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与月》BY先生

12、Chapter 12

　　午后阳光灼目灿烂，没人会选择这个时间点出门找晒。
　　唐荣是个例外。

　　把亲亲外孙拽出门后，老爷子丢给林野晖一顶帽子，“戴着，晒伤了你外婆又要叨叨我。”那年覃皓晒得一身通红，他和林野晖回去就被郑英华挨个骂了一遍，当然，主要是骂他。

　　林野晖小声嘀咕：“既然怕叨叨，那就别出门。”说着动作麻利地戴好草帽，从唐荣手里接过鱼篓鱼竿。
　　唐荣骂他不尊长辈，但扬起的下巴、走路的姿态又颇为自得，显然十分满意林野晖的举动。

　　两手空空，一身轻松。
　　唐荣双手负在身后，慢慢悠悠晃到垂钓的溪边。

　　这条河流清而不透，如一汪碧绿凝露，阳光盛时，河面泛起银亮的鱼鳞纹，遥遥看去，仿佛一条有整个河流那么大的鱼在游动。

　　唐荣在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挂好鱼饵，一甩鱼竿，“咚”地一声，饵料拽着一截鱼线入水。
　　唐荣固定好鱼竿，坐等贪吃的鱼儿上钩。林野晖打开带来的折叠小凳，在老人身边坐下。
　　刚一坐下，唐荣就问：“不打算和我说点什么？”
　　林野晖捡起脚边石子，手腕压低发力，石子倏地弹出，在河面蜻蜓点水般漂出去老远。

　　“说什么？”
　　“别给我装蒜啊。”

　　林野晖又成功打了三次水漂，“外公，我装什么了？”
　　唐荣：“覃皓和你爸的事儿，你事先不知道？”

　　这一次林野晖手中的石子没能飞远，堪堪飞了半米就坠入水中。

　　林野晖第五次捡石子、平扔，石子蹦出去至少六米远。

　　“不知道。”
　　林野晖说：“覃皓没告诉我。”

　　“你们小时候不是无话不谈？”唐荣深感不解。
　　林野晖：“外公，现在我们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是朋友了？”

　　林野晖沉默许久，自嘲一哂。
　　他要怎么告诉外公，他并不想只和覃皓做朋友。
　　如果可以的话，他多希望那天和覃皓开结婚宴席、招待宾客的人是他，而不是道貌岸然的林行止。

　　林野晖不说话，唐荣只当这二人因这件事闹了不快，“阿晖啊，需知人是会变的，玩得再好的童年玩伴，也有自己的生活和路要走。”
　　林野晖心里不是滋味，他怎会听不出唐荣的言外之意？

　　“外公，覃皓就是覃皓，他没变过。”
　　变的是他。
　　他变得比小时候更贪心，更渴望，尤其是看见覃皓与林行止同在一个画面出现，心底时不时升起某种急需宣泄的破坏欲。
　　他无时无刻不渴求覃皓。

　　然而悲哀的是——
　　覃皓和他不一样。
　　甚至在覃谭生把他推出去联姻之前，覃皓没有想过向他求助。

　　如此看来，覃皓还是变了的。
　　变得不再依靠他、不再需要他。

　　林行止说过，覃皓不是弱者，不需要保护。

　　是林野晖自己蒙住了双眼，不愿去看。

　　唐荣仔细打量着自己外孙的模样，若有所思。
　　谈到覃皓的话题，林野晖始终垂着头，表情恹恹的。
　　唐荣越琢磨越感觉不对，他这个亲亲外孙从小就拥有杂草一样旺盛的生命力，以及用不完的精力，野蛮肆意、意气风发，何曾有过如今这般低落时刻？

　　正常人在得知好友成为自己“继母”后，很难保持冷静，那更类似于对三观的冲击，会夹杂一些身份转变带来的别扭感和轻微的被背叛感，这些东西在林野晖身上有所体现，却不是全部。
　　林野晖烦的，是另外的事。

　　老人目光何等犀利毒辣，鹰隼般的目光聚焦在林野晖的紧皱的眉峰和抿起的唇，倏地，一个惊雷般的念头轰然炸响。
　　阿晖该不会喜……

　　饶是这个想法有多惊人，唐荣面上也还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这时，浮在河面的浮漂动了一下。

　　唐荣收回目光，“鱼上钩了，阿晖过来帮忙。”

　　鱼破水时河面水花四溅，唐荣：“哟呵，还是条大鱼，阿晖别松手啊，松手了咱们的晚餐可就要跑了。”
　　钓鱼也是门学问，几时收竿、用几成力、使力方向如何才能保证鱼不脱钩……此时此刻，林野晖摒弃杂念，一门心思都在注意感受鱼竿的颤动和大鱼的游动方向，感觉到拉扯力愈发小，林野晖瞅准时机举竿。

　　“哗——”
　　鱼上钩。

　　唐荣笑眯了眼，眼周皱纹衬得老人面容格外慈祥。
　　“感觉怎么样？钓鱼是不是没你想象得那么无聊？”

　　林野晖把鱼竿交给外公，半晌才应一声：“还行。”

　　老人骂他，“你小子以前都是第一个开溜，根本沉不下心来！没想到第一次上手，竟还钓得不错，真是见了鬼了。”
　　林野晖：“……”
　　虽没钓过，但也围观过几次，怎么就见鬼了？这说话的是他亲外公？

　　唐荣坐在河边悠悠道：“钓鱼，是一种博弈，为了钓起最肥美的那条鱼，你不仅要和鱼斗、还要和水斗、和你手中的鱼竿鱼线斗，不仅如此，饵料也是千挑万选。这些都是你获取利益前的变量。”
　　林野晖心中一动，在唐荣身边坐下，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意思。
　　唐荣瞥了眼，揶揄他道：“今儿怎么不溜了？”
　　林野晖正色：“上世纪商界大鳄的课堂千金难求，我好学。”
　　“你拉倒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学渣。”唐荣哼哼两下。
　　“现在不是了。”林野晖低声说，高三最后三个月，覃皓每天帮他巩固训练，他有信心和覃皓考一样的top3。

　　老人嘴角翘了翘，挂好鱼饵、甩竿、固定，开始授课：“这河流，好比众人生存的环境，这里面物竞天择、等级严明，但所有东西始终被水流裹挟，水底下不论是争斗亦或共生，最终都会反哺河流。在水的包裹下，你所得到的利益，真的是利益吗？”

　　如果在水中，发生的一切最终只有河流受益，那么——

　　“跳出河流。”
　　就成了唯一选择。

　　唐荣微微颔首，“还不算太笨。”

　　只有站在河流外，才有搅动水流的能力。

　　“但是问题来了，”唐荣故作苦恼，“你站在这里，想要钓鱼，但是所有不定因素都在和你作对怎么办？水流变急、鱼竿断裂、鱼线崩开、饵料脱钩、鱼求生力量太强……到了这时，阿晖，你会怎么做？”

　　河面上，深红色浮漂又在动了。

　　林野晖垂首，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控制变量。”

　　“不算对。”
　　老人淡淡道，双手握竿，顺着鱼游动的力量猛地扬竿！第二条鱼上钩！溅起的水花如烈阳下盛开的钻石花。
　　唐荣紧接着又是一句，“但也不算错。”

　　林野晖一愣。

　　唐荣取下鱼钩，把鱼放入鱼篓，悠悠道：“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答案，自己去找吧。”
　　“你想要什么，要不要得起，能不能要到，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作者有话说：难以想象！我竟然写了一整章的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