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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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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时分,刚过午时,天便昏昏沉沉的,竟像是暗夜将临。大雪毫无预兆的下了起来,飘飘洒洒的,随风乱飞,瞬间把一切涂成了白色。柳长风醒过来的时候,身上落满了厚厚的雪,黑色的头发被冻成冰凌,他不自觉的打个冷颤。
长风挣扎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四周张望,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父亲呢?父亲的尸首在哪里?他回想一下,努力朝着那片空地跑过去,几次被雪滑到,被雪下掩藏的枯树枝划伤,他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向前奔跑。
终于到了林中空地,他趴在地上,双手一处一处摸索,手被划的鲜血淋淋,才终于摸到了父亲的尸首。长风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拂去父亲身上的雪,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在父亲身上。他找到一根树枝,在林边的地上刨挖,树枝断了,又用手挖……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长风也终于挖好了坑,他费力把父亲移过来,安置在坑中,看着父亲脖子以上空荡荡的,泪水又像泉水一样涌出来,他不忍看,不忍再回忆那残忍的一幕。长风在周边找到一块跟头颅差不多大的石头,坐在父亲身边,想着父亲坚毅的脸庞,慈祥的眼睛……
长风咬破指头,在石头上画出父亲的脸庞,端端正正的摆放在父亲的脖子上,他含泪凝视半天,用土一层一层掩埋。他又到林子中找来一块木板,用血在上面写下几个字:父亲之墓,儿子敬上。
做完这些,他已经支持不住了,抱着父亲的墓碑,昏死过去。
当太阳再次照耀大地,照在这个肝肠寸断的十二岁的男孩的脸上的时候,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原来他还活着。
长风起身,把木板扎在坟茔前,用力的磕三个响头,转身离开。他摸摸怀中的信,还在,他要去找卓伯伯,可是这茫茫大山,要到哪里去找呢,他在林子中慢慢的走着,细细的听着,哪里有人声,他便往哪儿走。
非无惜委屈的在雪地里的枯树上倒挂着,因为前一天没来山里习武,二师父惩罚她在这里倒挂一个时辰。头下是厚厚的冰凉的积雪,脚脖子上是遥遥欲坠的枯树枝,她心里很不服气。
小惜觉得她是有极合理的原因的,前一天刚好轮到三师父教功夫,三师父身体不好,天愈冷咳嗽的愈厉害,照那样的天气他是连完整的一句话都很难说出来的,她想即便她不怕寒凉,但也不能让三师父陪着受寒,于是在家里自己练功,也不算偷懒。
二师父不听小惜任何解释,坚持要惩罚她,小惜独自挂在树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心里恨恨的念着冷血的二师父。
这时一个男孩走到她跟前,说“我看了你很久了,你倒挂在这里干什么?”
小惜睁开眼睛,看到眼前这个脏兮兮的男孩,冷峻无神的眼神像年久失修的冰窖,冷气直凉到她的心里去,她更加生气了,对着男孩喊道:“你管我在干什么?离我远点,小心我待会儿挂完了打你!”
蛮横的语气也没让柳长风的眼神起一丝波澜,他用淡淡的甚至有些挑衅的语气说“我就蹲在这儿不动,等着你打我。”
小惜认定眼前这个男孩是个比二师父还要冷血的人,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过了约摸一刻钟,二师父走过来,看看还在赌气的徒弟,说“小惜,起来吧,体罚结束了。”
小惜跳身起来,看到那个小男孩还蹲在一旁,冰凉的眼神盯着她看,立即出手打了他一拳。柳长风比小惜大三岁,可小惜一拳就把他打倒在地了,他捂着前胸,一副痛苦的样子。小惜有点后悔了:这个男孩一定没什么功夫底子,自己这点功夫就把他打伤成这样,可是他不会武功,怎么还在原地等着被打?多么傻的男孩儿!
二师父看到长风身上带血的绷带,立即把他扶起来,瞪了小惜一眼,严厉得说“非无惜,继续倒挂,我不叫你不许起来!”
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了,小惜气呼呼的重新倒挂在树上。二师父看着她挂好之后,带着男孩离开了。
山中的小屋里,文先生招呼长风坐下,把他身上的绷带解下来,仔细擦拭伤口,伤口只是简单包扎,已经发炎了,文先生拿出药箱帮他消毒、重新包扎。文先生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和气的问他叫什么,是哪家的小孩,怎么伤成这样。长风只问他:“伯伯,你认不认识卓逸飞?”
文先生正在擦拭伤口的手一下子停住了,他狐疑的看着眼前的男孩,现在山里的人都叫他文先生,卓逸飞是他隐居之前的名字,十几年前的皇宫里,所有人说起这个名字,都是羡慕和景仰,现在,他把这个带给他无限荣耀,也带来无限烦恼的名字都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偏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提了起来。文先生眉头一蹙,低声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柳长风看他一眼,欲言又止,他刚刚经历一场残酷的追杀,侥幸活了下来,他不敢轻易相信别人,不敢轻易回答别人的问题。文先生看出了男孩的犹豫,他细细端详男孩,忽然觉得他和自己的旧友有几分相似,难道他是?
如果真的是,他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又伤成这样,那旧友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文先生不敢再想下去,轻声问道:“我就是卓逸飞,你叫什么名字?可认识柳闻风?”
长风一听到父亲的名字,泪水立时涌出,在眼中打转,他强忍住没流下来,起身跪在文先生跟前,泣声说:“我叫柳长风,先生所问之人正是家父,家父已遭不测,有书信一封请代给先生。”
文先生扶起长风,接过信打开,确实是旧友闻风的笔迹,他逐字读下去:“逸飞仁兄,近年可好?数年前一别,竟至不得再见,实是毕生遗憾。悔当初误信奸人之诺,不听仁兄苦劝,酿至今日不测。族人覆灭,孤子伶俜,唯兄可托,万望提携。切不可使之起复仇之念,有生不得入京。弟不才不悟,唯愿兄此生安好,勿悲。弟闻风敬上。”
文先生读完书信,已是两眼通红,当年意气风发,宾朋相聚,何等快活!但那场惊天巨变之后,惟剩柳闻风一知己,如今也遭不测,世事难安,人人相危,何时有尽头!文先生想把长风拉近一点,刚站起来却浑身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扬天长叹一声。
非无惜已经忘了倒挂了多久,二师父没来,小四师父过来叫她,说今天不练功了,文师母做了丰盛的饭菜,叫过去一起吃饭。小惜倒挂的都快晕倒了,眼睛充血,脑袋昏沉。小四师父背着小惜回到山屋的时候,饭菜已经摆满了整个桌子,其他三位师父都端坐在桌边,柳长风挨着二师父坐,文师母端上最后一道菜,也坐了下来,四师父拉着小惜坐在文师母旁边。
“我已经收长风为入室弟子了,长风是个好孩子,一隐先生、捕头先生、爱先生,请你们多加照看,多加教导,我在此谢过几位!”文先生端起酒杯,朝着几位先生一举,便一饮而尽。
几位先生虽不知道长风的身世,也隐约猜得到这个叫长风的孩子和文先生颇有渊源,便不说什么,都点点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捕头先生不能喝酒,他像往常一样把酒杯推到爱先生面前,请他帮忙代喝。爱先生旁边的小惜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子劲,竟抢过酒杯一饮而尽。几位师父都有点吃惊,这个女徒弟今天是怎么了,小小年纪怎能喝酒?文师母赶快问道:“小惜,怎么喝起酒来了?是不是生你二师父的气了?”
小惜想点头,可是又不想表现出自己的小气,就摇摇头,说:“这酒什么味道都没有,你们怎么这么爱喝?”
爱先生是出名的酒鬼,他看着徒弟,诧异的说:“你不觉得很香吗?或者很——爽口吗?”
小惜拧着眉头,说:“不,不好喝。”
“哈哈,看样子我们这个女徒弟是个喝酒的好手啊,我以后喝酒有伴了!”爱先生笑起来,却被文师母打断了,“爱先生喝酒也就罢了,怎么能让小孩儿喝呢,这可不是好习惯,小惜不要跟他学。”
爱先生哈哈的笑着,又斟满一杯酒放在小惜跟前,小惜正心中不快,也不管几位师父在场,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脸上开始有点红晕。文师母赶快把小惜拉到一旁,让他和一隐先生坐在一起,一隐先生像教导小孩儿一样,说:“小惜,今天是你二师父收了入室徒弟,我们才喝一点,你以后可不许再喝酒。”
大师父的话最是管用,小惜点点头,不再接小四师父递过来的酒。
文先生又斟满一杯酒,让长风举着敬每位师父,他则在旁一一介绍,到小惜的时候,文先生说:“这是我几年前收的徒弟,她虽比你入门早,但是你比她大,你就叫他小惜,她就叫你师兄吧。”
小惜不接话,也不站起来回礼,撅着嘴巴瞪向柳长风。她对柳长风不仅有生气,还有嫉妒,在他来之前,她是四位师父唯一的徒弟,虽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几位师父也只能疼她。可是柳长风才第一天来,就被二师父收为入室弟子,还让她叫师兄,明明她拜师更早啊!
小惜心中不满,但又不知如何抗议,就撅着嘴扭到一旁。
柳长风还举着酒杯,大师父碰碰小惜,示意她回礼,她只得站起来,不情愿的屈腿行个福礼,叫声“长风哥哥”。柳长风淡淡的叫声“小惜”,脸上仍是没有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