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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轻总有月光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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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骁娓娓说起这个故事。“那是一个雨天,雨淅淅沥沥的,下得不算大,可也不算小。我和他从外面回宫里,却只有一辆马车。我先进了车里,他见我在车里,便不进来,说他可以自己走回去。我说我可以冒雨走回去的,恳请他去坐马车。我接连请了三次,他都不愿意,我很为难,不知该怎么办。”
“我想我身体好的很,淋点雨没什么,他身体不是太好,淋雨定会生病。如果同行的人不是我,他可能就坐进来了,因为是我,他才去淋雨。当时我只觉得如果他因此淋病了,那都是我的错。于是,我只好下了马车,和他一道淋雨走回去。”
“我们回到我的寝宫,都被雨淋湿了。他也怕生病,便换下衣物去洗热水澡。我没有这么讲究,随便换了件干衣服,就回自己房间了。我之前做了一支笔,用上好的紫檀木和狼毫做的,想等他洗好出来,便当面送给他。我期盼着他收了笔会开心,能够缓和我们日渐冰冷的关系。”
“看来,事与愿违了?”张梓槐猜测道。
孙骁道,“是,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崩塌了。”
“当时这支笔还差一点没有完成,还差刻字。我便趁等他的时候,把字刻上。刚刻了一半,门突然被推开,他冲了进来。我吓了一跳,急忙把还没完成的笔藏起来。他很生气,指着我的脸骂我不知廉耻。他看见我将东西藏在枕下,让我拿出来。我有些难为情,不肯拿。他便直接去掀了我的枕头,那只笔随着枕头一起被他扔了出去。然后他从枕下拿出一件绝不可能出现在那儿的东西——他洗澡换下的贴身衣物。”
“贴身衣物?”张梓槐疑道,“怎么会在你床头呢?”
“我不知道,我至今都不知道。”孙骁攥紧拳头,“他举着衣服,要我解释,我说你要我解释什么,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不信,他说眼见为实,直接把罪名扣我头顶。他说他早就看出我心术不正,他给过我很多机会,以为我会迷途知返,直到今日才肯认清,我是当真无可救药。他说我爹,我哥,都是何等的英雄豪杰,孙家怎么生出我这样的……变态。”
“等一下,这意思是说,他认为你是趁他洗澡的时候,偷拿衣服放到枕头底下?就像一些流氓偷女子肚兜拿回家放被窝里一样的吗?”张梓槐面露惊奇。
孙骁狠狠地点头,“对,就是你说的这样,他把我当成了那样的登徒子。”
“那确实是有点……呃,他这么说也不是不能理解……”张梓槐寻找了一下措辞,道,“可能这个人的性格原因,对这类事情反应比常人激烈,以至于他甚至都无法冷静思考,激愤之下说出那些对你不公的话。”
“你也不用替他找借口。”孙骁道,“即使是毫不相识的人,也不可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冤枉人。何况我们并非第一天认识,我们朝夕相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结果呢,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在他心里,早就已经将我当成了随时可能犯罪的无耻之徒,这件事正好印证了他的想法,所以他才握着所谓的证据,听也不听,对我一通辱骂。”
“那你什么反应?”张梓槐问。
“我?哼!”孙骁一拳捶在自己腿上,恨恨地瞪着眼睛,“既然他这么讨厌我,我转身就走,一刻也不多待!我直接离开皇宫,离开北帝城,回我舅舅家。”
“你气性也是挺大,好好解释一下不就完了?你这样一闹,他岂非很下不来台?”张梓槐叹道。
孙骁冷哼了一声,道,“我还管他下不下得来台?你可知道我有多伤心?”
“老实说,不太知道……”张梓槐露出费解的表情,“这件事你若问心无愧,完全可以不理会他。”
孙骁叹口气,“这么和你说吧,在我心里,慕容诗礼一直是个特别特别完美的人。直到那天,我发现我彻头彻尾地错了。他纵然聪明,有才华,满腹诗书,但又怎样?这些跟他人品毫不搭界。他刻薄,寡情,自私,还很固执,永远只相信他所相信的。即使没有冤枉我偷他衣服,也会冤枉我别的。老话说,人和人的交情,就像炖肉,如果炖两个时辰还炖不烂,那就是炖不烂的了,再炖下去只会越来越柴,越来越啃不动。我早该看清,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都看我不顺眼,我当时是有多傻才会觉得他会喜欢上我。我每想至此都想回去把当时痴迷的自己一把掐死。”
“所以你也不是为他冤枉你而生气伤心,你是为你自己曾经犯傻而生气伤心。”张梓槐下结论道。
“这有什么差别?”孙骁不解。
“现象上确实没什么差别,解决方式上有所差别。”张梓槐道,“前者你要去让对方道歉,才能重回平静。而后者,你只需要让自己死心就可以。”
“你说的也有道理……”孙骁想了想道,“我当时很气愤,很伤心,却从来没想过让他对我道歉。后来大哥和母后都到舅舅家去,替他向我道歉,我心里却丝毫没觉得安慰,只觉得心灰意冷。”
张梓槐听了很是惊讶,“一生气就离家出走,一出走就要大皇子和皇后亲自去劝,你在家里这么嚣张……呃,受宠的吗?”
“又不是我要他们来劝我的。”孙骁道,“我不想回宫,不想看见他,母后和大哥劝我也没有用。”
张梓槐讶然,“我觉得你有点厉害了……”
孙骁以为在夸他,不好意思地骚骚鼻尖,道,“为没有厉害啦。我舅舅跟我说,男孩子就得有点自己的主见,不能在家当父母和兄长的提线木偶。他跟我长谈了一夜,建议我去军营磨砺。我觉得他这主意不错,就听了他的,第二天便背上行囊去从军了。
张梓槐恍然道,“找到线头了。你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原来是从舅舅那儿来的。”
孙骁疯狂点头,“我最崇拜的英雄就是我舅舅耶律雪杉,他是名声响亮的关外大侠,义薄云天,豪气干云!”
“哦,江湖义士……”张梓槐对江湖人物不大了解,也不知这耶律雪杉算是怎样的人物。未知话题不宜深入,便问,“后来呢?”
孙骁道,“后来,我从戎,一去就是五年。等我再回宫的时候,慕容大哥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师,而我,也收到了去和亲的旨意。”
故事讲到此处,颇生出点命运弄人的意味。“哎,就错过了。”张梓槐感叹。
“本来也是无缘无分,谈不上错过……”孙骁低眉沉默了片刻,道,“也许当时我不该那么意气用事,而应去找到真正偷衣服的人,澄清那件事。那样的话,和亲的事,也许还有一些转圜。”
张梓槐疑道,“怎么,和亲的事也和国师有关?”
孙骁点点头,“我听说,我和亲的事,就是他极力促成的。说是为了睦邻友好……但我总觉得,他是希望我有了归属,就不会再惦记他。”
“这……既然他是国师,自然以国为重,不会因为你们之间的一时义气,就派你和亲的。”张梓槐道。
“好吧……”孙骁捧着脸,长叹一口气,“总之和亲这件事,我是一万个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
“你不情愿?”张梓槐笑道,“琭玉公主可是禹国最受欢迎的女子,多少人倾慕于她,你竟一万个不情愿?让人听到,只怕要排着队来打你了。”
“哎,也不是说公主不好,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孙骁道,“我来和亲之前,大哥来找我,他劝我说,我们生在皇家,喜欢谁不喜欢谁,娶谁不娶谁,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强行扭着来,也不会改变什么,只会让所有人都很为难而已。”
“那你为了不让其他人为难,就来和亲了?”张梓槐摸着下巴道,“这不符合你的性格啊,你是会在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吗?”
“我自然是不在意……哎,不是,我怎么觉得你在内涵我?”孙骁反应过来,有点生气。
“听出来了啊,看来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张梓槐露出欣慰的表情,拍拍孙骁的肩膀。
“连你也把我当成惹祸精了!”孙骁撇了撇嘴,道,“好吧,也许我是有那么一丢丢……不太靠谱,但也只有一丢丢而已!”
张梓槐嘴角带笑,不置可否的模样。
孙骁续道,“其实我之所以乖乖来和亲,是因为二哥给我出了主意,他说禹后很宝贝琭玉公主,如果他们知道我不堪托付,说不定这事儿就黄了。”
张梓槐恍然点头,道,“所以那些三皇子纨绔不堪的市井传言,是你亲自散播的。那些强烈要求和亲作废的街头演说,也是你花钱买的。我猜得可对?”
孙骁面露得意,“哎,都是下面人办的,我就提供了些素材。”
张梓槐笑着,笑容却冷,“真是难为三皇子了,为了不娶我们禹国的公主,甚至不惜自毁名声。我突然觉得你被弄死在禹都,也是极好的结局。”
“哎呀,你就不要挖苦我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嘛!”孙骁抓着张梓槐的胳膊道,“他们的格局一个比一个大,为了大燕的荣耀吧,为了天下的安宁吧,几句话就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可是,真正娶人家公主,要为公主后半生幸福负责的人,可是我耶!我不能让人家姑娘往火坑里跳吧。”
张梓槐轻挣开孙骁,道,“何必搞得那么悲观呢?也许你见了公主,会很喜欢她。你们相亲相爱,岂非皆大欢喜?”
“我见了啊,我怎么没见!”孙骁手舞足蹈地道,“我同你讲,那位公主真是我见过的,最傲慢,最无礼,最目中无人的女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