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赋》萧念浅

4、私定终身。

　　似乎大嫂的提议很的母亲的意愿，她很快的就告诉了父亲，并且取得了父亲的认同。大嫂也很积极，几乎是在几天之后我就看见了贤王来家中提亲。
　　我和珠儿躲在隐秘处，看见仆人小厮忙里忙外的折腾着彩礼，心中觉得很有趣————明明是我的私事，每一个人却都那么兴奋，好像主角是自己一样。
　　珠儿睁大着眼睛看着沉重的礼箱，羡慕的无以复加。她向往的看着，对我说道，“小姐，你很幸福啊。”
　　我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突然间就意兴阑珊起来，我看着依旧如此兴奋的珠儿，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身上笼罩的光芒让人迷失，却没有人看见光环下我付出的代价。
　　记得二哥曾经对我说过，他要离家不是因为父亲的逼迫，而是因为失去了自我————读书，娶妻，生子……通通都是为了做一场华丽的戏给别人看，如此委屈了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被所有人视为耻辱和反叛的二哥，在我眼里却是如此的真实而有滋有味的活着。可是，我不能像二哥一样，我没有高强的武功，没有肝胆相照的朋友。我的生活就是发生在这高门大院之间的，没有离开的选择。
　　所以，我其实并没有表面的那么风光，我的生活充满了不为人知的无奈，欲诉无人语，就算真的有人听，也必然是不信的。
　　“我们走吧。”我转身，没有留恋。珠儿虽然不情愿，也还是跟着我离去了。
　　路上，珠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幸福的憧憬美好的展露在了她的脸上。即使是别人的，她也是这么的真心。而我，作为主角的我，受到所有人殷羡的我，却只有用嘴甜美的笑掩饰我最深处的不情不愿。
　　园中路有转折，我折过那一丛的兰花，入目的便是一袭澈白的衣袂。
　　“曦儿。”好听温柔的声音响起，我抬头便看见了那个男子的笑意清浅。温和的眸子里盛满了柔情，此刻正淡淡的看着我。
　　即使寥寥数面，我并不记得他的容貌，但是那样的风华，我知道，只有柳云舒————冠盖满京华的无双公子。才气无双，样貌无双，禀性更是无双。
　　“柳哥哥。”我福了一福，低声道。心中想要回避，却不是因为订婚之后彼此的尴尬，而是因为潜意识的排斥，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情感。
　　“你先下去吧。”柳云舒温润的对着珠儿笑了笑，平易近人的吩咐道，“我和你家小姐有话要说。”
　　仿佛诱惑在柳云舒的笑容中，珠儿害羞的低下了头，连礼都是匆匆的便跑了开去。
　　“曦儿，你真的是长大了呢。”柳云舒的声音很好听，微微的哑却是刚好的清爽感觉，“记得在大姐成亲的时候，你还是粉团一样的娃娃。”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柳云舒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明显的穿透了我，注视着某处的远方。
　　“如今，曦儿自己就要做新嫁娘了。”缓缓的收回目光，柳云舒看着我，浅笑。
　　我无语，只有低着头。素洁的手挽着腰饰上垂下的长长流苏，不自禁的有些轻颤。
　　柳云舒默默的拉过我的手，轻轻的收拢。我的手妥帖的包裹在了他的大手里，可以感觉得到他手尖的微凉。
　　“我很高兴。”柳云舒笑着，说道，“曦儿答应嫁给我。”
　　我抬头，看见柳云舒眸中的黑熠，心中没来由的难过。甩开了柳云舒的手，我出乎意料的爆发了————
　　“你明知道我要嫁给你是因为选秀的关系，你这么说是做什么？”
　　柳云舒还是那样淡定的看着我，薄唇轻笑，一片柔和，“即使是那个原因，我也很开心。”
　　“为什么？”
　　“你不记得了么？”柳云舒默默的看着我，问道。那一双眸子宁静而安然，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要我的心思一点点的静滞下来，没有了心浮气躁。
　　“七岁那一年，你和伯母来兰雪园的事情。不记得了么？”淡淡的疏导，我沉思，陷入了回忆。
　　那一年的隆冬，很冷。
　　京师下了好几场大雪，将一切都染上了纯粹的白。借着寒气，梅花开得越发得意。于是，高门大户多半举行赏梅宴。
　　那一天，父亲受到邀请，就带着母亲和我们，一起去了贤王家的赏梅宴。
　　大人们在厅堂中觥筹交错，诗意大兴。孩童们三五成群，在院子里玩雪热闹。虽然有下人的看护，可是娘亲不在，也就轻松了许多，各个不亦乐乎。
　　二哥带着我，和那些孩子一起推雪人。然而，作为主人的世子和郡主却并没有在这群孩子中。
　　我找寻着，目光停顿在了回廊上。一个嬷嬷正坐在那边，身旁可不就是世子和郡主么？
　　“媛姐姐，你不和我们玩么？”我跑了过去，拉着她的手，撒着娇说道，“曦儿来了，姐姐都不理会我。”
　　那个嬷嬷看着我，行了一礼，道，“尹小姐。”
　　“你为什么不让姐姐去玩?”我很不客气的质问她，一边拉着郡主想要带她去玩。
　　嬷嬷有些为难，似乎是因为谁的命令吧。
　　郡主看着这样的情形，微微一笑，道，“妈妈，不如我带着曦儿和舒儿去书房那边，可好？”
　　嬷嬷想了一下，点头道，“那边清净，想必王妃不会怪罪的。”
　　于是，我们三个单独的去了贤王府的书房。
　　我不老实的趴在宽大的书桌上，就像在家时候一样。玩弄着桌上的文房四宝，一边百无聊懒的嚷嚷着，“为什么要在这边，没意思。”
　　世子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很不满我在他的宣纸上涂鸦，拉了拉郡主的衣袖，道，“姐姐，你看她，把我的东西都弄乱了。”
　　“你好小气哦。”我跳下桌子，蛮横的道，“不就是玩了一下。”
　　“这是用来学习的，不是玩的。”世子说道，“你不明白。”
　　“你想说我目不识丁，对不对？”我嘟着嘴，道，“我认识很多字，我还知道很多诗呢。”其实，那时候的我不过才开蒙，名句是知道不少，可是总不过是一知半解。一时的逞强便就这样说了出去。
　　“那你知道这句么？”
　　“你说！”
　　……
　　他一句，我一句，孩子气的斗着。
　　郡主笑靥如花的看着我们，突然插了嘴，道，“曦儿，你要和舒儿比试对么？”
　　“嗯。”我点头如小鸡叨米。
　　“那你若是输了，怎么办？”
　　“呃……”我看着郡主，想了想，道，“我若输了，长大就嫁给他。”说着，手指指向了世子。
　　我才不要吃亏呢。嫁给了他，以后天天的破坏他这个小气鬼的东西去。
　　“好。”郡主笑的意味深长，看着我，答应了。
　　而一边的世子，则很不情愿，“我才不要她。”
　　“哼！”我看着他的委屈，心中好事自得，仰着头，道，“快说。”
　　“‘翻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下面是什么？”世子问道。
　　“……”我无语，低着头。
　　“曦儿，你输了呢。”郡主扶着我的肩，轻笑着说道，“可不许反悔。”
　　“哼！”我推开了郡主，跑开了去。
　　————————难道是……
　　我看着柳云舒，询问的目光飘向了他。
　　“你记起了？”柳云舒欣然一笑，道，“那个时候虽然赌气，可是和曦儿一起，我很开心。”
　　“所以，曦儿要嫁给我，我很开心。”
　　“柳哥哥……”我一时语塞，着是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温和干净的男子，心中有什么在一点点的松动。
　　如果，如果真的嫁了柳哥哥，其实也是很好的吧？
　　我于是展颜轻笑，目光开始有了未来的希冀和幸福。手依旧在柳云舒的手中，温暖传递，似乎血脉也联系在了一起跳动。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么，柳哥哥，我会给你幸福，就像你会给我一样。
　　“曦儿……”似乎透彻我的思想，柳云舒欣然的微笑，握紧了我的手。
　　“天不绝人愿，故使我见君。”我轻笑，曼吟出了那一句，然后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忘情的，柳云舒抱住了我。
　　而我埋首在柳云舒的怀间，感受到了和白陌语截然不同的一种温柔和安定。
　　男子的胸膛不算厚实，也称不上有力，却给我一种撑起一切的感觉，窝心。我知道，这个人，会很贴心，而我也会慢慢溺毙在他的宠爱中，然后渐渐的用同样温润的爱来回报。
　　“被人看见就不好了。”柳云舒有些不舍，但还是轻轻的推开我，道，“你快回去吧。我羞红了脸，低着头，急忙的跑开了。
　　柳云舒在身后一直看着，唇边是淡淡散开的笑。————我知道的，因为我可以感觉的到。

　　似乎是了却了心事，我一整天都挂着浅淡的笑。
　　一弯不明显的弧度，却是发自真心的。
　　然而，那抹笑在晚间看见了他之后，彻底的消失了。
　　依旧，白陌语从窗边进来，靠着窗轩，冷笑的看着我，道，“很满意么？”
　　我低着头，散开的发滑落，一如我心中的温度————低到了极点。
　　“怎么不说话？”白陌语危险的靠近，低语，“心中有愧了吧？”他抬手，挑拨起我的下颚，让我被迫的和他对视。
　　受伤————我看见了那丝丝渗透的神色，在那一汪黑色的深海中格外的显目。
　　白陌语……
　　难道，你是真的对我动了心么？
　　难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的目光柔和起来，才想要说什么，却又因为白陌语脱口的话语而就此哽噎。
　　“我不会要你如愿的。”他说道，“我得不到的，谁也不要想拥有。”
　　原来，原来，我只是一个物件。因为你得不到，所以格外的珍奇吧？
　　冷笑着，我甩开了白陌语的挟制。定定的看着他，骄傲而冷绝，“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好。”薄唇轻挑，邪气四溢的笑完美无缺。白陌语看着我，目光中渐渐升腾起了决绝，“如你所愿。”
　　我别过头，再也没有看他。
　　白陌语静静的看着我，片刻，默默离去。
　　我不知道他何时走的，就像我并不知道他何时会来一样。
　　而那一夜，我很不安宁。因为我总有预感，像是什么坏事在蠢蠢欲动。
　　果然，在午间的时分，二哥急匆匆的来到我的房间。
　　彼时，我正慵懒的躺在榻上，小憩着。
　　“你和宁远怎么了？”二哥冲进来，第一句话就问道。
　　“他又说什么了？”我不在意的起身，整理好衣衫，道，“让你这般慌乱？”
　　“他昨晚开始咳个不停，又吐血。今儿个早上就烧上了。”二哥看着我的无动于衷，又气又恼的说道，“偏偏，他还不肯吃药。”
　　“和我有关系么?”我起身，走去给二哥斟了一杯茶，道。
　　“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二哥看着我，重重的说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在二哥眼中，他比我重要，是么？”二哥这般的质问，让我觉得很委屈，我放下茶盏问道。
　　“曦儿……”二哥看着我眼中沁出的泪水，轻轻叹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你去看看他，可好？”
　　看着二哥眼中的央求，我不忍心拒绝。而私心里，我也想去看看他。于是我应允了，而二哥带着我去见了白陌语。
　　床榻上的白陌语和昨夜判若两人，那样虚弱的。我听见他呢喃着我的名字，心中轻轻的酸涩起来。
　　二哥知趣的把人都撤了下去，屋子里只有我和他，很安静。
　　我到了他的床边，坐下，取了湿透的帕子轻轻覆在他滚烫的额头。而他却很不安分，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打了下去。
　　“不要……不要。曦儿，曦儿……”碎碎的喃语，伴着苍白的脸色，看得人心碎。
　　“白陌语？”我试探性的唤着他，一边再度把帕子敷上他的额头。
　　迷离的睁开眼睛，白陌语看了一眼我，瞬间闭上。他有些苦笑，似乎在自语，“幻觉怎么这样真实？”
　　恍然，我明白了他不肯医治的原因——-或许他梦到了我，他只是想保留那个梦。
　　“是我，真的是我。”我拉着他无力的手，贴在面上，轻轻的道，“不是幻觉，是真的。”
　　白陌语再度睁开眼睛，看着我，轻轻一笑，不语。
　　“对不起。”我轻轻的道，拉着他的手缓缓收起。
　　“曦儿，真的是你？”白陌语试探的问道，抬手似乎想要确认我的存在。
　　“嗯。”我看着他，点头。
　　“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他问道，眼中第一次是纯粹的期冀和等待。
　　“先吃药，好么？”我避开他的目光，看着一边的汤药。
　　“告诉我。”他挣扎着起身，追问道。
　　我转过来，看着白陌语，点头。
　　白陌语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了欣然，他拉住我的手，很认真的道，“那么，你可以留下么，在我身边？”
　　“先用药吧。”我轻轻的脱开他的手，起身拿了药碗过来，准备服侍他用药。
　　“你不肯，是不是？”白陌语看着我，眸子里满是心碎的失望。
　　我拿着药碗，汤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心绪很乱。我不敢相信白陌语，这样的一幕也许是因为生病的他很脆弱，所以才……
　　“你总是不信我。”轻轻叹息一声，白陌语收敛了情绪，颓然的靠在了床栏上。
　　我盛了一勺药，送在了白陌语唇边，看着他喝下，才轻轻的道，“我可以相信你么?”
　　像是突然看见了希望，白陌语起身，道，“曦儿，留下来。”
　　“那你要相府丢人么？订了亲的女儿溜之大吉？”
　　“交给我。”白陌语看着我，轻轻一笑，满是把握。
　　“好。”我看着他，轻笑。
　　那一次，我愿意赌上一切去相信他，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愿意。
　　我也自问过，自己这样摆移不定是不是水性杨花。可是我真的无法放弃白陌语，毕竟那一日的遇见刻骨铭心。
　　冥冥中，我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白陌语可以轻而易举的明白我的思想，所以我想保留这样的感觉。

　　在白陌语修养的那段时间里，二哥常常带着我从家里偷溜出来，让我和白陌语在一起。
　　在那个安静的院子里，我和白陌语常常泡上一壶茶，点上一炉香。然后对弈，抚琴。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那样静默的坐着，分享着彼此默契的流动。
　　那一段日子，尽管有些提心吊胆，我却觉得无比的幸福。如果不是那一天的那个消息，我想我会一直这样感觉到幸福，绝对的相信白陌语。
　　我记得，那天父亲脸色苍白的回到家中，带着歉意告诉我说——
　　“睿王不肯退步，执意要迎你为妻。所以……曦儿，你还是要嫁给他。”他紧蹙着眉头，皱纹深深的勒进了深色的皮肤中。
　　“你知道的，你和世子的婚约之前并没有消息，现在突然出来，睿王他……我们是没有一丝法子的。”
　　我低首，不语。
　　“曦儿……”父亲看着我的样子，有些担心。
　　其实，那个瞬间我并没有因为婚约的断裂而失落，只是想到我还真的像是一颗棋子呢，任人摆布。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听话就是了。”我低首，敛袂，声音清淡的透露出我的拒绝深谈。
　　父亲不再说什么，想是觉得我需要冷静一下吧。于是我离开了厅堂，寂寥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掩门而坐，我心中低落到了最低。
　　我不明白为什么睿王执意要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这样纵容睿王。皇家历来都很注意影响的，我和贤王世子的定亲京都人尽皆知，睿王如此做，无异于强抢民女。
　　那么……
　　心漏跳了一拍，我突然明白了——皇帝对父亲的果然不放心，他怕父亲和贤王走的太近，怕他的玉座不稳。
　　微微冷笑，我望向窗边的那一抹泛滥的黑色，坚定了自己要保护整个家族的使命。
　　火烛摇曳，作为我的唯一见证人。它们不说话，很安静，却是看见了我的转变————那一瞬间，我的宁静和安谧虚无了起来，锋芒开始隐藏在了我的眼角眉梢。
　　“曦儿。”窗边那个熟悉的声音含着浅笑飘来，我转头，对上了墨一样湛黑的眸子，于是展颜微笑。
　　白陌语轻车熟路的跃下窗台，来到我面前轻轻的拥我入怀。
　　“我还是要嫁给睿王的。”我的声音有些郁闷。
　　“那又如何？”白陌语不以为然，轻松的说道。
　　“这样，我怎么……”我推开他，看着他，皱紧眉头。而话语却再也无法出口，因为我看见了白陌语安宁的笑。
　　“你不怕？”敛去了我的笑容，我不解的看着白陌语。
　　“嫁给睿王和嫁给世子，有分别么？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带你走。”白陌语抬手抚弄着我的长发，笑了一下，道，“从此，世上再没有尹曦儿这个人，只有白夫人。”说着，白陌语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精巧的瓷瓶，递给了我。
　　“这是什么？”我好奇的打开，闻到了浓重的药味。
　　“一日一粒，你会渐渐的虚弱下去。到了成亲的那一日，积累的药性会让你假死过去，然后我就可以带你走了。”白陌语眉梢满满的都是笑意，是一种我从很少见到的希冀。
　　握紧了瓷瓶，我点了点头。
　　心中也在期待着那一天，我看着白陌语，似乎见到了不久之后和这个男子携手同老。然而，我忘记了世事无常。当我在香帐红屋中醒来，看见那个男子的时候。我知道了我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