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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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已近尾声，丽借着透气的名义，走到顶楼的露台上。四月中旬的夜风带着未褪尽的凉意，拂过皮肤。
迹部家府邸的顶层露台是一座空中花园，一座花了数代人心血构筑的玫瑰圣殿。光滑的黑曜石地面映照着城市璀璨的星河，线条冷硬的种植槽沿着玻璃护栏蜿蜒排开，槽中多是蛰伏的绿意——绝大多数玫瑰尚在酝酿，饱满的花苞紧紧闭合，深绿油亮的叶片紧密拥簇，嫩红的枝茎带着尖锐的利刺，倔强地指向夜空。而真正先锋已经撕破了春寒的帷幕——「黑巴克」和「路易十四」*在东南角盛放。
丽没有在用料奢华的沙发上坐下，而是站在玻璃护栏边，眺望远方的灯火。
那份晚宴上的“拘谨”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距离感的美丽，侧脸在光影中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夜风吹起她鬓边几缕黑色卷发。
她等的人很快就到了。迹部仍是穿着完整的三件套，只是领口微松，少了几分晚宴上的正式，他踱至玻璃护栏边，脚下是流淌的光河，年轻的身影被城市的辉煌衬得有些孤独。
侍者无声地奉上剔透的香槟杯，金黄色的液体在冷光下跳跃，旋即退入阴影。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合拢，将瓦格纳的磅礴乐声压成低沉轰鸣的背景音。
“瓦格纳，是一位褒贬不一的作曲家。但是不可否认，他的音乐里，有征服世界的力量。”经过一晚的高强度社交，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仍旧优雅迷人，“背叛、野心、爱情、毁灭与重生，它们需要的只是征服者的耳朵，而非…道德家的说教。”
“蛇贺小姐，我很欣赏你对石田教授说的话。无论是‘原始数据的真实和不可撼动’还是‘数据的抗损性’，都证明了我当初力排众议买断所有权，是最具前瞻性的投资。”
“迹部先生的决断力，我相信会是GEM发挥最大价值的关键密钥。”
“价值连城的项目，需要最安全的容器和最…‘专注’的守护者。我祝福你永远年轻……”
“但我们都知道，人不会永远年轻，蛇贺小姐。”
茶几上摆放的水晶冰桶里，冰镇香槟瓶身折射着冷冽的碎光，映在二人脸上，明明灭灭。
显然，因为宴会上宗像礼司出言缓和了她和石田次郎的对话，迹部对她们的关系起了疑心。没有什么比审计者和被审计人勾结在一起更可怕的了。
“宗像律师的专业审计，是确保整个系统合规稳定的必要模块，仅此而已。”丽对他的怀疑早有准备，她凝视他，目光纯净而专注，“我的目标很明确——让被‘污染’的研究重获‘纯粹’，并在A.B.的平台上实现其最大的价值。成果的归属已经白纸黑字地确定了，我只会将精力聚焦于GEM项目的最优执行。”
丽的解释逻辑严密，用词精准，但商人本性让迹部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他优雅地抿了一口香槟，话题陡然一转，“御芍神先生…对你评价极高。JUNGLE的‘浓厚兴趣’，在业界可是…价值不菲的信号。”他观察着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信息如血脉…多重保障…有趣的说法。蛇贺小姐怎么看JUNGLE这种…对血脉如此热衷的…‘追求者’？”
“JUNGLE的理念…确实很新颖，充满活力。”她语气平和，仿佛在客观评价一个普通公司，“不过，‘血脉’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血脉’流淌的方向和它最终滋养的‘心脏’在哪里。”
“A.B.拥有GEM的‘心脏’。我相信您的判断力，能确保‘血脉’只流向最需要它的地方。至于‘追求’…”她微微歪头，“…重要的不是谁在‘追求’，而是‘心脏’最终选择了谁吧？”
丽的回答不仅完美化解了JUNGLE的威胁，将皮球踢回给他，将他捧到了决策者的绝对高位。这种被仰望、被依赖、被“选择”的感觉，精准地挠到了他年轻骄傲的心尖。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丝志得意满，身体向前微倾，“专注是一种稀缺的品质。希望你能始终保持这种…清醒的聚焦。”
“那么，为了高效达成我们的共同目标，任何可能影响这‘纯粹’信息的因素，我都希望能第一时间知晓，并由我们共同评估处理。A.B.的航道，需要绝对的清晰。”
“当然。”丽颔首，“为了GEM在A.B.达成最优的性能释放与价值输出。”
“只是……”她微微蹙眉，指尖轻轻在他手中冰冷的香槟杯上划过，留下一道短暂的水痕，露出担忧的神情，“要确保系统稳定运行和高性能输出，那些陈旧的、可能引发冲突的遗留模块…是否也该进行彻底的重构或清除呢？”
忧伤损害了她，又让她的美丽显得更美。这与她话语中冷酷的算计形成了奇异的反差，让他感到一种更强烈的吸引力与……警惕。
“放心，蛇贺小姐。完美的杰作，容不下任何瑕疵和隐患。清理…是铸造永恒光芒的必要工序。我会处理干净。”
迹部向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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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没有立刻去握他伸出的手。她径直走向那丛在夜色中燃烧着暗焰的花朵——「黑巴克」，果断中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仪式感，全然无视了「路易十四」——典雅的深紫红色玫瑰，花瓣边缘镶嵌华丽的金色晕染，如同帝王袍服上的金线滚边——更符合贵族审美的雍容华贵。
在迹部饶有兴味的注视下，她停在「黑巴克」前，微微俯身，指尖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探向其中一朵开得最盛、颜色最深、刺也最为狰狞的花茎。尖锐的硬刺瞬间扎破了她细嫩的指腹皮肤，一滴鲜红的血珠迅速在苍白的指尖洇开，花瓣上凝固的血色在她身上活了过来。
她恍若未觉，连眉都未曾蹙一下。手指收拢，轻轻一拧。
一声清脆而微小的断裂声，在背景乐的间隙中异常清晰。那朵丝绒质感的、深紫近黑的玫瑰，连同它布满荆棘的花茎，已被她握在手中。花茎断口处渗出微小的汁液，混着她指尖的血迹。
丽转过身，脸上依旧是温婉纯净的笑容，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带血的荆棘之花，而是一件精美的礼物。她走回迹部面前，无视自己指尖的血痕，也仿佛没看见他眼中复杂的审视。
“迹部先生，”她的声音轻柔依旧，却像浸透了「黑巴克」那冷冽的药香，“GEM的每一个字节，每一份数据…就像这朵花。”她将玫瑰举至两人之间，那吞噬光线的深紫花瓣几乎触到迹部的鼻尖，“——独一无二，也…锋利无比。”
将带着尖刺的花茎，稳稳地、不容拒绝地，插入迹部那件昂贵丝绒西装胸前的口袋。尖锐的刺尖距离他心脏的位置，仅隔着一层薄薄的面料。
“现在，它是您的了。”她收回手，指尖的血痕在冷光下格外刺目，笑容却纯净无暇，“连同它的根刺，它的所有。这就算做……我对你的承诺*”
他的身体明显僵住。胸口的黑玫瑰像一块冰冷的烙印，又像一枚淬毒的勋章。指尖残留的血腥气与玫瑰冷冽的药香混合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气息。他看着丽染血的手指和纯净的笑靥，明白自己接受的不是馈赠，而是…复仇之刃的刀柄。
瓦格纳的乐声此刻达到辉煌而悲怆的高潮。
他无暇辨别这是否是自己最爱的《诸神黄昏》，脑海中只回想起外祖父的劝谏“你确定要带她参加宴会吗？”莱茵河罪恶的黄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刺穿了他的自信。
丽知道，她手中的刀，已磨得足够锋利，亟待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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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上迹部的发言，约等于给秋山宣判了死刑。
无论是“委托Scepter 4对项目资金进行独立、全面的审计和调查”还是“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都表明了GEM项目以后将会和秋山秀子完成切割。
而她也在晚宴上对石田次郎进行了足够的警告，他的状态已是自身难保，自然不会趟这潭浑水。
丽最初的目标并非迹部，而是秋山儿子就职的、由迹部财团控股的大型企业。她在GEM中设计了一个技术体系，这个体系的应用验证，将会推翻秋山之前的基于改造腺病毒的靶向递送系统。如果想要得到出售GEM项目的利益，就必须承认过往的错误。她想以此倒逼秋山撤回之前造假的稿件。没想到的是，在计划实行之前，先见到了被秋山找来的石田良树。
石田良树的父亲石田次郎是RIKEN的副所长，依托秋山的研究体系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如果丽证明了秋山的研究是错误的，石田次郎的造假也会败露。
秋山见石田良树的目的是商量对策和威胁勒索，然而，石田良树先找到了丽。
“你手里一定有秋山造假的材料，请交给我。”一年前的石田良树这样对她说。
丽说，“石田先生是想试探什么吗？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石田次郎，满口谎言的骗子……我的目的是让他身败名裂。”石田良树继承自学阀赘婿的俊美面容变得扭曲，因为近乎神经质的疲惫而显得十分病态。
如果这是演技的话，不得不说，深得他父亲的真传。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令尊和您之间子承父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美名可是如雷贯耳。”
丽心里清楚，就算将这段对话录音，交给石田次郎，也毫无意义。因为这可能不过是他们之间商讨出的一种从她手里拿到证据的策略。就算石田次郎对石田良树说的话并不知情，石田良树也可以将其解释成一种谈判策略。对她而言，不会有一丝一毫好处。
“秋山的PTDS精确靶向递送系统，基因编辑效率其实只有10%。”石田良树说。
“你或许对你的导师还抱有一些幻想。事实上，她在去年四月就联系过我的父亲，试图将这份结果当作售卖的筹码。”
去年四月，正是丽第一次得到这个结果，告知秋山，却被不断否定，用各种借口搪塞，要求她重新再做的时候。
石田又道，“实际上，我是在石田次郎把这当作笑话说起的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真可笑，秋山居然想用这个结果来威胁我！我儿子可是早就知道了。’真可笑。”他眼帘低垂，平静得疯狂，“他害死了无辜的学生，临时工一家，还有……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真正的科学家。我不会让石田次郎顶着她的姓氏，继续作恶。”
丽冷静的评估他。
确实，他有恨石田次郎的理由。可谁知道呢？
“我可以给你一些资料。不过只是无关痛痒的表层。”她向他微笑，温柔而又和善，“我很敬佩你有玉石俱焚的勇气，可我们普通人还是要生活的。”
石田良树显得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不可能凭借寥寥数语得到太多的信息。
“这些资料……在正确的人手里，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丽眨了眨眼睛，循循善诱，“虽然我很讨厌媒体和金融机构，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们确实有点用。”
这就是Muddy Sea手里秋山造假资料的来源——丽借石田之手给出的信息。
接着就是按原计划伪造车祸损毁数据，做精神分裂证明。
尽管石田次郎和秋山不一定会相信，但也阻断了他们明面上深究的路径——毕竟这符合他们的根本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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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前，在火锅店见面的那一天，丽对先到的石田说，“我为GEM找到了很好的买家。”
“……我见过迹部家的孩子，我不认为你能逃过他的眼睛，利用他。”
“现在的我可能不行，不过……”
纯粹美丽的脸上露出笑容，介于温柔与冷酷之间。
“年轻的我肯定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交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