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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沧海有泪贝珠藏 心事葬与高台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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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公主,说到底不过是亡国贱俘罢了。要说身份比官妓乐户也高贵不了多少,本来这些人就该用弓弦一一勒杀。”
“大半夜的却要来守着这冷浸浸的值房,冻死了……”
两个宫人,本来亦是在御前常行走的人,眼下却被分到了守元公主府,雪夜苦寒,两人和衣躺在炕上,却在炉中烧着宫中特供的贡炭。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到了夜中仔细想想,心中自是有一腔怨气无处可发。不由地大放厥词起来。
碧影提着炭篓,她是守元身边的旧人,因着守元吩咐不可多生事端,她亦不想多说什么,只想着取了精炭回去。此时却站在门边听到那一句“……该用弓弦一一勒杀”胸中不由地喷起怒火,一脚将门踢开。
两个侍女本吃了一惊,从炕上跳了下来,却见是守元公主身边寸步不离的南朝旧人,不由地轻笑起来。
“这么晚了,妹妹吃了火药了?脾气这般大?”
碧影怒极,“你们,刚才说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只是说有些人亡了国却还能住这样的园子。有的人在宫中天生劳碌,却要去侍候那些南狗……”
碧影扬起手,狠狠地往那人脸上就是一巴掌。两人都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这样的阵仗并非没有见过。只是没有想到碧影性子倔强竟然会出手。一时也没有躲。直到其中一人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三人便扭打起来。整个值房立刻变得鸡飞狗跳。碧影年轻力壮,那两个侍女却是携手上阵,一时竟然没有分出胜负。
直到门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女声,“住手。”
三人不由地放开手来,却都已挂了彩。分发散乱,毫无仪态。门边却已沾满了大大小小的侍女,仆人。居中的是个面白如雪的女子,披着一件纯白色大氅,脸上半分血色也无。碧影见着女子,心便虚了,可是仍然倔强地立在那里,脸上毫无愧色。
“碧影,快向两位嬷嬷赔罪。”那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身旁的下人们却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碧影歪了歪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停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什么亦不说。她几乎想杀了那两个女人。那一句话,几乎就把她的心捅破了。她心中又浮现出那个男子在弓弦下,一分一分丧失了血色的脸。那个她亲之爱之,几乎视为生命的男子。两个侍女站在那里安之若素地样子。
其中一个对白衣女子躬了躬身,“公主,想来这位嬷嬷从南朝来不太懂得这里的规矩……这样随便动手,倒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守元公主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径直走到碧影身边,沉声道,“碧影,快些赔罪……”
碧影抬眼望着守元公主惨淡的面容,她脸上仍强撑着笑意,却好像被丝线牵扯着的人偶,一不小心那根线就要断掉。她和她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碧影叹息,转而像两个颐指气使地侍女福了福,“两位嬷嬷,贱婢无端冒犯了两位嬷嬷,希望嬷嬷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碧影……”
没等两名侍女说话,守元公主便转身穿过将值房围了一圈的大小仆役离开了。
碧影跟在守元公主的身后,强抑着,缓缓地离了值房。
守元缓缓地迈着步子,南朝的公卿世家历来重视女儿的仪态。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是在宫中的教习嬷嬷督导下养成的。此时,虽然内心悲不自胜,仍不露半分。碧影跟在她身后,已是战战兢兢。这位公主本在南朝,性子极冷淡,对宫女从不加以颜色,一向都是高高在上,予取予求,更不曾受过半点委屈。此刻却为着自己,在众人面前屈尊纡贵。
“公主,下着雪,快些回屋吧……”碧影忍不住出声道。
守元转过脸来望着碧影,脸上阴沉沉的,“哥哥,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妹妹受此番折辱,不知该是怎样想……我只恨当初没随哥哥一起去。”
“公主!”碧影失声唤道。
“不过我……要是有勇气自戕,也不会等到今天。”守元自嘲般地笑着,“我原本性子并不好与人相与。只是到这里已近十个月,虽没有遇到大委屈,可是这样零零碎碎的小事,倒也习以为常。”
碧影低声道,“公主,不恨?”
守元怔了怔,望着外边下着的雪有些出神。
皇帝已下了早朝。因昨日宿在乾元殿,豫亲王并没有睡好。皇帝特命他回府好好休息。周稳又伴着豫亲王往大清门出去。宫中早着了太监将大殿前的积雪扫到一边,因此并没有什么积雪。
豫亲王穿着海水绿四抓团龙的亲王服色,外罩一件猞猁皮黑色坎肩。他本来就是行伍中人,身材挺拔俊逸,真正是天家贵胄。
“阿翁,这些时日,四哥事务多,我看你也劳累了。”豫亲王走在周稳前面,淡淡地说。他从小就是由周稳带大的,两个人的情分比旁人自是深了许多。他虽为人洒脱不羁,可是也不乏心思缜密之处。
周稳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只笑道,“为皇上办事,奴才自是要尽心尽力。”
豫亲王点点头,顿了顿,“那位守元公主府邸在哪儿?”他与周稳自是无话不说,所以这样直接的询问也径自在他的面前说了,不以为意。
“豫亲王……若是对那位有心,老奴看大不可行……”周稳道,抬眼看了看豫亲王的脸色,依然平常,便接下去道,“皇上虽放过了那位,可是难保将来那位的庶弟不会生事。到了那时,那位恐怕是要被用来祭旗的……”
豫亲王不由地笑了起来,“我不过随口问问,阿翁却说了这些毫不相干的话。难道我在阿翁心中只是那种寻花问柳之人?”
周稳愣了愣,他久在宫中,人情世故颇多。一心却对这位王爷毫无戒备,此时却被他将了一军,不由得哑然失笑。
“是老奴多嘴了……”
豫亲王亦笑道,“我看那人是少年故人罢了。”
周稳道,“豫亲王,这雪中送炭之事亦有可为有可不为。现下皇上正忙于收服这些遗老遗小,若是有什么差池,皇上虽不会责罚王爷,然而君臣之间却有了嫌隙……”
豫亲王听到这里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望着雪后初晴的天空,他的心思却有些恍惚,直道,“四哥,不会的……”
周稳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晓得豫亲王心中定是不悦,便缄了声。两人一时寂寂无语,直到出了大清门。豫亲王上了马,两人倒没说上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