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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知温(三) ...

  •   风摘去一片枯叶,湛生湖湖面荡开一圈涟漪。
      顾潦在湛生湖旁碰见了先前给她送饭的侍女,她当时正在给一只从湖里爬出来的大王八喂食。

      顾潦:“……”
      这湖里还有王八?

      那侍女看见她,又扭头看看那只吃的正欢的王八,惊恐地瞪大了眼,飞也似的跑了。
      那只王八与顾潦对视一眼,悠哉悠哉爬回了湛生湖。

      顾潦隐隐觉得不对,但小公主昨天泡完澡后就不见了踪影,于是她又去祸害、不、找回妆了。

      回妆见到她,手不觉一抖,但面上还是一贯的冷淡。

      “回小姐,”顾潦微笑,“你知道湛生湖里那只王八吗?”

      回妆身体一僵,道:“殿下两年前的确养了一只。”

      “它叫什么名字?”

      回妆眼神闪躲,迟疑地说:“殿下就叫它大王八。”

      顾潦眯起眼:“那你们怎么叫它?”

      “殿下要求我们叫它……小驸马。”

      顾潦屏蔽掉2042超级大声的嘲笑,笑容更深了些:“这样啊,那它应该没有大名吧,我给它起一个怎么样?”

      回妆:“……”
      您请便。

      “就叫顾草吧,想来应是很适合的。”

      回妆眼皮跳了跳:“我明白了。”

      “既然有小驸马,那么,大驸马在哪?”顾潦笑吟吟的。

      “两年前与小、咳,顾草一同进来的还有一只叫踏雪的小黑猫。”

      “踏雪?”

      “是的,除开四只爪子和眉心尾尖的毛色是白色,其余全都是墨色。”

      “哦,但听你刚才那些话,殿下不叫它踏雪吧。”

      回妆轻轻吸了一口气:“殿下平日里不会叫它名字。”

      “平日之外的时候呢?”顾潦笑容里隐约透了点危险的意味。

      “……”
      逃不过,算了。

      回妆放弃挣扎,面无表情地说:“殿下会叫它小王八羔子。”

      “小驸马叫大王八,大驸马叫小王八,噢——”顾潦长眉轻挑,“懂了,原来殿下大小不分。”

      回妆:“?”

      “没关系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潦笑意盈盈,“而且我会让她明白的。”

      回妆:“……”
      殿下勾引不到实属正常。

      顾潦又随意和她扯了几句,便告辞了。

      “2042,帮我定位一下陆幽乔。”顾潦解除了对2042的屏蔽。

      2042哼了哼:“你这家伙真是把我开发出了许多新功能。”
      说完,顾潦看见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延伸向远方的亮金色虚线,就和游戏里的指引线似的。抬头,远处的一片树林被金色的实线圈住,上面有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顾潦沉默了一下,捏了捏眉心:“谢谢。”
      2042成功扳回一局,得意一笑。

      她沿着虚线的指引找到了一座假山,但小公主不在山上,那么她应该……在山里。
      顾潦叹息一声,认命地绕着山转了一圈,仔细寻找缝隙。

      转到第三遍时,她发现了一个角度极其刁钻且正常人只能半蹲着过的缝隙,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长腿,觉得陆幽乔是故意的。
      她挤进去,凹凸不平的岩石遮挡了大部分阳光,她看见缝隙尽头的右侧岩壁凹进去一大块,完全可以让两个人并排坐在里面。

      小公主就在这里吧。

      陆幽乔抱着膝盖,双眼紧闭,似是睡着了,她身下的岩石上垫了一堆干草,瞧上去应该不扎屁股。
      一只白爪小黑猫缩在她腿下,听到动静后懒懒地抬头看了顾潦一眼,又扭头趴好,长长的尾巴圈住陆幽乔的脚踝。

      “殿下。”顾潦唤道。

      陆幽乔眼皮动了动,没睁开。

      “殿下昨日才与我在濯风池坦诚相见,这里也看了那里也摸了,怎的今日又迫不及待跑来与大驸马幽会?嗨呀,你这般风流,也不知道小驸马那娇弱的身子能不能承受得住。”顾潦叹息。

      小公主这倒是把眼睁开了,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顾潦笑了笑:“出来吧,殿下,这里阳光照不到,会有虫子爬进来做窝的。”

      陆幽乔闻言,冷笑一声,伸手在干草堆里一抓,抓出了一条有人小臂那么粗的蛇。

      顾潦:“……”打扰了。

      那条蛇缠上陆幽乔的手臂,委委屈屈地蜷缩起来。

      “你已经有三年没来找我了。”陆幽乔松开那条蛇,它很快爬走了。
      “可我昨天才把你从湖里捞起来,六天前还把你从泠雪殿里带了出来。”
      “我不是说这个,算了。”陆幽乔把一根红色的丝带系在踏雪的尾巴上,拍拍它的脑袋。

      踏雪轻轻叫了一声,甩甩尾巴走了。
      顾潦看了眼它轻盈的背影,转过头来,自顾自地坐到了陆幽乔的身边,不过在坐下之前她仔细搜查了一遍干草堆。

      小公主垂下眸子,开口道:“我想出去。”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认为我现在在这里坐着拦住了你的去路。”
      “…你以前说话可没这么…”小公主眯起眼,“找不到重点又令人不爽。”

      “喔。”顾潦扯了一根坚韧的干草,把它编织成了一个小小的戒指,“你对我容忍度不是挺高的吗,那我干嘛不随心所欲一点。天天猜别人心思然后去奉承迎合不累吗?”

      陆幽乔僵住了,凝视着顾潦。

      顾潦将那枚戒指戴在小指上,斜睨了一眼陆幽乔。

      “怎么,难不成我说错了?”

      陆幽乔收回视线,问道:“所有的放肆、都来源于纵容吗?”

      “不。还有——”

      顾潦唇角勾起,纤长的手指撑住侧脸,微微歪头。
      浅紫因此向上移动,小部分没入上眼睑,像天地倒悬,穹苍的心脏向上坠落。
      而一直潜藏着的下眼白暴露出来,无端地为她添了几分邪气。

      “愚蠢。”她说。

      小公主眼神闪了闪,拇指指甲死死抵在食指的薄茧上,用力到发白。
      她艰涩地说:“明天去了岑陵,就先不回来…我们去——炎州。”

      炎州?那里除了沙漠和几百年前的古国遗迹之外,只有几个边境小镇,去那里做什么?
      顾潦想着,无所谓地点头。

      陆幽乔长舒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只是……”
      “又是路过?”
      “我只是闲的很。”顾潦看着她的眼睛,“你也没说我不能来找你。”

      “你的那个南疆特色手指锻炼操做腻了?”
      顾潦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殿下当时那语气,不是觉得我应该没你不行吗,怎么现在又来反问我?”
      小公主避开她的目光,手指在衣角上绞来绞去,嘟囔道:“你又不是真的…没我不行。”
      “可我没说假话。”顾潦转动了一下她澄透的浅紫色眸子,从容于其中流淌。

      “…行了、我现在告诉你,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不喜欢…被打扰。”陆幽乔盯着自己的膝盖。
      顾潦轻笑一声:“殿下,想要什么东西的话,可不能口是心非。”

      陆幽乔闻言,转过头,抬眼看她。

      “殿下事实上,是希望被找到的。”顾潦屈起有些麻了的左腿。

      陆幽乔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真的是她吗。”

      “嗯?”

      “你与以前完全不一样。”

      “我只是我。”顾潦取下那枚戒指,“过去的我和未来的我都只是我现在的影子。时间的巨尺上只有一个刻度,就是现在。”

      陆幽乔拧眉,不说话。

      “所有东西都是在变的,唯有回忆你留存逝去。因此,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有些人死去了就死去了,但记忆是永恒的幽灵,越想忘却反而越刻骨铭心。”
      顾潦把戒指拆掉,使它又变回一根干草。
      “当初你问我为什么不逃,我的那些答案、你不觉得其实有一些很牵强吗?”

      陆幽乔从她手里抓过干草:“现在…你不会在意记忆的缺失和过往的真相,你是这个意思吗?”

      顾潦保持着微笑,又把干草从陆幽乔手里抢了回来:“殿下想听最主要的原因吗?”

      陆幽乔靠过来,紧紧贴着她,深黑的眸子睁大,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似是要捕捉任何撒谎的细微痕迹。
      顾潦对上她的视线,眼底的笑意深了些。

      舌尖扫过牙根,糅杂了体温的气流徘徊于唇齿,唾液结合了内容,使咬下的文字沾染了泪水般的湿润。
      喉骨运动,声带震颤,轻描淡写的语气下,嘲讽重彩浓墨。

      “我想知道——死去多时的东西,还会活过来吗?”

      顾潦侧过身子,猛地靠近,线条漂亮的唇几乎要贴上陆幽乔的鼻尖。

      陆幽乔脸色变了变,微微后仰,牙关死死咬住,下颌延至脖颈的曲线绷出一个略显凌厉的弧度。

      顾潦低笑,没有步步紧逼,而是换了一个话题:“炎州的夏日可是热得很,殿下若是临时起意要记得做好准备。”

      小公主眉头动了动,最终恢复了原样,她垂下睫羽,嘴唇张开,应该是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发出声。
      她圈住顾潦腰肢,闷闷地“嗯”了一句。

      小公主还真是说到做到,只是这个准备的方向似乎不太对。

      顾潦看见那一车子的东西里有一个纸扎的长明宫时,向2042扣了一个:“?”
      2042回了她一个:“!”
      顾潦:“……”

      陆幽乔从车里挑挑拣拣,拿出了一个纸人,翻来覆去看了看,然后向立在一旁的侍卫伸出了手,侍卫立即恭敬地上前,递上了一把匕首。
      陆幽乔用匕首割破自己左手的小指指腹,将鲜血涂在纸人上,形成了一个字符,那大概类似于往棺材上贴镇灵的符纸,有诅咒人永世不得翻身的意味。
      一看就知道,这是专门为徐葵定制的豪华烧纸套餐,全免费。

      但……为什么要用小指的血?

      顾潦移开视线,看见了不远处的回妆,她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笑容,向回妆走去。
      她站在回妆身后,微微俯身,在对方耳边幽幽地说:“回小姐。”

      回妆转身,表情冷淡,但瞳孔肉眼可见地放大了。

      “驸马。”
      “回小姐也要同我和殿下一起去炎州吗?”
      “殿下打算去炎州吗?”
      “殿下没有告诉回小姐啊,那大概回小姐是不会与我们一并前去的吧。”

      回妆稍稍放松了一些,道:“我想是的。炎州的沙漠广袤无垠,别有一番风情,驸马可以与殿下在那里领略历来为人们称道的大漠风光。”

      陆幽乔闻言,抬眼,道:“你也去。”

      回妆:“?”

      “你难道不想去领略历来为人们称道的广袤无垠别有一番风情的大漠风光吗?”
      陆幽乔唇边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好家伙,炎州的大漠风光确实好看,可是年年有沙暴,月月有大风,去那边吃一嘴沙子比看风景更容易,鬼才想去看。

      回妆右眼皮狠狠一跳,道:“从岑陵到炎州就是坐上最快的马车也要走上两个月,殿下真的要去那么久吗?而且您是先打算和驸马一起去的,带上我是不是不大妥当?”

      陆幽乔蹙眉:“让你去你就去。”

      “殿下需要告知陛下,让陛下来替您准备一下吗?”回妆垂死挣扎。
      她想多拖个几天,拖到她把那些不管有用没用的清心定神的佛经背下来就够了,至少在路上被命中那一劫给气得半死时还能有点心理安慰。

      小公主听了,却冷冷一笑。

      “他以前都不管,现在来管什么?回妆,问出这种问题,你到底跟了我几年?”

      回妆愣住了,唇角抿起。

      说实话,这完全是毫无根据的责备,回妆是不知道,也不应知道这种事的。
      陆正权把表面工作做的很好,知道这对兄妹关系实际上很恶劣的人只是少数。
      小公主明白这一点,可她依然这样问出来了。

      ——想要被驳斥。

      陆幽乔目不转睛地盯着回妆,傲慢与愤慨的火在眼底扭打,她的眸子却愈发漠然。

      ——是我错了,又是我错了。

      ——说出来。

      ——说、说啊……!

      回妆沉默片刻,道:“是我的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陆幽乔呼吸一窒。

      ——假话。心照不宣的假话。

      向来如此。

      ——我怎么可能没有错。

      ——我怎么可能只有错!

      一群骗子。

      终究是傲慢占了上风,寒冷侵略四肢百骸。
      她垂下眸子,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顾潦没有看她,只是浅笑着问回妆:“殿下一直这样吗?”

      在日复一日的纵容里麻木地表现着高高在上。

      回妆望进她的眼睛:“哪样?”
      顾潦没有继续问下去,说:“我听说《静心益气经》可以去除疲劳,使人心态平和,读多了甚至有延年益寿的作用,回小姐成天为了殿下而费心尽力,为什么不试试念诵它呢?”
      回妆搞不懂她这是在阴阳人还是在真心实意地关心人,于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了谢。

      马车的轮子转动又停下,岑陵的山中焰火燃起,所有的纸都在其中化为灰烬。

      陆幽乔舔了一下小指上刚结痂的伤口,忍不住把它又咬破了。
      风从远方赶来,掠过顾潦的衣袍,小公主听着那声响,眯着眼唤她。

      顾潦扭头:“怎么了?”
      “你会编花环吗?”陆幽乔抠着伤口,让血流的更多,“我母亲在我小时候给我编过。”

      顾潦看着她的脸,认真地问:
      “您是想在我身上寻求母爱吗?”

      陆幽乔停下了抠伤口的动作。
      她恶狠狠地瞪了顾潦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顾风扰、我现在真的很他娘的想往你身上捅一刀。”

      顾潦不以为意,耸耸肩,道:“殿下以前捅过我刀子吗?”
      小公主想了想,道:“捅过。”
      “噢——啊?”
      “当时……心情不好。”陆幽乔眼神闪烁。

      顾潦扯起嘴角,指着自己的额头:
      “你这里、是不是有病?”

      陆幽乔别过脸,继续抠伤口。

      回妆听着她俩的对话,精神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

      等到火焰熄灭,陆幽乔站到了徐葵的墓碑前。

      这个墓非常奇怪,破破烂烂的,想来应该是先皇的意思。
      不过徐家在徐葵离世前就已败落,讨公道也只能想想了。
      再说,徐家人其实在徐应法死后就不怎么关心徐葵,或者,他们从不关心徐葵这个人,只在乎皇后这个名头带来的利益。
      先皇不允许厚葬,那就不厚葬,先皇驾崩,他们忙着站队,还站错了,自身都难保,厚葬这种事估计早就抛之脑后吧。

      小公主盯着碑看了很久,追逐着落叶的飞鸟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似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辽远而不可深望的蓝中,高悬之日以它经久不息的光辉照耀人间,

      突然,她往碑上踢了一脚。

      那似乎没用多少力气,但带起的风使一些纸灰飞舞了。

      陆幽乔捂住了眼睛,并不只是因为这些灰烬。

      “该走了。”
      她说。
      “以后就再也不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知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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