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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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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队老师看人都下车了,清了清嗓子指着右手边的蒙古包。
“大家注意!这些都是我们包下来的蒙古包,今晚大家就住在这里,两人一个,等会解散后自己去挑。我们先休息两个小时,等会6点左右出来集合去吃饭,明白了吗?”
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明白了”,老师也知道这群学生心里按耐不住的激动,大手一挥就地解散。
李昱雯拉着时黎挑挑拣拣,沿着砖块铺成的路一直走,一口气走到了这一片蒙古包的尽头,左右张望一下,看着倒数第二间说,要不就这个吧?
它旁边再过一个蒙古包是一排到膝盖的栅栏,栅栏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另一边也是热闹的人群,挑选蒙古包的喧嚣暂时还没传到这里。
时黎点点头说,可以。
于是两人打开门,走了进去。
门是简陋的塑料门,门口用砖块垒了两级台阶,设有一个不高的门槛,蒙古包内部略高于外面,跨进去有一些微妙的偏差,而脚下竟然是铺的是瓷砖地。
里面并排放着两张床,左边那张略大一些,李昱雯一整个人扑上去,打了个滚。
“我想睡这张。”
“好。”
时黎把行李箱放在门口,顺手卸下背包和小挎包,放在右边那张床上。
她的床侧后方有一扇小门,时黎推开一看,黑漆漆的,墙上有条窄窄的缝,往里泻着天光,竟然是厕所。
整个蒙古包呈现为圆形,厕所大概只占了狭长的一条边,里面孤零零立着一个没有盖子的马桶,和它斜上方的淋浴喷头,这里就不是瓷砖地,而是裸露的水泥地,隐隐还散发着厕所的恶臭味。
门边有个开关,她“啪”一声打开,灯光昏暗,比刚刚亮不了多少。
粗略地扫视这环境,时黎决定今晚不洗澡,等明天到宾馆再好好清洗。
不过姨妈巾还是得先换一下,毕竟已经坐了三四个小时大巴车。
等她差不多处理完,蒙古包门刚好被敲响。
“谁啊?”李昱雯大声地问着。
“你爹。”
李昱雯从床上坐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同时向门口走去。
“江燚你这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在你爹面前没大没小。”
江燚混不吝一笑,丝毫不介意到底谁当爹,一脚跨进蒙古包里,见只有李昱雯一人,便问,班长呢。
时黎闻言推开小门:“我在这。”
她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找你们玩不行啊?”
江燚一副很拽的样子,脑袋晃啊晃,双手插兜里,故意装得很像街头混混,态度嚣张地朝着时黎挑眉。
包子从背后给了他一巴掌。
“江燚说想去附近转转,刚在那边看见了马。”
江燚被拍得一踉跄,混混样也不装了,转头哀怨地瞪着包子:“是不是兄弟了?”
包子眼神也不给一个,满脸正经:“不是。”
江燚连续碰壁两次,假意上手要和包子较量一番。
时黎看着吵闹的两人没忍住笑了一声,背上手边的小挎包,起身去拉李昱雯。
“走吧,我们去看马,我还没见过马呢。”
头顶明媚的阳光,天空是透彻洁净的蓝,向远望,映入眼帘的是深深浅浅漫无边际的绿。
时黎抬高右腿,跨过了矮矮的栅栏。
“江燚,你在哪里看见的马啊?”
身旁的李昱雯手里拿着遮阳帽一边往头上戴一边询问。
江燚胡乱一指大巴车来时的方向:“就那边,远远看见的,不知道是马还是羊。”
“如果是马的话我们能骑吗?”李昱雯的声音带上一些期待,三步并作两步跳到江燚右手边。
江燚闻言先是摇了摇毛茸茸的脑袋,说,不知道,接连着一个略带嫌弃的眼神,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李昱雯:“就你?”
李昱雯气不过,叫嚷着和他打闹起来。
时黎和包子充当人形立柱,四人在茫茫草原上演一出“秦王绕柱走”。
最后时黎和包子一人抓住一个,连哄带骗才消停下来,继续上路寻找不知踪影的“马”。
举目四望都是浓郁的绿,鼻间还萦绕着青草气息,热腾腾的阳光晒得人有些头脑发昏。
时黎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
其实刚刚她说谎了,曾经她是见过马的。
不算一段特殊的经历,也没什么离奇的故事。
大约一两年前,时黎还在上小学,时斌单位组织旅游,北京长城、承德避暑山庄、内蒙古大草原一条连续的游玩路线,只在草原待两天。
那天上大巴前,时斌和郑华晴信誓旦旦对时黎说,等会带你去骑马。
时黎和同行的妹妹一路兴致高昂地说说笑笑,讨论的话题三句不离“骑马”,恨不得漫长的路途能一下缩短,下一秒她们就站在高大的骏马旁边。
等大巴车载着他们来到马场,大人们下车交涉,时黎牵着妹妹站在一旁。
时间渐渐流走,满心的期待一点一滴地消下去,周围慢慢冷却的气氛让时黎本能地意识到,骑不了马了。
果然大人们转身色厉内茬地把他们这几个小孩都赶上车,司机关上车门,大巴噗噗吐着尾气扬长而去。
像夹着尾巴逃跑的狗。
其实时黎知道,是马场的人本着宰客的心理漫天要价,超出了大人们能接受的范围,他们才不得不走的。
在那个信息没有那么流通的年代,旅游景点宰客几乎是心照不宣的事,只要不超出预期,大人们也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但问题是,它远远超出了。
所以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必输局,场上争锋的只有她的理智和欲望。从小被教育要做一个“乖孩子”的时黎,分得清孰对孰错,但她克制不住地难过。
旁边的妹妹忍不住哭了起来,被她的父母狠狠训斥一顿,时黎只能默默握住她的手,传递自己的情绪,告诉她,她懂。
这种将期待捧到顶峰后狠狠摔碎的感觉,她懂。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时黎只能竭尽全力控制不要让它落下。
这之后她再也没有全心全意去期待什么,每当渴望它发生的时候,心里总有一根线牢牢牵住期待的氢气球,防止它再一次飞得过高而毁灭。
郑华晴注意到她的状态,说出的话几乎和所有传统的家长一模一样。
“你摆这个表情给谁看?”
时斌拉住她,略微摇摇头,又笑着摸了摸时黎的脑袋:“没事,你还小,将来有的是机会骑马。”
那只是时黎漫长童年时光里微不足道的一天,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已经记不清什么了,唯独这两句话牢牢刻在她的脑海里。
一句让她知道了,尽管她非常爱她的爸妈,偶尔也仍会有被他们无心的话狠狠伤害的时候,心碎成一片片,话语却像沾水的棉花堵在喉口。
感同身受是人类最高等级的奢望。
另一句则是像个诅咒,过了整整十年,她才第一次骑到马。
不过此刻的时黎对这件往事还算记忆犹新,受它的影响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怎么了,太热了吗?”
江燚的眼睛被太阳照得有些睁不开,微皱着眉头问她。
“没。”时黎摇头,“想起一些事情。”
“什么事?”
时黎挤出个笑容勉强打个哈哈:“没什么啦,小事,不足挂齿。”
“但是我想知道。”
时黎不得不正视江燚,他依然皱着眉头,唇角带笑,眼神却坚定地看向她,不带一丝嘲弄或玩笑。
“我……”
“你们俩说啥呢!走快点!”
走在前面的李昱雯扭头发现他们两人掉队了,提高嗓门唤了一声。
时黎像是受到惊吓般一抖,视线也心虚地移开:“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随后加快步伐,三两下就跟上了包子和李昱雯。
江燚双手插兜,又晃悠到她旁边,笑嘻嘻的。
“我等着,你别忘了。”
时黎不自然地眨了两下眼,胡乱点点头:“嗯。”
心里有点毛毛的,脸颊隐约也开始发热。
嗯……果然江燚说得没错,一定是太热了。
四人在暑气腾腾的草原走了好久,仿佛四面八方都长得极为相似,一时之间难以辨别方位,只能大致记得回去的路。
脚下的草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深浅不一,他们尽量挑着隐约可以看出“路”的地方走,偶尔一脚下去,还能惊起几只怪叫的虫子,黑乎乎一团,飞到不远处的草堆里又消失不见。
时黎觉得它们的叫声很像吸铁石碰撞在一起时发出的声响,从未遇到过这种昆虫,对未知生物的恐惧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就这样探险般不知走了多久,包子忽然喊了一声。
“你们看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