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如醴》岁晚

6、海棠零落花作尘 有心栽花重意气

　　皇帝用过午膳，便在暖阁小憩了一番。暖阁里焚着龙涎香，细细悠悠地，使人心情安静沉稳。
　　刚刚招来了罗慎，问过话，便打发回坤宁宫。皇帝还想着皇后的一番话。
　　“守元公主，还是除掉为好。”
　　皇帝脖颈隐隐有一阵僵直，那是积年伏案所致。自小时候起，就有这样的毛病。他亦不喜这样的感觉，只是有许多事情，未尝如人所愿。只是这痛来的缓慢，却绵细悠长，直叫人生出倦怠疲惫。
　　周稳这时打了帘子进来，捧着一碗杏仁酪，用新疆的大杏仁洗净，剥皮，一粒粒的碾碎成汁，加蜂蜜，牛乳用细沙反复筛四五道，煮沸。入口极细极细，如绸缎一般。皇帝不喜食甜，杏仁酪入口微苦，却在口中淡淡回甘。
　　皇帝闭着眼，还是靠在暖榻上。
　　周稳将杏仁酪放在榻边，道：“皇上若是肩痛，不如叫成妃娘娘来吧。皇上不是最喜娘娘捏肩？”
　　皇帝眯起眼睛，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周稳：“你这奴才，受了成妃多少好处，近日来在朕面前已替成妃说了许多……”
　　周稳听到这样的话，急忙跪下，道：“奴才不敢。只是奴才私下里看娘娘可怜，咸福宫虽说也是一宫主位，可是宫中奴才谁不是踩低逢高。上次，奴才领了旨去瞧娘娘，内务府赶出来的大年下的冬衣，送到咸福宫都是旁的挑剩下的。娘娘身子本来就不好，这种委屈也忍着无人说。”
　　皇帝轻轻一笑：“不过是些衣裳。清河崔氏不缺这些件……”皇帝口气虽轻，可是心中却是对成妃的厌恶却磅礴起来。他生性却是这样执拗的人，不喜欢旁人背着自己玩花样。成妃的背后却是清河崔氏的势力，甫一入宫，成妃倒是柔顺可嘉。只是时日一长，阖宫上下倒是掀起不少波澜。皇帝本极少管束后宫，可是为着成妃却动了大怒。
　　周稳知道皇帝还是顾虑着清河崔氏，只在皇帝面前稍稍提了提。皇帝心中也知晓，清河崔氏对成妃迁居咸福宫很是不满。想到这里，皇帝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成妃亦好久没替朕捏肩了。”
　　过了半晌，皇帝道：“依你看，守元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周稳一边揣测着圣意，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守元公主原是天家骨肉，奴才觉得公主骨子里透出的就是傲气……”
　　皇帝“哼”了一声：“你这奴才在朕面前也学会了打马虎眼。刚刚罗慎来了，说了那一番话，你怎么看？”
　　周稳想了想道：“奴才只是一个宦官，这些事情……不过奴才觉得皇后娘娘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皇帝不置可否，端起面前的杏仁酪，宣州官窑烧制的上好的青花，沿边不过是清淡的白色，渐渐染上海一般的青蓝，又像天空一般清澈，握在手中，温润滑腻，仿佛上好的缎子上滚了水珠。
　　皇帝顿了顿了，脑海中又浮出从伊犁将军直送回京都的密折。
　　墨色深染。不过数十字，却让他顾虑深重。
　　“……近日，蔑儿讫人蠢蠢欲动。臣严守伊犁三镇，并派斥候查探，窃以为南朝遗族孙皓已入蔑儿讫……”
　　西洋自鸣钟响了三响，皇帝方才回过神来，吩咐道：“你拣个日子亲自去一趟守元公主府，多加照拂，别让人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