拿走。就想岁月荏苒里那段洒满金辉的光阴,就像老巷子里梧桐树下的那个背影,他永远都留不住。
池群玉从窗户爬上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邵颂云斜坐在墙角,浑身上下浸满血迹,苍白的皮肉上布满伤口,肉眼可见地方没一块好肉。原本干净的脸上沾满了灰尘,灰头土脸的不似往日风采。
他心里一抽,密密麻麻的疼痛从他心口扩散开。
一阵冷风吹过来,看着无意识发着抖的邵颂云,他深吸一口气,敛下心里的情绪,尽力让自己的表情轻松了一点。
随后,他推开窗户,喊了一声“邵颂云,愣着干什么,没死赶紧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