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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名花相重天下知 步步惊心乃何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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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姬平日里甚少出府。她性子安静,极少与皇室宗族的女眷来往。豫亲王也很赞赏她这点。或许是因为是出身于书香门第吧骆姬一直是和皇室贵胄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她一早便细心地修饰过了,梳着拜见皇后的九仙望月髻,扦了六只八宝金簪,细细的流苏自发端流到鬓边,自是有一种风流态度。身上着了见烟灰紫的一品王妃服色,衣襟前细细地绣着垂枝海棠的模样,片片云粉色的花瓣嵌着小小的黄晶石,从衣襟一直漫到裙摆。好似一身花雨尚未拂去。腰间是芙蓉色的刺绣腰带,系着几束流苏,佩环,琥珀,轻移莲步就珊珊而响。
赵求安早已备下了马车,见骆姬出来,便得力地扶着骆姬上车。
豫亲王早前已经上朝,骆姬叮嘱了赵求安几句府里的事情,便安心地坐到车内。
车架一路上缓缓行着,因骆姬一向孱弱,赵求安嘱咐了车夫不可行快。骆姬贴身的侍女绯烟坐在车里静静地侍候着。车子从贞顺门进,皇后早已派了皇后殿的大太监罗慎前来。罗慎还是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面白无须,身姿挺拔,是个秀逸的人物。亲自上前替骆姬打了帘子,笑道,“昨夜,小的值宿时,灯花接连爆了几次。没成想,今早皇后派我来接豫王妃了——王妃气色看来好多了。”
骆姬进宫进见皇后也有数次,“多谢公公了。我因一直病着,已有许久没有进宫了。皇后玉体安好?”
罗慎道,“主子玉体康泰。多谢王妃关心。现在,各府的命妇皆以前来,王妃随我去吧?”
骆姬点点头,罗慎便引着骆姬逶迤从御花园,钟萃宫,储秀宫,到了皇后的坤宁宫。坤宁宫仪制与皇帝的乾清宫比肩,在后宫的中央。一眼望去,高屋建瓴,画角飞檐,格外庄严。虽不是第一次到坤宁宫,可是骆姬还是觉得下意识地有些畏惧。及至穿过仪门,绕了一方大照壁,却见院里红梅开的正盛,残雪覆于梅上,淡淡地幽香沁入鼻中,只觉得精神一振。骆姬细细看了,才知道这是从四川进贡的天蜀红,因是纯色正红,阖宫之中便只有皇后的院子里才有。骆姬随着罗慎进了殿,还有过年下,屋子里笼着地龙,一股股暖气扑面而来,混着皇后殿特制的百花髓的香气,让人觉得像夏日微醺般,有些陶陶然。尚未见到诸位命妇的面,却在外边听到了众人的莺声燕语。骆姬唇边浮起一丝笑意,转过了一扇象牙骨刻的牡丹争艳的屏风,到了众人面前。
众人谈兴正浓,骆姬脚步又清,一时也没有停下来。倒是御座上的皇后看到了骆姬,含笑对众人道,“瞧瞧,稀客来了……”
众命妇这才安静下来,骆姬向皇后行了见驾的大礼。皇后笑着说道,“都是自家人,没的累着自己。”
骆姬恭恭敬敬地说道:“臣妾惶恐,恭请皇后玉体安泰。”
皇后点点头:“赐座。我看你这些日子,面色倒是好些了。”
骆姬在皇后左手第二个位置坐下,下意识地望了望身边的人。却发现坐在皇后左手第一位的却是自己并不认识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一身绾着世家女子闺中的普通发式,簪着一支海棠争春六合如意簪并一支金翅展镶紫晶蝴蝶簪子,下面坠着细细的紫色流苏,微微摇颤。除此之外,浓浓乌发之中却只绾着一只白玉扁方。她侧着头,细碎的额发散落在光洁的额头上,似在倾听宫眷们的讲话,又似乎不在听。唇边浮着一丝淡淡的笑容,胭脂涂的极淡,在两颊上漾着浅浅的粉红,如同映在水中的芙蓉花。她内里不过是极普通的素纨制成的常服,外边罩了一件烟青色的长衫,只在袖口处绣着几枝疏疏的梨花。腰上结着女子佩戴的常物,不过是玉珏,琥珀之类的梨花白的流苏从腰间一直坠到脚边,蔓延开了,直叫人觉得说不出的疏淡,清丽。骆姬平日里也自认为是颇为不染俗气,此时见到这个女子,倒是生了自惭形秽之感,脸上不由地热了起来。
那女子见骆姬盯着她看,笑着向她点了点头,旋即又笑着将视线转向远方。只是骆姬觉得,她的目光飘飘乎乎的,似乎有些虚浮。
坤宁宫里焚着香味甜软的百花髓,守元微微有些目眩,只是一味淡淡地笑着,应付那些命妇。
皇后亦不过是二十七八许,眼角边却有了浅浅的皱纹,看起来经常疲劳。皇后穿着玄紫广袖百鸟朝凤礼服,凤髻上二十枝凤簪并嵌丝纯金镶东珠的步摇微微摇颤,宝相庄严,倒是如一尊了无生气的菩萨。
“骆姬,这就是才冠东京的女才子守元公主……”皇后在御座上道,唇边依旧带着一成不变地笑容。
守元向骆姬点点头。
骆姬含笑道:“公主的才名我很早就听说了。公主才冠金陵,曾经赋诗一首胜了状元郎,世人皆谓公主有咏絮之才。所以公主别字‘韫如’。”
守元并不多语,只是浅浅笑着。
皇后道:“守元,你不晓得,柔嘉亦是汴京的才女,世代书香出身。她父亲乃是大周第一大才子,骆贞观。豫亲王好不容易从洛贞元那儿求得王妃,她可是大周命妇中的第一人呐。”
骆姬微微有些羞赧,守元只觉得暖暖的细香扑在身上起了层腻意,却静静生了凉,整个人仿佛被药石砭着,说不出的狼狈疼痛。只是在众人面前,
豫亲王……
手在袖中紧紧攥着,倒是少年相识。
胸中热血拍打着心口,一寸寸地阵痛,好像就要涌上喉头。
扬起头,望着骆姬,守元温柔和婉地笑着,眼底却蕴着寒意。她勾起一丝微笑, “王妃,守元在南朝时便听说令尊于汴梁邙山有一座藏书楼,自秦汉以来,隋唐,宋元……古籍多有残本孤本收藏其间。”
骆姬点点头:“我是父亲独女,与亲王成亲之时,父亲便将这座书楼作为陪嫁。只是,前年汴梁地动,书楼毁损。我便派人将藏书一起收入王府之中……怎么,妹妹对古籍善本有兴趣吗?”
守元低语:“只是北上时,守元带来了一些古书,现下府中无人打理。虽不懂那些,却也心痛那些善本,只恐怕其中孤本就此断绝损毁。姐姐若是不介意,守元便将送与姐姐……”
骆姬见守元说的诚恳,不由地说道,“这些东西乃是公主私物,柔嘉怎么敢掠美。不过,若是公主不嫌弃,柔嘉倒是可以帮公主收藏一段时日,等到公主方便时,再交还给公主……公主可信任柔嘉么?”
守元道:“劳烦豫王妃了。守元多谢王妃,那些孤善之本有了极好的去处,这乃是功德一件……”说着站起来,行了平辈相见了礼数。骆姬面上微微一红:“妹妹见外了。”边说着,边扶着守元。
皇后道:“两个才女今儿见面了。没想到竟是如此投机……以后,守元你要和柔嘉多多走动啊。”
守元掠了掠额上的细发,竟有薄薄的一层汗珠沁了出来。展开笑颜说道:“只怕太麻烦姐姐呢。”
一时间,皇后的坤宁宫内,言笑晏晏,满是祥和之气。骆姬拉着守元的手,嘘寒问暖很是关心。她本就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与人情世故上极其淡然。
皇后照例赐完宴,面上倒是有些乏了,回到内堂休息。一群女眷也就渐渐散了。守元和骆姬携手出来,到得园中,骆姬却道:“这些天蜀红倒开得极好呢。”
守元抬眼看了看,刚刚进院时一心只有惶恐,却没有看到这些花。
“皇后宫中,自是要配这样正红的花……”她浅笑道,“天蜀红栽植不易,蜀中每年亦只得区区十几棵,尚有形态不堪者。这宫中的数十棵,不仅是有心收集,更是悉心看护了。”
骆姬点点头,望着守元:“我与妹妹一见如故,若是往后有什么为难之处,打发人到王府来尽管告诉姐姐就是。”
“多谢姐姐。”守元淡淡的说,“我本就是待罪之人。只怕与王妃来往太密,招人非议。”
“不用担心。”骆姬安慰地说道:“今上必不是赵光义那样的人物……”
守元凄然一笑:“我今日入宫,实是忐忑。恐怕招致花蕊夫人之事……”
骆姬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了握守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