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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庞嬷嬷想起朱晴娘差点被砍头那时的情景。

      就在前年年底,朱晴娘十七岁,兴平帝听信妖道谗言服起了金丹,药性需要发散,没日没夜地睡女人,朱晴娘和崔彤史跟着没日没夜轮班守在养性殿侧殿,苦不堪言。有一次兴平帝变本加厉,一口气招了三个妃子过来,要一同御了。朱晴娘看着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妃子眼中求助神色,牙一咬、头脑一热便对兴平帝说:“陛下,同御三女于礼不合,微臣在彤史上不知怎么记录,还望陛下三思。”

      兴平帝药性正上头,闻言大怒,便要叫人将朱晴娘拉下去砍头。

      庞嬷嬷那时候还是皇帝身边的掌事嬷嬷,眼看干女儿的徒弟要遭殃,连忙先哄劝得兴平帝高兴,再轻描淡写地提一句:“小小彤史不懂事体,陛下不值当计较,便放她一马,让她感念陛下恩德岂不更好?”

      兴平帝急着要去与三个妃子在一起,便不在意地摆摆手说:“小事,嬷嬷看着办。”

      就这样,朱晴娘逃过一劫。

      此事过后,庞嬷嬷和崔彤史都没有少训她,朱晴娘还是心疼帝王后宫的女子,冷暖喜怒由人不由己,更加认定帝王无情。

      再后来没过一个月,去年年初,兴平帝丹毒发作,在御女时一命呜呼。兴平帝无后,常丞相大权在握,敢轻言废立之事,从皇家子弟中挑拣一番,选中了淮南王,拥立他为帝,便是如今的咸盛帝。

      庞嬷嬷又被朱晴娘勾起了当时担心她真被砍头的后怕,作势使劲拍拍朱晴娘的手,虎着脸道:“你还记得自己差点被砍头啊?嬷嬷和崔彤史一直跟你说,在宫中要保好自身、谨言慎行,不要强出头。不过你这性子太爽直,对宫中诸事看不过眼便想仗义出手。唉。你不适合宫廷,能出宫也好,出去了赶紧找个良人嫁了。”

      朱晴娘连连点头,娇言娇语道:“晴娘知错了,嬷嬷的金玉良言,晴娘一直记着呢。等晴娘出宫以后,给嬷嬷送民间的新鲜玩意儿来。”

      庞嬷嬷从长凳旁随手摘下一朵开得正盛的杜鹃花,插到朱晴娘发髻之中。朱晴娘一头乌鸦鸦黑得发亮的头发是宫中多少人羡慕的,她却总是梳挽个最最板正的圆髻,插一支簪子了事。庞嬷嬷调整了一下花的位置,看着红艳艳的花瓣更衬得朱晴娘秀发如同黑檀木一般黑到润泽,才满意了些许,叹息着说:“你有这心就好。嬷嬷再跟你说一遍,出宫之后赶紧找个夫家,这是头等大事,要记住啊。”

      朱晴娘想到嫁人便觉头疼。她在后宫里看到的悲凉还不够多么?女子们入宫伺候兴平陛下,都不算嫁人,只是供陛下取个乐子而已。谁能有好下场呢?这便是将自己托付给别人的恶果吧?

      真要说嫁人,皇后算是皇上名正言顺的妻子吧?朱晴娘想起现任皇后便叹息一声,七岁的小姑娘连皇后礼服都撑不起来,本来在家里是被千娇百宠的孩子,如今却孤零零天天待在偌大的坤宁宫里,也是可怜。朱晴娘问道:“嬷嬷,您出来了,皇后娘娘呢?”

      庞嬷嬷摇着头叹息:“皇后娘娘还是在宫中带着那两个五六岁小丫鬟玩布偶呢,她一向不愿意出宫门,心心念念想回常府,唉,不提也罢。”

      说罢,庞嬷嬷推朱晴娘去湖边与众人一道玩耍。

      朱晴娘从善如流,找同僚们拿到水罐和柳枝,优雅地蹲下身子汲水,认真地将柳枝挥向每一个人,诚心祝愿着:“上巳大吉。”即使朱晴娘玩得开心了,放声大笑,声音也高不起来,总是如同耳语,幸好吐字清晰,众人也都习惯了,不过免不得再调侃她几句“晴娘真是娇娇儿,嗓子绝了”等等。

      在湖边玩闹了好一阵子,众人身上都有职司,渐渐向庞嬷嬷和吴嬷嬷告辞散去。

      朱晴娘从湖边离开后便去了尚宫局,找到掌事嬷嬷说了陛下恩准自己出宫一事。嬷嬷叫来一个主管女官出入宫闱的秦姑姑,为朱晴娘办理交接、除名、回藉等一系列规定手续,还恭喜了朱晴娘。

      朱晴娘在尚宫局秦姑姑指使下,滴溜溜地填写各式材料、做出宫记录,忙活了一天。因为她这次不是到龄出宫而是特赦,手续更为特殊繁琐些。

      她晚上回到彤史阁,崔彤史出宫后一直没补新人,只有自己一个人住。虽然疲累,朱晴娘还是将自己记宫中事的黑皮本子拿出来,要对今日事务做个记录,以便自己出宫后看着回味。

      朱晴娘端端正正写下了今日向陛下请辞的事情,最后在本子上信笔感叹:“陛下天人之姿,容颜俊美,实乃我毕生仅见!”

      上巳之后的日子不波不澜,朱晴娘专心忙着自己出宫事宜。后宫暂时没有指派新的彤史,朱晴娘只好将之前的彤史册子整理好,写下交接注意事项。女官出宫不能带太多东西,她将自己不准备带出宫的东西一一赠给平日里处得好的同僚们,作个告别。

      大家都换了越发轻薄的春衫,可能暗地里都卯着劲想当上咸盛帝的第一个妃子呢,个个都着意打扮,有无职司的都尽量跑到养性殿附近去转转。这些都与朱晴娘无干了,她也无心与大家闲聊宫中事了,一心想着出宫。

      每月初一是宫内外能互送东西的日子,四月初一,朱晴娘托小太监将自己就要出宫的信送到神武门外,没多久,小太监就将她家里送给她的包裹带进来了。

      家里人上个月还不知道她将被放出宫,这次给她的包裹还是大大一个。包裹上缝着一个布条,上面写着“尚仪局彤史朱晴娘,年十九,籍贯京内南城。”朱晴娘摩挲着,这应该是弟弟写的字,越发进益了。包裹里是几件针脚细密的衣衫鞋袜和一盒子蛤蜊油,朱晴娘一看便知,衣物是娘亲亲手缝制的,蛤蜊油应该是娘亲在胭脂铺子里打杂挣回来的。可惜就是爹爹过世了,不然她过几日出宫,就是真正的一家团聚,朱晴娘热切地盼着出宫那日的到来,她将脸埋进包裹里,深深呼吸家的味道。

      两天后,四月初三,朱晴娘办完了一切手续,可以出宫了。她按例去向陛下辞行。

      到了养性殿,这次是小乐子当值。小乐子帮她通传,朱晴娘再次踏入殿内,恭敬地叩首行礼。问安之后朱晴娘头都不抬地对龙座上的皇上说:“禀陛下,微臣是尚仪局曾任彤史朱晴娘,上月来向陛下请辞,蒙陛下恩准,今日出宫,特来向陛下辞行。”

      咸盛帝早就忘了这桩事了,他今日在乾清大殿上与常丞相又争执了起来,散朝后带着一肚子气回来养性殿,正气鼓鼓的呢,将一殿的侍卫、太监、宫女都打发出去了。听太监禀报说彤史要见他,咸盛帝想着换换心情、转移下情绪也好,便宣召了。

      结果一听是辞行,咸盛帝带着点子气愤说:“走走走,都走。朕也不想当皇帝了,朕也想走。”想想也委屈,他离开从小生长的淮南故土,离开母妃,来这京城当了傀儡,常丞相一手遮天,他很是难受。

      朱晴娘条件反射地跪下请罪:“陛下息怒。”跪地时“咚”的一声,咸盛帝都替她膝盖疼。

      咸盛帝这才发现自己的怒火殃及旁人了,他闭上眼睛顺顺心气儿,然后放缓了口气说道:“卿莫紧张,朕不是针对卿,只是有些邪火。你今日能出宫是好事儿,朕要祝贺你才是,从此逃出藩篱,天高海阔了。”

      朱晴娘这才心神稍安,站起身来,恭敬地低头垂眼,想说几句客气话应答:“谢陛下,正因陛下英明神武,垂拱而治,才天下太平,百姓安定,微臣才能在宫外与家人过点寻常人家的小日子。微臣会日日遥祝吾皇龙体康健、大展宏图。”

      咸盛帝听完,有些惊讶地看向离自己五六步远的女官。他认真看了朱晴娘几眼,虽然她低着头看不到脸,却感觉这个女子气度内蕴,姿态谦卑而心藏风骨,不是一味弓腰哈肩的宫女们可比。咸盛帝揉揉眉心,叹口气然后苦笑着说:“卿读过不少书吧?好一个垂拱而治,朕如今可不正是如此,什么都做不了。借你吉言,朕盼着有大展宏图的一天。也望你在宫外喜乐开怀。”

      朱晴娘发自内心地感激,又给咸盛帝行了叩首礼:“陛下是好人,好人定会如愿的。”

      咸盛帝听到这句极为质朴的话,反而笑了,笑声爽朗清亮。他能听出朱晴娘这句与之前不同,蕴藏着满满诚意。

      朱晴娘觉得辞行差不多了,正准备告退。这时殿门被霍地推开,常丞相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小乐子在他身后点头哈腰地说:“丞相略等等,陛下有事呢。”小乐子一副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

      咸盛帝看到常丞相就觉得头疼,挥挥手让小乐子下去,先声夺人:“丞相这么不经通传闯进来,不合规矩吧?”

      朱晴娘本想与小乐子一同退下,但是方才与陛下回话时,她站在了龙座旁,离殿门较远,一时没来得及退出。小乐子麻溜地退下还关上了殿门,朱晴娘犹豫了一下,退后几步站到了殿中角落处,安分地当个背景板,等着合适时机再退下。

      常丞相越想着咸盛帝近来的屡次异议便越生气,今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哼的一声训斥道:“黄口小儿,真与老夫摆上帝王的谱了。你若是不听话,老夫能立你,也能废你!”

      咸盛帝闻言大怒,他一拍龙座把手,站起身来,手指常丞相:“丞相放肆!”

      常丞相看咸盛帝不服软,更是要威慑一番。他随手从腰间抽出宝剑来,寒光闪烁的剑锋直指咸盛帝:“哼,老夫还有更放肆的,你知错不知?”

      咸盛帝心里是惧怕的,但是少年热血让他撑着一口气:“朕准你带剑入殿,就是让你举剑威胁天子的?”说到最后,他声色俱厉。朱晴娘在角落里都听了一哆嗦。

      常丞相本是武夫出身,因缘际会走到了权力巅峰,做了丞相,但是暴脾气从来未改。经此一激,他“哇呀呀”一声大叫,满面赤红,举着剑就朝咸盛帝刺去。

      朱晴娘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想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几步冲过来挡在了咸盛帝的面前,嘴里大喊着“陛下小心,快传侍卫。”

      下一刻她感觉到胸口剧痛,朱晴娘低头定睛一看,剑尖已经没入自己身体,她的眼睛都瞪大了。疼痛这才慢几拍地传到脑海,朱晴娘觉得自己力气迅速被抽走,头晕目眩,就要往地下倒去。

      常丞相气愤上头,一味地送剑直直往前,眼角余光看到有个人影扑来,但是收势不及,剑深深刺中了来人,常丞相连忙拔剑收回。

      咸盛帝只觉自己心神俱裂,目不暇接,心头充斥着不知为何事情恶化到此的荒谬感,在自己殿前,有人中剑?朱晴娘这边再无支撑,如玉山倾颓向后仰面要倒。咸盛帝本能地向前一步,半搂半抱地扶住朱晴娘的身子,却沾染了一手的鲜血,温热的血烫了咸盛帝的手也烫了他的心。

      朱晴娘胸前的血越流越多,很快在地上流成了一条血线,从咸盛帝这里一直流到常丞相脚边,染红了数块精致的地砖。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如影随形地包裹着咸盛帝。

      咸盛帝抱着她的身子,手都是颤抖的,眼睛瞪得血红,他努力抬手给朱晴娘擦拭嘴角血迹,却是徒劳无功。朱晴娘微微咳着,嘴角流血不断。咸盛帝声音带了哭腔:“卿为何替朕挡剑?”

      朱晴娘努力牵动嘴角笑笑:“陛下是好人,臣既在殿中,岂能坐视乱臣贼子欺辱陛下?”话到最后已经破碎不成音,她在咸盛帝怀中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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