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史为后》一盏扶头酒

3、第 3 章

　　咸盛帝大受刺激，鼻端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血腥之气，他抱住尚且温热的尸首，不自觉抱得更紧，对殿外大叫：“侍卫，侍卫护驾！”

　　常丞相方才也是被瞬间变故惊到一时呆住，被咸盛帝这么一叫才醒过神来，自言自语：“老夫居然御前杀人了，这罪名太大，无论如何不得出脱。索性拉着皇帝陪葬也好。”一不做二不休，常丞相手持还在滴血的锋利宝剑便朝着咸盛帝刺来。

　　咸盛帝已被朱晴娘尸首带着坐倒在地，还没叫进来侍卫便见宝剑当头罩来，他偏头一躲，却将脖颈正送到了剑锋之下。他霎时间感觉剧痛，然后仰躺在地。

　　咸盛帝眼中最后的景象，是御前侍卫们慌慌张张推开殿门高喊“护驾护驾”却呆立在门边的定格，是视线正上方常丞相俯下身子观察他死了没有的眼神，是视角余光里朱晴娘浑身是血的尸首。他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朕年纪轻轻且抱负满腹，这便死了真是可惜，临死还拖了一个无辜的女官陪葬，她也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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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姑姑，朱姑姑？你怎么走神了？”朱晴娘本以为自己死了，一时意气为年轻的咸盛帝挡剑而死，应该去往阴司地府了，但是却听耳边有人唤自己姑姑？

　　朱晴娘捂着胸口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郎朗日光之下，眼前是小喜子在她面前晃动的手。朱晴娘迅速打量自身，胸前没有血窟窿，也不疼痛，她还是好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

　　小喜子对她说：“我看着常相刚从前殿出来，现下陛下有空，但是心情肯定不好，你要去禀事便去吧。”

　　朱晴娘纳闷：“我要找陛下禀事？这里是养性殿？”

　　小喜子笑了：“朱姑姑，这里当然是养性殿，你要禀事就快去吧。”

　　朱晴娘想想，自己生前只找咸盛帝禀过一次事务，就是三月上巳请辞彤史，接着一个月后去辞行却横死殿内了。朱晴娘忍不住抓住小喜子，颤声发问：“今日是哪一天？”

　　小喜子更是乐出声来：“朱姑姑跟我在这逗闷子呢？今儿个是咸盛二年三月初三，上巳节啊。话说朱姑姑你不去湖边祓除来这禀事，彤史能有什么事啊？”

　　朱晴娘确认了，一切情景都与她生前三月初三来找陛下一样，当时正是小喜子帮她通传的。但是她明明是在四月初三死了啊。这是时光回溯还是重生一世？

　　小喜子一直催促她，不要让陛下久等，朱晴娘想着她死了，陛下后来如何了呢？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迈进了养性殿前殿。

　　朱晴娘不确定此时的陛下是什么情况，毕恭毕敬地叩首请安：“微臣后宫六品彤史朱晴娘，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龙座上的人豁然起身，快走几步过来将朱晴娘扶起，颤声说道：“你还活着？朕也活着，这是怎么回事？”

　　朱晴娘一惊，陛下这是知道她死的事情？她抬起头来，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少年帝王的五官，浓眉炯目，圆耳厚唇，真乃龙章凤姿，清风明月。她试探问道：“陛下知道我死了？不瞒陛下，我明明是在四月初三，死在此殿之中，不知为何一睁眼回到了三月初三，正是我在殿外求见您的时候。”

　　咸盛帝忍不住紧紧捏住朱晴娘柔软的女官袍子袖口，他恨声说道：“朕也是如此！四月初三，常丞相以下犯上，卿为朕挡了一剑，朕反应不及，被常相跟着一剑刺杀。”

　　咸盛帝想起临死闭眼前的绝望、痛恨、不甘、遗憾等情绪，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咸盛帝细细端详眼前与自己同一天死去的朱晴娘，如今也好端端活生生地站着，一双美目关切地看着自己，全身一丝血迹都无。咸盛帝感叹道：“果然是苍天造化。朕原以为要到奈何桥了，谁知一睁眼却在养性殿中。朕恍惚着不知今夕何夕，不过看到殿内张卿的奏折，朕记着这份是在三月初三的，如今再见到你，果然是我们都回到了这一日！朕要重新来过，决不能让常匹夫猖狂得意！”

　　是啊，重新拥有生命，多好啊！朱晴娘被咸盛帝的兴奋感染，跟着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儿，连连点头应和。

　　咸盛帝比朱晴娘高半个头，他微微一低头便看到了朱晴娘一点一点的头顶，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给朱晴娘的秀发镀上了一层柔光，乌鸦鸦、香浸浸、亮油油。圆髻明明是最古板的女子发式，然而这把子头发像是诱惑着人来摸一把。

　　咸盛帝一直向往父王母妃的神仙爱情，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等着遇到命定之人，因此不愿与庸脂俗粉有什么牵扯沾染，至今仍是童子身。他如被迷惑一般，嗅着朱晴娘头顶不知何种的头油香气，想要伸出手抚上她发髻。

　　咸盛帝一举起手来，才发觉自己手里还紧紧抓着朱晴娘的袖口。他突然惊觉自己与女子距离过近，近到可以清晰数见朱晴娘的眼睫毛，嗅到她衣衫上的皂角味。

　　咸盛帝连忙退开几步，放开朱晴娘袖子，微微侧过脸去，不想让朱晴娘发现自己的脸红。

　　朱晴娘看着咸盛帝有些莫名的举动，只当他是重生了激动，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心中激荡至极，都想不到什么话说，临死前以为再也见不到家人了，谁知能重得一次机会。她想了一阵子，终于憋出几句话来：“恭贺陛下，洪福齐天，遇难成祥。微臣可能是沾染了陛下福气，跟着重生一世，心内喜悦到不知如何是好。”

　　咸盛帝轻咳几声，转过脸来对着朱晴娘说道：“不论如何，上天给了你我重生一次的机会，我们一定要珍惜。卿为朕挡剑，这番恩情，朕铭记在心。卿想要什么样的报答？”

　　朱晴娘听着咸盛帝前半句还在频频点头，听到后半句也在回想，自己当时为何会冲出去挡剑？如果再发生一次，自己还会那么冲动么？

　　朱晴娘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她不忍心看到这么年轻英俊、不沾染女子又痛快放她出宫的陛下，在她面前被臣子威吓。

　　朱晴娘闭上眼仰头，感受了一下阳光晒在眼皮子上微微的刺痒，鼻端闻着陛下方才在身边站立时留下的龙涎香，深刻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朱晴娘睁开眼睛，郑重地回复咸盛帝：“对于微臣来说，能活着就够了。微臣挡剑是心之所愿，并未想求什么报答。陛下不必为此小事挂怀。陛下在前世已经准臣请辞出宫，臣便如旧去办理一番手续。希望陛下多多保重。”

　　咸盛帝想起来，前世里，朱晴娘是跟自己辞行时被刺死的。他心底不知为何涌出来浓浓的不舍，舍不得从此再也见不到眼前的女子。不及多想，咸盛帝挽留道：“卿在宫中是任彤史，对不对？”

　　朱晴娘乖巧点头，补了一句：“陛下已经准臣请辞了。”

　　她这次想要平平安安出宫，与娘亲、弟弟团聚，一颗心已经飞出宫门。

　　“彤史一职很是要紧，在没有新人接替前，卿还是暂且担着吧。”咸盛帝状若沉吟，背转身去，不想让朱晴娘看到自己出尔反尔的窘状。他想了想，又急急追加一句：“卿放心，朕没有宠幸谁的兴致，卿任彤史会很清闲的。”

　　朱晴娘十分不明白，咸盛帝不睡女人，还要养个吃闲饭的彤史干甚。她与这宫廷格格不入，之前仗义为兴平帝妃子说话险些丧命，后来仗义为咸盛帝挡剑果然殒身。

　　朱晴娘还想争取一二：“陛下，微臣无事可做，留在宫里作甚。再者蒙陛下之前恩准，微臣已经满心都是回家的念头了。”

　　咸盛帝知道自己刚说过要报答，又要强留人家，在情理上站不住脚。

　　他又想到一点，急急转身，恳切地看着朱晴娘，娓娓道来自己的理由：“卿想想，你我也算同生共死之人了，说不定命格上有什么牵扯，或者冥冥中有什么缘分。今日三月初三上巳，一个月后便是前世你我丧命之日，尚不知会不会再次发生这等惨事。卿还是权且留在宫中，待四月初三那日平安过去，再作计议。”

　　朱晴娘被说服了，觉得咸盛帝言之在理。她想着，四月初三那日自己不来养性殿便能幸免于难，不过咸盛帝在那日的命运却不好说。她有些担忧咸盛帝，还是在宫中守候着听到陛下平安度过前世死期的消息再走吧。

　　朱晴娘主意拿定，冲咸盛帝露出灿烂的笑容，甚至隐约露出了两颗小虎牙，说道：“微臣领命。陛下一定会平安度过四月初三的。”

　　咸盛帝只觉得，朱晴娘一笑如同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整张脸庞都亮了起来，这一瞬间不知不觉印在了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