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en》》河眼

18、第 18 章

　　知道何媛要相亲这事，是去秦家那天的前几个小时。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这边的亲戚。由于何媛当时和她父亲结婚遭到了一致反对，所以在结婚之后婆家几乎没有和她们联系过。

　　又或许何媛在她父亲死后就和家里人联系上了。
　　军婚不能离，所以这也是何媛那时候一直发火的原因，她发现自己被困在破烂落后的小县城里，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赵林从来没有问她，得知父亲死后，她是痛苦还是感受到解脱。因为那天之后何媛就跟着秦朗走了，这个问题问出来只会显得可笑。

　　何媛走得第二天，赵林就收起锋芒。何媛以往最讨厌赵权教她武术格斗，讨厌她喜欢军事，讨厌到赵林如果看了相应题材的电视剧电影都要砸了整个CD。

　　何媛在的时候赵林总会孩子气得跟她斗智斗勇，觉得有趣，她走了之后赵林再也没碰过这类东西，她专心学文化课，变得成熟稳重，温和知礼，是邻居眼里的好孩子。
　　变成何媛最喜欢的样子，在县城里等了她三年。

　　这三年，才开始奶奶还会时不时骂两句何媛，觉得她狠心，让赵林以后也别叫她妈妈，别亲近她。可到后来，奶奶也力不从心觉得自己年纪大时，却是说让赵林抓住何媛，说自己那时候不应该和她吵起来，说自己对不起赵林，说赵林应该跟着何媛走，会有更好的发展，而不是跟她困在这里，是她目光短浅，是她太害怕了，太自私了。

　　在奶奶去世前段日子，赵林回来早的夜晚，不小心看到奶奶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带着老花镜眯着眼，吃力地伸手点着那台落后的诺基亚手机，然后一遍遍拨着电话。

　　她站在门外，拉着包带透过门缝，陪着奶奶听完那一通通忙音。门前的菜园里，蜗牛顺着菜根缓慢攀爬，爬到菜芽上啃食，留下一道湿润的爬痕。

　　赵林看了半晌，上前一步将它弹走，可时候太长了，菜牙上已经被咬出洞，风一吹那洞就呼呼地。

　　赵林迟来地觉得苦楚，她的心也破了洞，没有风吹也会冷。她没有进门，而是转身走开。
　　后来赵林偷偷拿过手机，翻开通话记录，记录上的人名她不认识，但姓却很熟悉。

　　“何”

　　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赵林用她的手机再次拨通了这个电话，却依旧是忙音。那时候赵林才意识到，原来对方早就把奶奶拉黑了，不留一点情面。

　　赵林踏进何家的第一步，是先拿自己的手机打了电话。她贴着耳朵听着前奏，然后环视客厅里坐着的人群。直到坐在沙发中央的何大伯拿出手机疑惑地看了两眼，滑动电话接通。

　　“喂。”
　　听见耳畔响起一远一近地声音。
　　赵林不动声色地将电话挂断。由着何媛拉着她进来，近乎讨好地将她介绍给这群人。

　　每个人至少明面上对赵林还算友好，赵林成绩优异，说话也落落大方，长相也不错，挑不出一点毛病。

　　“可惜了。”何大伯说：“要是个男生就更好了。”

　　赵林停了筷子，她敏锐地察觉到由此展开的一些奇怪的气氛。这句话像是一道指令，吃完饭后，何媛便被何奶奶以及大伯母拉进房间里谈话。

　　赵林陪着大伯家的小孩玩，顺便和大伯聊天。

　　“离了那地方好。”何大伯推推眼镜：“你好好学习，像你表哥那样考B大，之后读研也可以，或者也当老师。”

　　“你们那地方太小，没有发展空间。对了，你奶奶之前也说让你来，跟我说了好多遍。”

　　“现在倒是挺好的，你也没啥压力，你来这边后你妈妈也可以放松点，她一个人也不容易，年龄不小了，也该好好考虑个人问题。”

　　赵林咽了咽唾沫，她搓搓手指，这幅温吞假面戴得太久了，现在四下而起的怒火燥得她浑身发烫，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出来。

　　她浑浑噩噩听着何大伯说话，没来得及照顾何菲的玩具小车。
　　小车自带小马达，向后摩擦再一松手，就会向前冲出一大段距离，一会车子就没影了。

　　赵林起身帮着找车，又在看不见她动作的沙发后，悄悄将小车踹向更深的走廊里。

　　她跟着小车走过去，弯着身子捡车的同时毫无意外听见房间里的谈话。

　　“好好考虑考虑，赵林她可是女孩子，长大后嫁给别人，她能照顾你吗？”

　　“对呀，趁着你现在还年轻，不再赶紧找人好好结婚再生一个?”

　　“前两年跟你说时，你还不同意，现在赵林也来这里，那个谁...不也走了吗。你还有什么担忧的。”

　　“秦家那位，真不成吗？”

　　“就开学那天......见见面，对方也是老师的。”

　　剩下的话赵林没听完，她抓起小车，猛地起身时觉得一阵眩晕，反胃想吐，塑料的车身很尖锐，她靠着这点疼痛坚持着转身，而不是失礼的一脚踹开门，顺便给大伯一拳。

　　她面上不显，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无所知。手上的纱布印出血，跟着何媛离开何家。

　　在何媛和秦老爷子谈话后，她一个人实在待不住了，叼着烟站在阴影处，任由止不住的烦躁席卷全身。

　　她想着奶奶，想着那个夜晚始终接不通的电话，想着一年只回来一趟的何媛，想着刚才听到的话。

　　最后她想起赵权。

　　三年太久了，久到她日日只记着何媛，想着她念着她。

　　三年又不太久，她现在还能想起赵权每次出任务回来后给她讲一些军中趣事，他们父女躺在楼顶的凉席上，面朝着漫天的星空，赵权给她讲完故事后，又说木木，所有的事都不是一定的错也不是一定的对。

　　他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臂让女儿靠着，即使休假期间也挺直着身体，衣服下是时时刻刻绷紧的肌肉。

　　赵权说：“所有的故事都会有结局，不论是完美或不完美，都不要怪罪，也不要气愤。”

　　赵林那时听不懂，她只不过仰慕着自己的父亲，将这些话放进心里。

　　赵权没有修剪胡茬，一双桃花眼布满血丝，有些疲惫，但却依旧很明亮，他抬眼望着星空：“你要接受它，不要去索取。”

　　“也不要去阻止它的发生。”

　　赵林吸着烟将这句话在心里念了两三遍。父亲那时也知道何媛想要离婚，但却不知道怎么办，因为任务紧所以先离开，结果这一离开就再也没回来。

　　她那时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却没想到结局还有续集，不完美的故事延续到她的身上，所以这一路下去全是悲剧。

　　她帮何媛挑选衣服，装作无所知将自己的母亲打扮好，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餐厅里的两人像是吃完了，一同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赵林靠着座椅下滑，直到确认对方看不见她，望着那两人笑谈着走过这辆车。

　　她吸吮着糖的甜味，遮掩地掏出手机，点来小程序农场，熟练地将好友两个号上的菜都偷了偷，然后又前后登录这两个账号，将剩余的菜收完，拨了下一波种子。

　　做完这一切后，后视镜里已经看不到那两身影。身旁的门却猛地被打开。

　　还没待她抬眼，手边递来一杯奶茶。

　　“呦，□□农场啊？这你还在玩啊？”小安警察提着几包快餐盒，将这杯奶茶给她：“我记着这款游戏不是下架了吗？”

　　“微信里的。”赵林接过道了声谢，“和人约好了偷菜，后来就习惯了，每天都会点上来瞧瞧。”

　　小安警察把三两盒快餐放在车中央的手台上，没注意将笔记本挤掉下去。

　　赵林盯了眼脚前的本子，直到车子发动后，才弯腰捡起来。
　　趁着小安警官接电话，她默不作声将本子翻开，三三两两看一遍。

　　她刚萎靡的心绪被这不短的笔记驱散彻底。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警察不愿意让他们自己回家呆着了。

　　因为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受害人不知所踪，但现场会留下一滩血，和一只，被血浸透的白色儿童布鞋。

　　秦衾醒来时是在中午，她呆坐在床上，然后被阳光晒得不行。她伸手点按钮，过会后窗帘自动拉上。

　　屋子里暗起来，她又躺回床上，再次沉睡。

　　直到傍晚门被打开，有人按醒她的床头灯，轻声唤她。

　　陈妈将端着的小碗放在柜台上，然后轻声喊：“衣衣。”她向前两步，轻拍着秦衾的背：“起床吃点东西了。”

　　整整一天一夜，秦衾都没吃东西，一直窝在床上睡觉，她像是短暂地抗拒整个世界。

　　就像那时刚被救回来一样。只不过那时更严重，秦衾甚至不能呆在一点黑的地方，很长时间里她只能打开灯睡觉，讨厌黑暗也不能碰水。

　　陈妈面露酸涩，她轻轻拍打着秦衾的背，默默地安抚着她。
　　“衣衣，吃一点下去吧，你的朋友等你一天了。”

　　秦衾早在她进来时就清醒过来，她望着黑蒙蒙地窗帘发呆。
　　过了会猛地起身：“几点了？”

　　声音因为躺了两天沙哑，但语调中的活泼却不合时宜。
　　陈妈愣了一会才回道：“七点多。”

　　“该死。”秦衾掀起被褥，忙起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指示开灯：“周晓枫这家伙已经来了？”

　　陈妈愣愣地跟着一起出去：“对。”

　　“陈妈！你怎么不早点喊我啊！”秦衾翻着衣柜：“让周晓枫这家伙再等一会。我收拾收拾马上下去。”

　　她声调自然，真的在考虑要穿哪件衣服。

　　陈妈心里一沉，她问：“小姐，你准备要去哪？”

　　“陈妈你老糊涂了？当然是试粉色新品，对了，让张正今天别跟着我了，他每次跟着我，店里边都被他吓得不敢整大动作。”

　　秦衾比划着一件衣服，转眼看陈妈还在原地站着，嘟嘴叫道：“陈妈！你听见没啊。”

　　似是被她这句话叫醒，陈妈连连应腔，煞白着脸出门。

　　秦衾精挑细选了身衣服，刚换完还没来得及化妆。门就被人敲响。

　　一声停了两秒又敲一声。
　　声音沉闷且规律。大有她不让进就一直敲下去的想法。

　　秦衾没好气地喊了声进。没过一会，梳妆台的玻璃镜就反射出这人的身影。

　　在家虽然不穿军装，但秦朗上位已久，穿着休闲服依旧威严四散：“准备去哪？”

　　秦衾拍着脸上的BB霜：“你少来，你知道还问。”
　　装。秦衾在心里将这人来回贬低一遍。

　　“今天不能去。”秦朗说：“你要准备和C大Aysen教授连线，商讨你出国这件事。 ”

　　“这么快？”秦衾不以为然：“你不说让我这半年准备吗？这么快就想把我踹出国。”

　　“......”
　　屋子里许久没动静。
　　秦衾终于舍得正眼瞧这人。她透过镜子，和秦朗对视上，惊奇地发现这家伙竟然没刮胡子，黑眼圈也不小。

　　那双眼疲惫却又带着说不清的情绪看着她。

　　秦衾低下头不再看他：“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一大把年纪了还天天加班，学学李莹她爸，早点退休算了。”

　　“......”
　　秦衾画着眼影，不自主地又瞧过去，秦朗那家伙正扯着嘴角笑，笑得淡淡的，并不开怀。

　　“你这几天都别出去了。Aysen教授是老爷子的朋友，趁着这一次好好聊聊，然后就出国学习吧。”

　　“不，我现在不想出国。”

　　秦朗无可奈何：“秦衾。”

　　“我不管。你之前明明和我说的是半年，你耍赖。”秦衾索性不化了，她转过椅子双手抱胸，望着秦朗抗议。

　　秦朗对上她那双毫无灰暗的眸子，终是败下阵场，暗叹口气：“你提条件。”

　　“哟~那我可要好好想想。”秦衾摩擦着下巴：“这个条件留着，等我想好。”

　　秦朗点头。

　　“还有，今天我最后去一次粉色。我好歹要出国了，不安排好粉色才不踏实呢。”

　　秦朗：“让张正跟着你。”

　　秦衾不解：“你怎么每次都让他跟着我，这一阵子我去哪他就跟到哪。他每次一站那我那酒吧就没人敢动一下。”

　　秦朗不轻不淡：“秦衾，听话点。”

　　秦衾歪头瞪着他，半响后翻着白眼转过椅子：“行了。你出去吧。”

　　她身子并不瘦小，但又不粗壮，纤细轻盈。长发轻挽起，从后边看过去更加成熟，像极了她的母亲。

　　秦朗出神地望会她的背影，然后开门出去。

　　书房里的女生瞧见他回来后立马站起身，秦朗随意地冲她摆手，示意她坐下。

　　“就不要提了。”秦朗说：“按你们之前安排的事来。这件事没必要跟她提。”

　　“忘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