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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追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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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罢,小四师父代替二师父教小惜练功,小惜借着酒的微醺感,将醉蝶剑法舞的更加曼妙细密,竟然连雪花都不能近她的身。小四师父在一旁看着,面露赞赏之色,可渐渐竟脱落了笑容,眼神变得渺远而忧伤,他大概陷入到遥远的回忆中去了吧。
多年以前,爱先生还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祖上世代经商,他出生时,薛家在当地已是大有名气的一方富豪,爱先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极其溺爱,取名薛玧商,期望他继承家族产业。偏偏爱先生讨厌商行,专爱跟一些江湖游侠学习功夫四处游荡,薛父对他很是失望,所幸还有其他兄弟照看家族生意,父亲这才并未严加约束。
成年之后,爱先生更是仗剑走四方,常常半年一年都不着家,母亲为稳他心神,紧锣密鼓的给他张罗了一门亲事,他却死活不同意,在娶亲的前几天,竟然带着县令的女儿私奔了,全县为之哗然,县令气的大发雷霆,薛家也因此在乡人面前抬不起头。
至于爱先生为什么非要走私奔这条路,实则是不得已为之。
本县县令的女儿叫蝶舞,生的娇柔美艳,她跟随父亲到此地任职的路上,遇上强盗袭击,这县令是纯粹的文人书生,一生埋首书籍科举中,哪见得这样的场面,直接吓的晕了过去,随行的兵士见县令如此,更是毫无斗志,一群强盗竟大摇大摆的把贵重行李搜刮干净,又顺手掳走了蝶舞。蝶舞顾不得矜持,一路上拼命大叫,恰好爱先生循声赶来,将她解救。蝶舞自是感激不尽,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两人交换名姓住址,原来蝶舞要去的县城正是爱先生家之所在。蝶舞让随从把行李马车收拾好送父亲到县衙去,她则和爱先生一路说着话走去县上。
“薛公子,你功夫精妙、为人仗义,又行走江湖多年,一定有很多豪爽的朋友和好玩的事情吧?”蝶舞问他。
爱先生爽朗的笑笑,半开玩笑的说:“很多朋友不敢说,但是江湖知己是有几个的。至于好玩的事情,姑娘觉得今天的事情算不算?”
蝶舞一下子红了脸,有点羞涩,也有点生气,正色道:“匪徒肆虐,我作为被劫持者,险遭不测,自是惊惧难过,公子救了我的性命,我感激不尽,但公子说好玩,恕我不敢认同。”
爱先生一向爱开玩笑,率性而为,一时忘了对方是个大家闺秀,经不得这样的逗闹,连忙赔罪:“在下向来随意惯了,一时言语有失,得罪了姑娘,还请见谅!”
蝶舞看他诚心道歉,又笑了起来,说:“公子既不是故意的,又何须耿耿于怀,况且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刚才是我太小家子气,多心了,公子不要见怪才是。”
“姑娘心胸豁达,绝非一般闺中女子能比。”
“公子客气了,我虽深锁闺中,却向往自由自在的世界,喜欢结交率性仗义的朋友,只是家父管教甚严,不得外出。”蝶舞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又说,“不瞒公子,我外出超过一个时辰,家父都会派人寻回。”
“那的确让人难过。”
“女子的独立能力丝毫不低于男子,只是现时很多女子都被困在闺阁之中,家父向来以儒学治家,坚持女子在家从父、父故从从兄、在外从夫,我只能听从。如果公子愿意讲些亲身经历的江湖趣事,聊慰闺中虚日,蝶舞不胜感激。”蝶舞转身向爱先生施了一礼。
爱先生原本觉得眼前这位女子娇艳柔弱,几句话下来,却暗觉英气逼人,如金风拂面。爱先生赶紧扶起蝶舞,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细玉般的手腕,心中竟是一阵悸动。
爱先生呵呵一笑,掩饰心中的波动:“姑娘客气了,若姑娘愿听,在下只怕会滔滔不绝了。”
“洗耳恭听。”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笑着,有风从林间穿过,吹动了蝶舞头上的翠簪银坠。
到了县衙门口,县令早已派人在衙门外等候,说县太爷立时要见小姐,爱先生盯着蝶舞,不自觉的口中竟问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蝶舞一愣,悄声说:“会的。”
熙熙攘攘的集会上,蝶舞带着贴身丫鬟环儿在摊子跟前看折扇,一眼就看到了正四处张望的爱先生,蝶舞悄悄露出一个笑容,不动声色假装继续看折扇,等着被爱先生发现。
“好巧啊,姑娘也在这里!”
蝶舞回头,正好看到爱先生兴奋的眼睛,脸不禁红了,“是啊,好巧,我在这里看折扇,这些扇子好漂亮!”
爱先生手指抚摸扇子,眼睛却看着蝶舞说:“这些是从杭州运过来的,都是真丝所制,手感极好,颜色也鲜艳。”
说完这些,两人看看人来人往的街道和身边的丫环,都不知如何说下去。“小姐,我有点饿,到那边买些吃的去,我们晚点在府衙门外见啊!”小丫鬟说着就跑开了,好像故意在给两人创造说话的机会。
“环儿——,这个环儿,真是的!”蝶舞刚叫出口,小丫鬟已经跑远了,只得自顾自的嗔怪一嘴。
爱先生笑言道:“环儿这小丫鬟,挺机灵嘛!跟了你几年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跟了我十多年了。”两人边走边说,往人少的绿荫道上走去,不似刚才那般拘谨。“爹爹把府衙后面的兰香院分给我住,院子里有块儿草坪,草坪上长着好几株兰花,整个院子都是兰花的清香。”
“这么雅致的院子,你什么时候邀请我去欣赏呢?”
“以你的功夫,用我邀请吗?”蝶舞说完就羞涩的低下头,像欲闭还开的兰花。爱先生知她此意是自己可用施展轻功径自进去,他刚才是想这样问,只是怕蝶舞觉得轻浮,才没说出口,看来善解人意的蝶舞已经看穿他心中所想。
这一日,天朗气清,爱先生早早起来在府衙周边游荡,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等待心上人的到来。听到墙里面环儿的咳嗽声,他轻轻一跃,便进了院子,围墙往里二三丈远还有一堵矮墙,那便是蝶舞住的兰香院,他跳进去,看到蝶舞正站在兰花边上。她低眉浅笑,浅白色的兰花映着淡紫色的衣衫,淡紫色的衣衫映着洁白的脸庞,,像美丽的蝴蝶与兰花翩跹共舞,又像一副浓淡相宜清新醉人的美人赏花图。
爱先生呆看片刻,才轻声咳嗽示意,蝶舞抬起头,对他笑道:“你来了!”
他们在院子里盘桓良久,环儿来报说老爷即将来了,爱先生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回去之后,那幅图画便在爱先生的脑海里挥抹不去,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那美丽的蝴蝶啊,你何时才能停留在我的肩上?
与蝶舞相会的时日有限,更多的时候他在静静的想念,他突然萌发奇想,要为蝶舞创制一套剑法,并以她的名字命名!她不是很喜欢自由吗,也许有一天,他可以带着蝶舞闯荡江湖,自由自在的山川溪水间漫步。他为自己的想法震惊、高兴,开始日夜不停的编制演练剑法,兄弟们看到他这样,都说他疯了,他却沉迷其中,乐在其中。
又见蝶舞的时候,爱先生把编好的蝶舞剑法演示给蝶舞看,蝶舞喜欢的不得了,高兴地不得了,情不自禁的抱住了他,他感到世界都在他的怀中。
“蝶舞,我去找媒人跟你父亲提亲吧,我要娶你!”
蝶舞一听,竟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吓坏了爱先生,“你怎么了,蝶舞,难道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不是的,不是的!”蝶舞哭着一个劲儿的摇头,慢慢的将原委道来,“我爹爹已经将我许配给了京中许大人的儿子,许大人答应我们完婚之后提拔爹爹。”
爱先生立时涨红了脸,气愤的说:“你爹爹不是一向信奉儒学吗,为什么不好好当他的父母官,偏要巴结权贵不择手段往上爬?”
“爹爹年过四旬才得了这么个县令,他早对按部就班往上升死心了,何况许大人强逼父亲,父亲……父亲他也只能如此了!”
“难道只能如此吗?”爱先生一拳打在石桌上,鲜血立即流满了手背。
回到家中,母亲来房里叫他吃饭,顺便告诉他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婚事,是刘乡绅家的女儿,下个月月初娶亲。爱先生愣在原地,母亲说什么他都已听不见了,短短一天时间,他的心从幸福的山顶坠落到灰暗的山谷,又从山谷坠向无边的黑暗中。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悲伤过后,他全心酝酿一件事情——带着心爱的人私奔。
其实这件事情在蝶舞的心中已经浮现过千百回,她不愿意一生都活在别人的摆弄之中,想抛开一切桎梏和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但是她所受的教养不允许她这样。
当爱先生站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蝶舞,跟我走,今生今世我都会照顾你、爱护你!”的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去追寻她梦想的自由世界。月光昏暗风声潇潇的夜晚,爱先生抱着蝶舞飞上墙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府衙,去远方建立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事情很快被县令发现了,环儿在严加拷打之下,终于供出小姐和爱先生私奔之事,县令带人搜寻薛家,一无所获,薛家人这才知道这个儿子做出了怎样的事情。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京城许大人耳中,他气的踢翻了茶案,难道他的儿子还配不上小小的县令之女吗?许大人立时加派人手追捕蝶舞和爱先生,声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爱先生和蝶舞来到距城八十里外的无名山谷中,这里住着爱先生的江湖朋友七哥,七哥和七嫂热情招待他们两个,让他们在这里安定下来,并为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谷中到处都是野花,还有不知名的树木,他们在百花中、在林子中,自由自在的奔跑、欢笑;他们在山坡上、在谷地中,以柳枝为剑,双双练着蝶舞剑法,笑容在彼此的脸上绽放,爱意在彼此的眼神中流淌,这是属于他们的最美时光。
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得知蝶舞有喜了,七哥执意要到谷外买酒买菜庆祝,却意外发现许大人的人马追查到这里了,正挨家挨户的搜查,爱先生匆忙带着蝶舞往山中跑去。许大人的人马追了许久,终于有了线索,怎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们迅速的追赶过来,在山崖上截住二人,拼命打起来,这些兵吏怎会是爱先生的对手,只是他们人多势众抓住了蝶舞,要爱先生束手就擒。爱先生刚刚放下剑,肩膀就中了一刀。
“住手,都住手!”蝶舞扑打着,大叫着。
兵吏们止住进攻,爱先生的血顺着胳膊滴到脚下的地上。
“你们放开我,我过去跟他说几句话就跟你们走。”抓着蝶舞的两个士兵犹豫了一下,看二人已不构成威胁,就松开了蝶舞。
蝶舞从内衣上撕下一块白绸布,细心的给爱先生包扎伤口,说:“玧商,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天,是我生命中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光,有了这段时光,让我现在去死,我也是心满意足的。”
爱先生使劲抓住蝶舞的手,仿佛要给她注入勇气和力量。“蝶舞,你看着我,我不会让你死,我还要给你更多的快乐,还要等着我们的孩子出生,教他功夫。”
蝶舞捂住爱先生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你听我说,玧商,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做过最好玩的事情,就是被强盗抓住,因为这样,我才遇见了你,才有了属于自己的自由人生。你若因我枉送了性命,将会是我人生最遗憾的事情,我宁愿不要认识你。”
“蝶舞,你……”
蝶舞边说边向悬崖走过去,脸上却是明媚的笑容:“永远不要忘记我,也永远不要想起我,我希望什么都没有改变,你还是那个率性仗义的游侠,要快快乐乐的生活。”
“蝶舞!”爱先生一把拉住蝶舞,兵吏们都围过来,有人去抓蝶舞,有人在爱先生背上又砍了一刀,蝶舞心知不能再耽搁,如果再不斩断爱先生的担忧,他被别人杀死都不会还手的,蝶舞心一横,甩开爱先生的手,纵身跳入悬崖。兵吏们都到山下去找蝶舞,许大人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他们并不在意是死是活,谁让蝶舞拂了他的面子呢,即便蝶舞能活着回去,许大人也不会放过她。
“蝶舞——”爱先生孤独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回过神,爱先生杀出一条路,跌跌撞撞下山寻找,迎面碰到前来支援他的七哥七嫂,七嫂急忙为他包扎好伤口,一起到悬崖下找寻,悬崖下除了一滩鲜血,什么都不剩。
伤势稍微好点之后,爱先生悄悄潜回县上找到环儿,环儿哭着请求他的原谅,他叹一口气,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即使不是环儿说出来,那些人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他们。问到蝶舞,环儿已泣不成声,说蝶舞被带回来的时候已没了气息,许大人说死也是许家的人,把尸身直接带走了。
爱先生的心仿佛被万千长针刺扎,疼的忍不住呻吟出声,背上伤口重又裂开,渗出血来。几天后,他在京城郊外的乱坟岗找到了白布包裹的蝶舞,他找了块地方把蝶舞重新安葬,墓碑上刻上“爱妻之墓”四个字,流连半晌才离开。
一周后,京中便盛传许大人被江湖高手杀死在卧室之中,许大人的儿子倒没死,只是被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