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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浮梁有梦踏谢桥 流光照影把人抛 ...

  •   周稳进了暖阁,行了见驾的常礼,因是在御前行走的人,所以不用行大礼。
      皇帝一身褐色暗龙纹织金夹袍坐在暖炕上,只抬首看了周稳一眼。复又看着手中的折子,脸上却毫无表情。周稳已经习以为常,皇帝身为皇子之时性子亦极其疏淡,冷漠。先王不喜,甚至批评道,“喜怒无常”。皇帝不过是冲龄即位,小小年纪就有此种评语,不得不说是无可奈何。可是,皇帝如今已近而立之年,性子却仍是这般冷凝,凭空多出了阴骘之气。若是不常侍候身边之人,真会惶恐不堪。
      倒是与皇帝对坐的豫亲王见到周稳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周稳见到旧主也心中一喜,不由得有些喜色露上面来。
      “四哥,好久没有见阿翁,今日见到了倒觉得仿佛更年轻了似的。”豫亲王自小就在军中历练,自由也是皇帝极为看顾的,在他面前说话自是毫无拘束。
      皇帝不由地放下手中的折子,递与豫亲王,“这个今日你再缮一缮,明日递上来。宇文宗及……哼哼,朕听说他在前朝素有‘跋扈丞相’的绰号。朕倒是要看看,他现在还能不能跋扈起来。”
      “是。”豫亲王虽然不拘小节,但是一旦谈及政事,仍然是时分上心的。他郑重地将折子收好,道,“四哥,宇文宗及虽然一直跋扈嚣张,可是毕竟同琅琊王氏,清河崔氏,陇中刘氏都有来往,怕是根深难除,只能治标而无法治本……”
      皇帝皱了皱眉,他的相貌本来就俊逸此时更有一种端正的态度。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豪族乱政,宇文宗及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吾家定鼎中原已经六十载,三代人,祖上,戎马倥偬宵衣旰食,在世代簪缨的豪族眼中,终究视若无物。朕这一代,须得一个一个灭了他们,铲除了他们的根基,朕的子孙才好安安生生享这好江山。若是非得负上千古骂名,说朕乱杀降臣不义,朕也愿意一力承担,毫不推脱。为这,朕甘于做赵光义之流。”
      “四哥!“豫亲王被皇帝的一番话说的肠内烫热,从胸中佩服自己这位四哥。从自己小时候,这位四哥就一直护着自己这个没娘的孩子。他了解四哥的性子,他一个人总是承担很多事情,有时候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让自己的弟弟受委屈。
      “四哥……我陪着你。”豫亲王道,“我陪着你。”
      皇帝只是笑笑,望着半打开的窗外,瑞雪兆丰年,可是国家战乱频仍,黎民骨肉离散,乱世之中,人命又值多少呢?他能做的,可做的,也只有这些。
      复而,皇帝又转向周稳道,“说说你今日办差。”
      周稳早已在边上默立许久,此时行了礼,才开口说道,“奴才方将守元公主从驿馆里接了出来……”
      “等等……”周稳刚开口,豫亲王却急急打断他,“阿翁,你说的守元公主?是不是南朝的皇室的孙妙凝?”
      周稳道,“是的。王爷可有什么疑问?”
      豫亲王下意识地望了皇帝一眼,见他也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由得一阵紧张。只是笑道,“我少年时出使南朝,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本以为这次南朝倾覆,她自然是无法脱身,却没料到听到故人之名。也是一时触动。”口上虽然这样说,可是豫亲王心中却不自觉地浮起那个稚气未脱,却恬淡雍容的脸庞。年少时的数面,却让他们成了总角之交。这些年过去了,她似乎也应该脱去稚气,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帝国公主了。只是此番变故,却是年少时,谁也料不到的。
      “孙妙凝,朕也见过。南朝皇室已近凋零,倒是她领着众人在献俘仪式上。那时候你在军中,却没有看到她。燕子矶兵溃时,她父亲吐血数斗而亡,本来她父亲亦是一代枭雄,心胸未见得如此狭窄,可是形势迫人,想来她心中也不能没有怨愤。只是这是人之常情,朕亦没有计较。只是,将军慕容霸轻狂,竟在南朝百官亲手面前绞杀她哥哥。她哥哥素有儒风,礼贤下士,若是天下太平,定是个治世明君,可惜托生错了时节。朕虽爱才,可是一怒之下凌迟了慕容霸。即使这样,仍然觉得对南朝皇室有亏,孙妙凝是哀帝唯一的妹妹,一介女流,皇族贵胄,从小也是娇生惯养,朕和孙皓也算神交多年,不必再去做那些赶尽杀绝之事。将她安排在京都,也算尽了心力……不过,虽然南朝宗室本身凋敝不堪,所剩族中男子大多已被慕容霸斩杀,可是孙妙凝尚有一个庶出的弟弟,一直在关外游历。恐怕会惹出一番事端。”
      周稳道,“守元公主已经受了极大的恩典,想来她的那位庶弟,应该不会掀起多大的波澜。若是能够归附我朝那也是一件妙事。”
      皇帝点点头,“寻找她庶弟的事情须得秘密去做。不要让她知晓。”
      “是”周稳点点头。
      豫亲王望着皇帝脸上那冷泠泠的神色,心中却一阵苦涩。慕容霸是跟着他奔袭南朝,绞杀南朝哀帝即使不是他主使的,可是总是怪他纵容属下。皇帝虽然没有惩治他这个主帅,却杀了以为战功赫赫的将军来稳定那些遗老遗小们。不仅在皇帝这边,就算在那个人心中,怕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吧。
      统兵灭掉南朝时,他心中根本不曾有过那个少女的影子。大兵之后,竟然发现故人还活着,真的让他不得不想。长久以来,一些埋在心底里的心思也慢慢地浮了上来。
      皇帝并没有理会豫亲王突然沉默,只是示意周稳继续说下去。
      “从驿馆出来时,公主嘱咐奴才要奴才将一名随身的旧宫人带去。奴才擅自做了主,将那人拨去了府邸。公主对奴才礼数也十分周到,丝毫没有自矜身份。倒是奴才显得僭越了。不过公主面上几乎没有笑容,有的亦只是苦笑。”
      “……奴才接了守元公主,到了府邸。公主看了皇上手书的匾额和九瓣金莲的门环,若有所思,却态度平静却稍显惶恐。”
      “……因下着雪,奴才见公主身子孱弱,便偷了懒,让公主早些休息了……只是……”周稳有些迟疑着,“奴才离开时,似乎觉得公主哭了。但奴才并未亲眼看见。”
      豫亲王凝神听着,竟然微微有些心痛,若非因为自己,她也不用沦为这样举目无亲的惨景。皇帝生性虽冷峻却也是个宽温的人,对于降臣往往都是极宽厚的,若是哀帝还活着,也会供养在京都,并不会受多少苦楚。说来说去,倒是自己是罪魁祸首。
      “你隔些事日再去守元府中,看看还有何处不妥。宫中人向来踩低奉高,她虽说是主子,朕看未必活得比驿馆好。你经常走动,也让那些势力的宫人长长眼力。”皇帝心中想起自己的一段隐痛,不由得有些惆怅之色。他虽是太宗爱子,可是那份爱却是疏离而单薄的。正因为如此自己的即位仍然为人诟病。他的母亲是摆夷降臣之女,在宫中这已是多年秘辛,即使连豫亲王自己最宠爱的弟弟也知之甚少。他自小在宫中也常受白眼,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宫中生活不易,因此对守元这样身份的人难免有些恻隐。
      “是。”周稳道。
      “朕累了。”皇帝回过头来,“逊,你留下来陪朕……”
      豫亲王望着皇帝浸在烛光中稍稍有些瘦削的身影,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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