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 ...
-
这件事就像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插曲,像课本里写在最下方的那行注解的小字,除了写字的人几乎无人知晓,更无人在意。
任明羽的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即使加上了祁偲凌的微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变得更加亲密。
任明羽站在走廊上,一如既往地塞着耳机。男女播音员字正腔圆地念着教科书般的标准英语,讨论衬衫有几便士。他手里还是拿着那本蓝色封皮的单词小书,距离上次的折角推进不多。他天生记忆力一般,对这种死记硬背的科目招架不来。
他英语启蒙老师是小镇上为数不多的大学毕业生,黑黑小小的年轻女孩每次都会热情洋溢地教着这个小镇上的孩子们简单的单词,father会念成“发得”,no永远是“漏”。直到任明羽一举考上市一中才知道,原来自己学了那么多年的英语全是会引人发笑的Chinglish。
高一的第一学期,英语老师安排了课前的演讲,每堂课前会请两个同学用3分钟的时间来分享一则英文谚语。
他那时还沉浸在步入省重点的喜悦中,怀抱着满满的干劲认认真真在家门口的书店里蹲了几天,终于在书店老板发火赶人之前找到了自己想要分享的谚语。
老师点到他的学号时,他的手里还攥着写满了提示语的小纸条,手心的汗水把铅笔的字迹蹭开,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发现。
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他不得不深呼吸两下来平复自己的紧张。
“I 俺姆任明羽。”第一句话出口,教室里古怪地静默下去。
“Today I 捂得 like 兔 share a 歪瑞 popular——”
不知道是谁开始笑的,这个笑声像一点火星,引爆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默瓦斯,所有人都加入了哄然大笑的队伍,他们的表情那么生动,在任明羽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越来越大声。
演讲还是继续,他的嘴唇机械地动着,像一条在浮水面上缺氧的鱼。脖子的热度烧到了脸侧,如果有面镜子,他一定能观察到自己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豆大的汗珠在他额头上汇集,闪耀着年轻男孩的无措。他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老师,老师鼓励地向他点了点头。
可他看见老师因努力憋笑而紧紧抿住的嘴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束这人生里最长的三分钟。
嘴唇在动着,为了今天的演讲他几乎每晚都在练习,肌肉记忆比大脑快一步地说出了已经念过许多次的话。然而精神却抽离出去,变成讲台上一个黑板擦,墙上的一张校训海报,他看见窗棂上停了一只鸟,乌黑的小豆眼打量着他。
鸟没有笑。
于是他忽然很想变成这只鸟,从没完没了的哄堂大笑里逃走,逃到小镇的课堂上,听他的启蒙老师继续讲着“漏”和“椰丝”。
可是他的手臂还是手臂,没有忽然长出羽毛;身体还是那么沉重,每一根骨头都像被浇筑了铅,沉甸甸地压得他直不起腰,也飞不出窗户。他低着头走回自己的座位,摊开手掌,纸条已经被汗水泡软,折痕的位置轻轻一拉就能裂开。
任明羽也像被汗水泡湿的纸条,被扯了个四分五裂。
下一个是祁偲凌。年轻的女生站了起来,微微仰着下巴,瘦削的下颌骨线条像刚刚开刃的小刀。她拿了一个白色封面的笔记本,走上讲台的时候随手往桌上一搁,低头看了两眼便合上了。
任明羽以为刚刚的三分钟是最难熬的,可等到祁偲凌开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一个人的差劲在对比的时候更为明显。
他不知道竟然同龄的人可以把英语说得这么好,柔和冷静的嗓音带着漫不经心而游刃有余的语调,每个单词、每个重音都恰到好处得像一首诗。他呆呆地看着台上的女生,忽然间意识到有些差距不是课本里写着的。
下课的时候他简直是落荒而逃,他渴望逃去一个不被人看见的地方,最好在短短的大课间二十分钟里,所有人都能把之前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他垂着脑袋,一路小跑进了学校的绿荫道,石制的拱廊被不知名的藤蔓缠绕严实,藤蔓上肥厚而青翠的叶子给予了这只惶恐的小鸟最后的巢。
他躲在绿荫后喘息着,却听见有人念叨他的名字。
两个女生挽着胳臂从他面前走过,其中一个是祁偲凌。她长长的栗色头发束成了高马尾,在脑后优雅地甩动着。
他躲在树后,尽量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祈祷不要被遇见。
“那个任明羽,”挽着祁偲凌的女生说着,“他发音怎么这么好笑啊。每个单词我都认识,连起来像是在讲方言,根本听不懂。”
祁偲凌淡淡回道:“你听力应该提高了。”
“哈?你不觉得像方言吗?完全听不出来是英文好不好。”
“那你是没听过印度和泰国的英语,一股咖喱味。”
“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看过《初恋这件小事》!”
话题就这样被轻飘飘带走,任明羽深吸一口气,庆幸自己没听见更难听的评价。
在他准备偷偷溜走的时候,前方的祁偲凌若有所感,回过头来,正巧和从树后走出来的任明羽对上了视线。
任明羽猛地浑身僵硬,而对方看他的眼神却很平淡。
没有嘲讽,也没有热情,和看一张贴在校门口的培训机构广告纸没有区别。
“怎么了?”祁偲凌旁边的女生似乎要探头看过来。
祁偲凌转过头去:“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