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异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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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班前，丽特意去报刊亭买了一份金融日报，看着自己的专属版面，觉得颇有些趣味。
要是报刊的影响因子能算进她的H index*就好了。
不得不说，报纸上关于秋山学术造假的报道写得鞭辟入里，选择的图片和数据恰到好处，它还指出篡改的动机与Atobe Biotechnology 对项目结果的“特定需求”高度相关，外行也能轻松看懂，感受到其中的欺骗性，标题也极具煽动力，是一篇兼具噱头和学术的好文章。
丽对这篇文章的作者——Muddy sea 量化分析部 N.K——产生了几分惺惺相惜的认同。她通过特殊的手段检索了这位N.K的相关信息，心下了然。
抵达工位不到两分钟，丽接到了秋山的电话。
意料之中的，秋山的口吻非常温和，先问候了她的身体状况，又提及最近的新闻，叫丽不要再与迹部方面接触，在中学安心休养，其余的事她和石田会解决。周末的晚宴，如果身体不舒服，也可以不用参加了。
言下之意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安分呆着。
丽自是欣然应下。但晚宴是必须去的，她有要借助晚宴完成的事情……
从这通电话的内容来看，秋山和石田的牵扯或许比她想象中要深。而报道中阐述的篡改动机是为了迎合Atobe Biotechnology的需求，也成功让秋山将目光转移到Atobe Biotechnology上，使她放松了警惕——秋山本就看不上迹部方面的报价，更别提为其造假。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丽随手按掉，调成静音模式，心满意足地上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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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提前离开学校，来到火锅店，在热心老板娘的指示下开始查看监控录像。
监控只有门口和包厢外走廊的视角，她很快定位到了自己第一次来的那一天。
她是第一个到的，没在门口停留，径直向包厢走去。
第二个到的是老板娘口中的美型青年，微卷的黑发大概是很久没有打理，略微有些长，蓝绿格子衬衫外套一件深蓝色夹克，水洗牛仔裤，黑框眼镜，典型的理工科男性装扮，手里拿着一张熟悉的传单。
是石田良树。丽一眼认出了他。而他手里的那张传单，正是丽留给火锅店老板娘的那张。
最后到的人是秋山，她在门口向内巡视一圈后才走进包厢。
从监控中可以看到，当天他们吃完饭，丽去买单，回到包厢，三人在包厢中发生争执，丽在出门前晕倒，老板娘在门口想打119却被秋山制止，接着秋山出示病历，石田将她扶上车，最后三人乘同一辆车离开。
除了能看出这场饭局由秋山主导外，还能看出她似乎与石田良树是友非敌，视频所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少，或许可以从她们之间的关系入手……
丽很快想出对策，拷贝了一份录像，将监控视频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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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戒指找到了吗？”老板娘关切地问她。
“离开的时候，老师的戒指还在手上。”丽耸了耸肩，“看来这次是不能扳倒小白脸了。”
老板娘拍拍她肩膀，“没事的，总会漏出马脚的！跟我去吃火锅吧！”
“嗯！”她开心地应答。
依老板娘的要求，她换了一身运动装，米色的印花连帽卫衣，浅蓝色的网球裙，梳着俏皮的高马尾，看上去就像学校里面最受欢迎的运动社团明星。
不去管周围餐桌上被自己吸引来的跃跃欲试的男大学生——反正他们很快就会被火锅俘虏，忘记自己的存在，丽悠哉游哉地坐在窗边涮着火锅。
锅底用料扎实，琥珀色醇厚的牛油加上多种香料熬制的汤底煮开后散发出极具冲击力的香气。毛肚黄喉脆嫩弹牙，裹满蘸料放入口中，咯吱咯吱的咀嚼音非常解压。豆腐皮吸满汤汁，软中带韧。招牌火辣牛肉更是完美，无论是麻辣鲜香的味型还是牙齿切断肉质纤维沙沙的质感，都是那么令人着迷。
丽已经完全沉浸在火锅的艺术中了！
不速之客来临时，她正在烫毛肚。见对方似乎想要开口，她抬手制止。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阻止毛肚完成七上八下的伟大使命。
对方也很有耐心，等她为毛肚的生命赋能后，才递上自己的名片。
“Muddy sea 量化分析部七海建人。”
七海（Nanami）建人（Kento），看来这位就是N.K先生了。
他看起来是与烟火气十足的火锅店格格不入的社会精英，米灰色的精纺西装很吸汤底的味道，蓝色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金色短发被精心地梳成三七分，发丝如同被尺子量过般整齐服帖，在暖黄的顶灯下泛着近乎金属的冷光。冰冷的金色与他略显苍白的肤色相互映衬，透出一种非东方的、略带疏离的俊朗。
唯一的亮色是点缀着不规则棕色斑点的黄领带。这点跳脱的色彩，像是精密仪器上意外沾染的一滴颜料，突兀又微妙。
丽一脸懵懂地看着他，说，“抱歉，我暂时没有购买理财产品的需要。”
她顶着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噎人的样子，让七海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位娃娃脸天才——自大的、任性的、肆意妄为的家伙。他不得不感谢起自己过去的经历，让他现在能不太尴尬地入座，自如地进入话题，
“是关于一封匿名邮件。你所在的课题组和合作方公司被指控系统性学术造假，邮件提供了关键实验数据的原始记录与分析结果的对比，证明数据被系统性篡改。”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丽面无表情地棒读。
七海明白，如果自己不提供有价值的信息，是无法从对方身上得到任何情报的。
“实际上，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我的师兄——夏油杰。”
丽偏了偏头，招手请老板娘过来加了副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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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海建人端坐在丽对面，手肘撑在桌上，双手十指稳固地交叉，承托着线条紧绷的下颌，这个姿势将他置于一个绝佳的观察点，使他能不偏不倚地注视她，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
“夜蛾正道教授课题组的事情，你或许有所耳闻。”
丽点点头，“新闻报道过一些。”
“我的师兄夏油杰在败诉后，其实并没有中断与我们的联系。你的父亲蛇贺明启先生是他失踪这几年间唯一向我们提起的人。”他停顿片刻，身体微微前倾，冰冷镜片下锐利沉静的目光有一瞬的闪烁，
“蛇贺小姐，我很抱歉提起你伤心的事情。夏油さん真正失去消息是在一年后，也就是你父亲去世之后。他彻底失去联系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你。”
丽愣住了。总是高速运转的大脑骤然停滞，这让她看上去像一张被突然按下快门的相片。
“……啊，这样啊。”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语言，大脑重新开始运作，手指习惯性地接收指令，从背包里拿出手机，翻到通讯人。
之前就感到奇怪的。
“我说他怎么两年来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呢，原来是死了啊……”
“哈哈。”她荒谬地笑了，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注视着她的七海有些无措，事实上，他连这无措都非常熟悉。如果她悲伤、哭泣甚至是咒骂，都有常规的应对方式，不像现在，他只是徒劳地用力攥紧双手，分明的指节相互挤压，透出缺乏血色的青白。
“……我很抱歉，蛇贺小姐。”嘴唇反复开合两次后，喉咙里气流才艰难地振动紧绷的声带，他声音滞涩。
丽很快恢复了平静，就像方才一瞬的裂痕只是错觉。
她当然不会流泪，比起情绪，痛觉才更能刺激她的神经。
“没关系。但是我得向你解释一下，在两年前，或许是我父亲去世后不久，医生说我可能患上了精神分裂症。突然失去往事的全部记忆，对原来的身份无法识别，出现创伤性应激障碍……啊，简而言之就是，我忘记了。包括我父亲死了这件事。”
她夜色般的黑发和明亮如太阳的金色眼睛，让他产生一瞬眩目的幻觉，两个人的身影从回忆中浮现，扭曲地在她身上重合。七海建人的心里拉响警报，当年他发现夏油杰的异常后什么都没有做，他现在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又害怕自己的任何行为引起更多可怕的连锁反应。
但他为了从Jungle手里得到情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绝不能让线索在这里断掉。
七海焦虑地习惯性伸手到衣袋里拿出烟盒，在桌沿上磕出一根，很快又竖起烟盒将露头的香烟按了回去。
丽看着他，下意识地摸口袋里的烟盒，捏了捏，里面是圆滚滚的一颗颗糖果。心里叹了口气，眼眸中染上一丝笑意，她将自己的烟盒摆到桌面上，倒出五颜六色玻璃糖纸包裹着的糖果，将一颗金色的推到七海面前。
“在我为数不多和父亲相处的时光里，他总是背着我偷偷抽烟。我还记得，他每次摸我头的时候，手指上的烟味。”
父亲身上的烟味，是遥远的、大人的世界的标识，也是她无忧无虑童年的象征。
在父亲去世后，她也点起烟，用来警告自己——你不再是个孩子了，你在大人的世界里，振作起来。这烟却也慰藉她，以过往那些天真的年月。
七海将那颗金色的糖果握在掌心。
“……我是昨天才得到这个消息的。似乎和你父亲的工作内容有关，想要拿到你的信息非常困难。”
“如果按照你说的，夏油杰失踪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我，那么Jungle找我情有可原，毕竟比水流的心脏就像个定时炸弹。”
“但你，又有什么非找到夏油杰不可的理由呢？和我说一说吧，关于你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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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于七海建人来说，显然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虽然只过去了两三年，但在他看起来就像前世今生一样漫长，以至于他能将过去的那个自己称为任性的孩子。
想要从任性的孩子成长为任性的大人需要实力和运气，他不像自己的某位前辈那样是个天才，他没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成长后他既没有得到大人那样谈论爱的能力，也失去了作为孩子放声大哭的权利。
三年前，他也像她一样，在实验室里跟着两位值得信赖的前辈，一位可靠的同门一起，满怀希望与热忱，做着以为能坚持一生的研究。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可能是从师兄夏油杰的离开开始的。那次败诉后，夏油杰毁掉了所有数据，彻底离开了生物医药领域，似乎是往军工方向发展了，一切都成了最高机密，只是偶尔会传信回来，说在那边认识了个忘年交，名字很有趣。
也可能是从师兄五条悟突然打通任督二脉，高分文章频发开始的。做高能物理研究的五条悟找到了某种特别的计算方式推演结构性质，从此一飞冲天。现在据说已经是国外某个知名大学的正教授了。
但总归不是从灰原的死开始的。
因为那时他已经不再任性了。
在夏油杰和五条悟相继离开后的某天，实验室很普通地发生了事故。灰原在给材料表面做氟化钝化处理的时候，因为试剂商提供的WF6气体不纯，加压后反应釜爆炸。高压锅大小的反应釜爆炸，气浪可以把天花板连根拔起。
灰原当时跑了，看爆炸好像停了，又回去搬电脑抢救数据。
然后死了。
并不是流了血的研究就能做出惊天动地的成果。
大多数研究者都是碌碌无为的，就像他和灰原。
平庸地生活，平庸地工作，平庸地死去。
在灰原的生命中，或许唯一能被称之为轰轰烈烈、不同寻常的，就是夺走他生命的这场爆炸。
但很遗憾，这也是很平庸的——一场合乎逻辑，平平无奇的试验事故。
最后他抢救出来的数据，变成一篇分数平平的文章，作者名字上多了个方框。
最后他自己变成每年实验室安全培训里的一句话，几行字。
最后再也没有了。
对于七海本人而言，他平庸地直博转硕，平庸地离开了。
临走前甚至没能在学位授予仪式上，狠狠把蓝色穗子的硕士帽砸在地上，大骂一句，去他妈的材料物理。
这就是关于七海建人的全部了。
“在你…你失去记忆后，夏油杰的父亲因心脏病去世，母亲使用燃气自杀。两个月后，因灰原爆炸案被判刑的临时工自杀，他的儿子试图刺杀试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石田次郎，失败后自杀。石田次郎轻伤，但目睹全过程的他的妻子石田惠心脏病发作，当场去世。”
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冷静而又疲惫。支撑他的那口气在陈述一切后被瞬间抽走了，他虽然还是那样坐着，肩背却几不可察地塌了下来，脸也不再正对她，目光低垂，看向别处。
丽专注地观察他的神情，从眉间深刻的皱纹，到眼下轻微的凹陷和淡青的阴影。如果不是在她面前，他大概会拽开领带，抓乱一头整齐的金发，颓唐地瘫倒在沙发上，像所有燃尽的打工族一样。
“然后呢，如果你找到他的话，要做什么呢？”
质问他，告诉他你的怀疑，然后将他绳之以法吗？
丽对此感到好奇。
七海垂着头，思考了很久，再看向她时，目光已经恢复初见时的沉稳锐利，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丽拿起公筷，从火锅里夹了几片老得不行的肉到他碗里。
“好吧，如果有他的任何消息，或者我想起了什么，我会联系你的。”
永远不知道如何应对顽劣天才的七海，无奈地吃了起来。
离开之前，他对丽说，“那封匿名邮件，假设你真的不知道，那么要小心迹部景吾。他在利用里面的信息制造恐慌，做空股票。风波平息，股价回升，他手里的股份会更多，控制权更集中。这是一场针对其他股东的精准收割。”
“谢谢。”丽点点头。
“那么，再会。期待收到你的消息。”
丽对他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等他的身影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后，她拿出手机，翻看从昨天起就没有停过的进账消息。
迹部，可是让她大赚了一笔。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异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