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弦》唐逦

3、公主爱财，取之有道？

　　他望着印在门窗上的黑影。那身形愈拉愈长，最后消失在最后一扇窗户的边缘。
　　「怎么，」长公主跪坐在长案前，纤纤十指梳理着长发，「五更天都等不及？」
　　沈弦很自然地收回目光：「沈某想跟殿下谈笔买卖。」
　　公主嗤笑：「谈买卖？沈琴歌，你还欠着百两黄金呐。」
　　「那一百金，算是殿下与沈某的私事。」他平静得像是在跟她讨论买一斗米几个铜钱：「现在要谈的，是公事。」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仍慢慢地摆弄头发。这意思便是默许。
　　「沈某替陛下出面——想问长公主殿下借十万石粮、两十万五铢，暂作今秋官家放贷之用。」沈弦略作解释：「近年春夏连绵暴雨，南北河岸收成锐减，只怕有九成自耕农连禾苗都供不起……」
　　他说一句，便瞧一眼长公主的脸色，生怕哪里又惹她不快。
　　岂知公主却道：「既是救灾这等有益民生之事，安邑自当竭力，为皇兄分忧的。」
　　当朝治民之策，仍承袭前朝法家之术，重在驭民。富可敌国的头号大地主竟谈起民生来，这岂止是诡异，简直可以说是邪门。
　　沈弦直觉自己此番是入了长公主的局。
　　果然，她下句话便是问：「你要借钱粮，利息几何？」
　　「此件得问杨迁杨长史。」
　　公主显然不信：「沈琴歌，你我起码目的一致，倒不如开诚布公的好。正因陈相国不肯批放官贷这一项的支出，皇兄才找上你的——此事又怎会叫杨迁插手？」
　　她再次看向他时，眼神里多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沈弦默了默，伸出食指：「倍息。」
　　长公主笑：「没得谈。」
　　「再加……一分。」
　　「加五分。」
　　「至多加三分。」他头疼起来。
　　「双倍。」
　　沈弦不吱声了。再这么讨价还价下去，公主只会加得更高。
　　更糟糕的是，这笔借贷兜兜转转，只怕还是要他想出法子来还。
　　公主还比着两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沈常侍考虑得如何了？」
　　他顿了一下，才说：「请殿下宽限两日，沈某得报知陛下定夺。」
　　长公主横了他一眼：「你等得起，河南河北等得起么？皇兄明日去建章行宫射箭，你随我同去。」
　　沈弦正待推辞，公主已起身进了内室，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对话。
　　「熄灯。」
　　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卧房内再无第三个人，只得起身到灯架前提了青铜灯熄，将十数盏油灯一一压灭。一想到安邑公主就睡在层层叠叠的纱帐里面，不免又有些手抖。
　　公主嘀咕道：「熄个灯也磨磨蹭蹭的。」
　　沈弦下意识地闻声望去。
　　虽说隔着帐幔隐隐绰绰地也看不着人影，但属于另一个活人的气息却霸道地占据着他的意识。
　　沈弦把香炉挪了挪，支起手臂勉强撑着脑袋在案上打盹。谁知醒来时，人却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
　　长公主蜷着趾头，用绷紧的足背踢他，「沈琴歌，醒醒。琴歌……」
　　他麻木地坐起身，想着自己身在长公主卧房，怎能如此坦然入眠，睡得天昏地暗、死猪一般——最后还被公主亲自叫醒。
　　伺候梳妆的奴婢鱼贯而入，将长公主围了个严实。沈弦顿觉尴尬，匆匆洗漱了出来，在回廊上正撞见昨夜登门的那个少年。
　　「沈常侍这是去哪？」曹郁随意地点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要备车吗？」
　　「去建章宫。」他想说，他的牛车应该还停在公主府北门。
　　「同长公主一道去？」
　　「是。」
　　一名穿着体面的男仆走了过来，行礼道：「沈常侍有何吩咐？」
　　沈弦不敢怠慢，作了一揖：「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又还礼：「奴贱名郭鲲。」
　　曹郁在一旁道：「他是长公主府家丞，算是宗正司的人。」
　　郭鲲忙称不敢。沈弦便想，原来是个才脱了奴籍的公主府总管。
　　他着急回去换衣裳，早饭也没用，直奔北门，郭鲲自去着人料理车驾。刚在门厅上略坐了一会，就听见外头有人吵嚷。
　　陪坐的仆从解释：「不怕沈常侍笑话：长公主府前日夜里跑了一个奴隶，昨儿刚抓回来。此人脾气极硬极坏，马鞭都打不服。」
　　郭鲲引着他出来，远远一瞧，仍能看见那人尚在院中跪着，上身赤条条的挂着血痕。
　　沈弦有些不忍：「郭府丞，恕沈某冒昧：在下想借贵府一人赶车，入夜前定当送还回来。」
　　郭鲲了然，便叫：「李骍，你来。」
　　那人听见叫，立刻便起身过来，直盯着沈弦：「是贵人唤我？」
　　郭鲲吩咐道：「沈常侍正要家去。你跟着赶车，小心伺候。」李骍满口答应，接过鞭子。
　　沈弦登上牛车，与他说了方位，又道：「你今日若是逃了，便是我的过错。」
　　李骍默了默，才说：「沈常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