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可怜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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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一身深灰色华伦天奴西装，领带系得一板一眼，手肘处又挽着工整又锋利的褶子。花框眼镜反射出一阵白光，叫人分不清眸子里的神色。
尹世熙还没走近，听见那人语调温和说道：“先坐下吧，不要客气。”
换了个角度，镜片后出现了一双亲和力满分的弯弯笑眼。尹世熙听着林智妍和禹永哲律师寒暄，心思却跑飞了。
这是一间临街的办公楼，坐北朝南，阳光满照。无论是办公桌还是地板都一尘不染，干净得像个样板间。文册档案规规矩矩从高到矮排在书架上，工具和笔左上右下插在左手边的笔筒里，一旁的藤萝枝蔓也有很明显的修剪痕迹。
看样子是个强迫症呢...
“问你呢，起诉书看过了吗？”林智妍碰了碰尹世熙的手肘，疑惑的眼神落在她的唇上，转而变成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哦，抱歉。我看过了，还有几个...”，尹世熙话没说完，她抬起头一瞥，正对上禹永哲来不及收回的眼神。对方微微僵持，很快露出足以上电视的微笑：“是哪里有问题呢？”
很快，那份不自然泯灭在对话之中。禹永哲在业务方面是相当专业且可靠，而且言语很有煽动性。连她这个长期写文的听完也是热血沸腾，仿佛官司已经打赢了。尹世熙舒了口气，尽量忽略心底的怪异。毕竟目前情况下，能有个肯接她案子且收费合理的律师就不错了。
“那么，先失陪一下。”
见他走出去接了个电话，林智妍撞了下尹世熙胳膊肘：“怎么样？松口气了吧。”
尹世熙笑着点点头。
“禹律师真的业务能力又强又热心，据说是延世大学的高材生诶。而且平时还做义工什么的超级有爱心。听说你的案子他第一时间就同意了，从没有跟我打听过什么。所以我才敢带你过来。怎么样，我能找到这样的律师厉害不厉害！”
“智妍最棒了！”
“哄小孩一样”，林智妍捂嘴笑了笑，目光一转，她打量着她的嘴唇坏笑：“呀，够激烈的嘛。”
“有这么明显吗？”尹世熙连忙从包里拿出镜子：“我还特意好好遮了一下。”
“真看不出来，明明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能咬成这样。我刚见面还以为你上火了。”林智妍咳了一声：“所以，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那个了吗？”
尹世熙心底慌了，她飞快扫了眼门外，又羞又恼地说道：“你能不能正经点，还在人家事务所里呢。”
林智妍：“这又怎么了，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你跟我说说嘛...我都要好奇死了。你说不说，你不说我自己去问郑巴凛。”
两人在屋里打闹着，一门之隔，禹永哲厌恶地皱起眉头，调小了屋内的监听器。
...
商榷完赔偿事宜已经到了中午，禹永哲提议一起去吃个便饭，附近有一家参鸡汤餐厅隐蔽性不错，还可以提前预定包间。
餐桌上，林智妍和禹永哲聊得投契热络，这其中少不了林智妍的刻意迎合。对方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职业都很对她的胃口——成熟稳重、斯斯文文，一举一动不缺绅士风度。尤其律师这个职业，多金又管用，完全是标准的金龟婿。仔细看一看，手指上光秃秃的，电视采访也没有提过，应该还是...单身吧。
三人同行，难免冷落其中一个。
尹世熙懒得插嘴，夹了一块鳕鱼排细嚼慢咽，嘴上的伤颇有存在感，她瞧了又瞧盘里青翠欲滴的配菜，忍不住想起那位号称超越大卫科波菲尔的人来——现在这个点，应该在吃工作餐吧，想到自己回敬给他的“记号”，尹世熙忍不住翘起嘴角。正想得入神，突然，一份泰式辣酱递到面前，她愣了愣抬头，入目是一双弯弯笑眼。
“世熙xi现在是住在哪里？”
尹世熙还没来得及答，林智妍先说道：“她住在她男朋友那边，龟洞街那一片吧。”
禹永哲颔首道：“嗯，那就没问题了”，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解释道：“我是说如果继续住在公司租住的房子里面，可能会存在安全隐患。”
“诶，不会吧”
“这种事情很难讲的，我曾经就遇到过为了防止败诉，丈夫在判决下来前将妻子杀害的案子。小心一点不会出错的，啊，我记得龟洞是片老小区对吧。如果发生意外，世熙xi务必联系让我出面。”
突如其来的好意砸到头上，尹世熙不觉开心反而皱着眉说道：“不用了。”
语气太过冷硬，连林智妍也看不下去打圆场道：“没事的，不用太操心这丫头，她男朋友是警察，很安全的。”
“哦，这样嘛”，禹永哲不在意地说道，他低头扶了扶镜框，语气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那再好不过了。”
饭后，三个人告别。尹世熙坐在副座上系安全带，林智妍打量了她好几眼，最后才摩挲下巴道：“果然啊，美女就是美女，以前就是正常健康的漂亮，现在即使状态不好还是有一种柔弱的美感。我要不要去做双下巴环吸呢？”
尹世熙侧过脸看她：“你减减肥，比吸十次脂都管用。”
“呀，人家已经在减了嘛！”
“减了三年，反而胖了八斤。你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
林智妍悻悻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道：“哎一古，禹律师真人比电视上还帅啊，你看见他的领带了吗？是爱马仕的诶”，她撑着侧脸有点丧气：“但他对我好像一般般啦，比起我，分明更关注你一点，不会是...”
尹世熙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韩元，哪会这么招人喜欢...再说，他结婚了吧。”
林智妍瞪大双眼：“...不可能吧。你怎么看出来的？”
尹世熙：“得分时候。”
“什么时候？”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开过去，车里正坐着刚刚一起吃饭的禹永哲。尹世熙仰了仰下巴，让她看副座前的照片摆件：“看见结婚照的时候。”
林智妍：...
***
下午是尹世熙的创作时间。往日里她就窝在飘窗旁边的懒人沙发里写写画画。虽然早就进入了电子时代，但骨子里她仍保留着一点小癖好——用最原始的方式记录素材进行创作，就像油画雕塑，要打底、塑骨、上色，她笔下的人物也是在这一张张纸上增容添彩，渐渐活过来。
郑巴凛有多珍惜他的唱片和mp3，她就有多宝贝自己的手稿。最早的一张可以追溯到10年，最近的则是昨天，全都分门别类整理在册。可惜的是前一阵子大火，她遗失了12年的一部分。
创作最难以避免的一个问题就是灵感枯竭，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准备一杯茶饮或者咖啡，郑重其事地点上香氛蜡烛，仪式感十足地翻出一本来看看。今日，她刚刚准备烧水沏茶，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从电视机里传出来。
罗治国死了。
“不是，不要听媒体乱讲，应急措施做得及时，现在还在抢救...”，电话那头，郑巴凛的声音逐渐小下去，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呼吸声急促又杂乱。尹世熙鼻头一酸，她想出言安慰，却觉得这个关头说什么都无力：“...我现在就过去。”
郑巴凛立即反对道：“不行不行，医院里人这么多。万一被认出来的话更麻烦。世熙，听话一点，在家等我好吗？”
见她不同意，他的语气渐渐严肃。尹世熙头一次见这样的郑巴凛，只好在家等着。
这一等，就入了夜。尹世熙干什么都专心不了，连黄昏时分的风雨声也要出去看看。差不多十点一刻，门外终于传来不小的动静，尹世熙当即噔噔噔跑过去。她走得着急没看路，一脚踩空，差点从玄关台阶上摔下去。
一双冰凉的手稳稳接住了她，“小心点”，郑巴凛鼻头冻得通红，嘴唇苍白，身上却干干净净，别说血迹，连雨水都没有。尹世熙盯着他没说话，半晌勉力包住他的手呵暖。
“怎么这么冷，吃饭了吗？”
“对付了几口。”
郑巴凛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膀，说话间气息扑在颈侧，痒得她只想躲。可偏偏态度强硬不肯她挪动分毫，尹世熙心疼他也就不乱动了。但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她心头，比起难过，她觉得他的颤抖更倾向于另一种情绪。
来不及多想，郑巴凛捂着脸抬起头，来不及掩盖的脆弱顷刻暴露在面前，182的大个子，此刻像一只受伤呜咽的小兽般缩着，尹世熙看得心都要碎了。
摸着柔软蓬松的头发，像顺毛一样，直到对方情绪好了点了，尹世熙说道：“吃点夜宵怎么样？煮一包热腾腾的拉面，再加两个鸡蛋，很驱寒的。”
“陪我一起吃。”
尹世熙笑着点点头，一边活动麻了的腿脚一边往厨房走。她感觉到身后有个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回头，差点撞在郑巴凛下巴上。
“什么呀，为什么不去换衣服？又是看的什么剧里的套路？”
“不是”，郑巴凛侧过脸挠了挠头，跟着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看见一片火红火红的保鲜盒，哦了一声：“小姨今天来过了吗？”
“嗯，来送了些小菜。刚好可以配着吃。”
说起郑巴凛的小姨，尹世熙属实尴尬了好一阵儿。那时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每周会来仍旧保持着作死的作息。那天天蒙蒙亮，她倒了杯水准备喝完睡觉，正好撞见提着两兜菜开门的小姨。
就在乱糟糟的头发和憔悴不堪的倦容里，尹世熙达成了和他家里人的第一次见面。幸好对方并不介意，反而温声细语问她吃不吃得惯。
从此以后，每周六尹世熙都会起得特别早。
郑巴凛看着对方忙碌的背影笑了笑。
他知道她很吃这一套，装可怜。其实不只是她，很多场面都足以用这套应付过去。
水咕嘟咕嘟冒泡，郑巴凛突然想到了什么。从玄关返回的时候手里多了个盒子。他像献宝一样捧过来，刚打开，一只通体灰色红嘴黑尾的鸟扑扇着翅膀挣扎逃跑。
“很可爱吧。”
意料之外，郑巴凛发现她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流于表面地应付道：“是，很可爱呢”，她转身撕开调料包倒进锅里，貌似不经意地说道：“先拿出去吧，小心扑腾到锅里变荤菜了。”
...
夜深了，郑巴凛枕着胳膊躺在床上还在想鸟的事情。
真敷衍呐，完全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高中时那只叫泡芙的蠢鸟死之前，尹世熙怎么对待它的，他已经不记得了，那时他也并不在意尹世熙这个人。
至于后来，她的故事里再出现活物，就是那只没有后文的宠物猫。
“噔噔”，门外是尹世熙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对于她的到来，他并不感到意外。或者说刚进门他发现她的目光在衣服上停留许久的时候，就知道她迟早要开口。
尹世熙坐到床边，很自然把脚钻进去。
“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奉依奶奶，她说我穿着那样的衣服会吓到人的。所以...啊，对了，你不知道是谁吧...”
尹世熙打断道：“我当然知道，一见你就叫孙女婿的那个嘛，整个小区都知道喽。”
“呀，你说这个合适吗”，郑巴凛生气了，翻身坐起掐住她的腰：“不吃醋也应该为难一下吧。”
“有什么好为难的”，尹世熙瞟了他一眼：“你又不是真的想给她当孙女婿...啊痛。”
郑巴凛下了狠手，尹世熙不敢再嬉皮笑脸，她捧着郑巴凛的脸挤成包子样，求和般仰头啄了一口。
他神色变了，前面的事儿抛到脑后，眼前只有她凌乱的头发和潮湿的双唇。他盯着她的眼睛：“这样做会很危险的。”
“是吗”，她没继续说话，只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的吻和气息都是灼热的。从唇瓣一路向下，细嫩的脖颈上逐渐泛起红印。苍白的，脆弱的，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郑巴凛眸光收紧，扯开了领口，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难过了啊。”
“什么？”
郑巴凛坐直后发现，对方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意乱情迷，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多年的好友出了事，一个人独处的话可能会越来越伤心。我怕你想不开所以来看看，既然不难过，就早点睡吧。”
***
三月二十七/阴
邻居家养了一只德牧，吵死了。
听说动物也能分辨好坏。所以，才只在我经过的时候乱吠吗？
四月十五日/大太阳
天气很好，明天春游提前放半天假。
解刨了东九姐姐的兔子，她以为是东九没关好笼子放跑的，把他臭骂一顿。
对不起啊，又让你背锅了。
五月三日/小雨
雨天，心情不好。
九月十三日/晴转多云
今天班里来了个转学生，我总觉得她很眼熟。具东九问我是不是看见美女都眼熟。
这小子一下课就跑过去要手机号，挤了半天没挤进去，真是无聊。
九月二十一日/晴转多云
狗终于死了，主人哭的很伤心，还办了葬礼还邀请我去看看。kkk，要是我去了，狗才真的没办法瞑目吧。
十月二十三/阴
被发现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杀了她？
不行不行，我不能把自己搭进去...但是，明天我要怎么办？会不会被当成变态孤立？会不会找家长。
多管闲事的臭丫头，烦死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十月二十四/阴
为什么？
十一月一日/晴
现在全班都知道我在追尹世熙，还是用她最讨厌的方式。所以，就算她把真相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啊啊，而且听说同时追她的人不在少数，就算有那么一两个蠢货相信，也会被当成竞争对手的抹黑。
没错，安心吧郑巴凛，安分一段时间，不会出事的。
你还是一个正常人。
十一月四日/晴转多云
青蛙死了。
就死在尹世熙的储物柜——开肠破肚，血沫子溅得到处都是。
她没说话，从窃窃私语的人群里走出来，平静得仿佛这不是自己的衣柜。
她看了我一眼。
怎么？这又不是我干的，谁让你平时那么嚣张，得罪了不少人吧。
十一月五日/阴
昨天，一辆车停在校门口把尹世熙接走了。
今天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除了学生议论外没有再听到任何消息。
尹世熙下午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一直在流汗。就算我凑上去找骂也没有理我。
无聊的一天。
——选自：郑巴凛的日记本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可怜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