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en》》河眼

17、第 17 章

　　黄黑的警戒线将被爬山虎淹没的墙角围起。警车上闪烁的红□□映照着一整片教学楼。

　　报案后整个学校就发布了放假的通知，此时校园里没多少人，校长忙着配合调查，非目击者一并被请出校园。

　　原本狭窄的一角，被来往搜集现场的警察清扫出一整墙的爬山虎，而显得光秃秃，那一滩血水的铁锈味混杂着草腥味扑面而来。

　　这个墙角很难发现，前边挡着立体的三个分类垃圾箱建筑，建筑有两米多高，现在正值盛夏，垃圾稍微放一会就臭掉。整个垃圾箱臭气熏天，平常扔垃圾的人扔完就走，根本注意不到垃圾箱后边，更别提还有爬山虎挡着。

　　“组长，检测出来了，是人血。儿童鞋暂时查不出来线索，血液泼洒时间不长，正在库里排查受害人是谁。”小警察将手机装进口袋，侧过身对刚过来的组长敬个礼，然后汇报情况：

　　“五个目击者已经问过一遍情况，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两个是高一新生，对学校的地方不熟悉，其中一个因为是班长，要来教师楼领教学工具所以才会在午休时来到这里，另一个学生是来一起帮她的，那个班长是第一个发现的学生，据他们说发现时间是在中午13：48。”

　　组长疑问：“记得这么清楚？”

　　小警察：“据说第一个目击者受了惊吓，发出尖叫，她同学那时候看了手机时间，确认是这个时间。”

　　组长又问道：“剩余的呢？”

　　“剩余三名都是高三学生，第三名目击者也是刚转学过来，走在前两名身后，所以也算是三个人同时目击到案发现场。最后两位...”

　　“怎么了？”

　　小警察不由自主望远处地教学楼里望了望，脸上带着苦恼：“她们两个稍晚一点，据其中一个学生说她们是听见目击者1的尖叫声才从教师楼五楼下来。”

　　“下楼？”组长抬起头望教师楼顶楼，又视线下移到案发地。

　　垃圾箱严严实实盖住那墙角，从五楼的角度确实看不到什么。

　　“那个学生说她们看到的时候已经有三个学生站在院外了。这一点和前面三个说得一致。还有...”

　　“你是要急死我吗？”组长不耐烦拍他后脑勺：“说。”

　　“从五楼下来的有个学生被吓住了。不过另一个学生说她们一直待在一起，没有分开。但是我感觉她...”小警察刚想顿住，对上组长斜过来的眼神又忙说：“我感觉她很奇怪。”

　　“奇怪？”组长取过他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随意翻了两页：“为什么这么说？”

　　“她老是说...”

　　“鞋子一模一样。”

　　捏着纸页的手指一顿，已经饱经风霜、两鬓斑白的组长抬眼望过来。
　　“人在哪儿？”

　　小警察抠抠脸颊，耷拉着眉毛有些泄气：“就在一楼，但我们进不去。”

　　“进不去？”组长将笔记本拍他怀里，提步往教师那边去，小警察边抱着本子，边忙不停歇地跟着阻止：“组、组长，真进不去、我还是趁人没来才进去的。”

　　“放屁。”组长充耳不闻，“查案也进不去？”

　　他进了教师楼，转眼与第一间房前的男人对视上。男人穿着简单，理着寸头，身量高至门框处，双手交叉放置后边，审视地瞥了他一眼，侧了侧身将身后那扇门遮得更严实。

　　瞧见他急冲冲地走过来，才伸手拦住：“不能进。”

　　“这是查案。”组长掏出自己的证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这是妨碍公务。”

　　男人没接话，照常站在门口，拦着他们。
　　组长这中年人根本在他身前使不上力，他往哪走，这个人就跟一座山一样挡在前头，愣是捂得严严实实。

　　“丙子！你还在等什么！”组长气的眼睛都红了，他怒吼道：“一个人不行就叫两个人，两个人不行就叫三个人！三个人不行就叫一群人！”

　　叫丙子的小警察踌躇不决，他们两个人也搬不动这男人，他听了组长的话，跺跺脚，急着转身出楼叫别人去了。

　　组长弯着腰呼出两口气，他狠狠盯着门前这人，却又像是透过他盯着别人。
　　呸了口唾沫：“我今天就不相信打不来这扇门！审不了人！”

　　“你要审谁？”一道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嗑嗒一声落，门被人从里开开，站在门口的男人一步移开，毕恭毕敬低下头。

　　从门里出来的男人紧皱着眉，不怒自威，他怀里抱着人，军装外套盖在女生身上，看不清人脸，从臂弯处流出的黑发随着他的步伐摇曳。
　　他抱着女生停在组长不远处，发问道：“郝组长，你这次又要审问谁？”

　　郝组长脸色深沉：“...她可是目击者！”

　　“相关的情况她朋友都交代完毕，她们两个人案发时间都是在一起的，所以该交代完的已经交代完了。她受了惊吓，已经睡了，剩余的事，跟她没关系。”男人又向上拢紧女生：“张正，开路。”

　　张正上前一步，比刚才更加强硬的往后驱赶着来的人。

　　丙子刚带着人赶来，就摸不清状况的被驱着往后推。他带来的同事不敢下力，场面很诙谐，四五个人急匆匆地赶过来又被人没用力般推到院外。

　　正当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时。楼里响起郝组长的呼喊。
　　他喊着一个人的名字：“秦衾！”

　　“秦衾！”

　　丙子想起来了，这正是第五个目击者的名字。

　　这喊声没到第三遍。因为拦着他们的张正，两三步迈到楼里，转瞬间就将他们组长后压着脖颈怼到墙上。

　　丙子他们这才一下子急了。也没顾着抱着女生的男人，连忙越过去，拉开张正。

　　“咳咳”郝组长被压得憋红了脸，他咳嗽着喘息几声，双眼死死盯着快要走远的身影。

　　他一手扒开身前的丙子，嘶吼道：“秦朗！你明明就知道跟她有关系！她记起来了！不是吗！”

　　身影顿住了，然后瞬间转回来，他笔直地冲着郝组长走过来，这么长时间抱着女生身姿也没有弯曲，挺拔如松，眉宇间因为长时间皱眉而印出三道皱纹，阴沉中带着丝丝外放的怒气：“我就这一个女儿！”

　　“郝前进，我就这一个女儿。”秦朗低哑着声音：“她不是犯人，是受害者！你还想把她审成什么样？像三年前那样吓得谁都认不出来吗？我好不容易把她养回来！”

　　他猛地紧闭眼，压制着一身火气，半晌后轻声说：“你别忘了，她也是月柳唯一的孩子。”

　　刚还怒气冲冲的郝组长眼眸一闪，片刻后他说：“人一天不抓住，她都会有危险。”

　　秦朗护着女儿的手掌轻蹭了下她的侧脸：“这是你的职责。”

　　“我女儿我自己会保护好。”

　　“心理医生正在慢慢疏导她。”秦朗转过身：“...有什么新情况你们可以问他。”

　　“别再靠近她。这些事，都离她远一点。”

　　一直等这两人抱着人走出视线，靠在墙壁上的郝组长才一点点顺着墙滑落下来，蹲在地上，垂着头。

　　他的衣服被抓的凌乱，半边脸刚被抵着墙蹭了一片白灰，好不窘迫。

　　他半晌没说话，丙子催着同事们先离开，他踌躇会也蹲下来，轻喊一句：“师父。”
　　那句你没事吧的安抚话还没说出口，一阵轻快的钢琴曲响起。

　　丙子止住音，楼里的人都走光了，院里人来人往的糟杂声被这首钢琴曲掩住。

　　这首钢琴曲并不清透，反而有些模糊的空旷感，像是隔了很远才录上，此时他俩蹲在这空荡荡的楼道里反而很应曲。

　　一片寂静里，他和师父一起把钢琴曲听完。在第二遍前奏响起前，他师父从怀里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电话没说多久，郝前进就抬起头，那双疲惫阴郁的眼里猛地迸发出奕光，挂着白灰乱糟糟的脸让人嘲笑不出半分。

　　“走。”郝前进站起来，他随意扯了扯歪斜的衣服，对着丙子吩咐道：“去东郊市场。”

　　“其余的目击学生安排人一个个送回家。”
　　“好。”

　　但没让警方出手，剩下的四个学生里三个人都被家里人赶来接回家，只剩下最后一个女生。

　　是和目击者1一起的同桌。

　　女警察小安是特地派来和这些女生交流疏导顺便问信息的人员。一般小孩在受到这种事情的话会充满不安，这种情况下为女性的警察更容易安抚他们。

　　但小安对其中的两个女生印象深刻。这两个女生在看到案发现场时都很镇定。回答她的话条例清晰，而且会补充更多的信息。一个姓孙，听说还是学生圈里的名人，另一个就是面前这个女生。

　　她和孙同学不一样，有一种顺然的安定感。边答话还会照顾一旁自己的同桌情绪。

　　“赵同学，走吧，我送你回家。”小安拎起钥匙，“你父母现在在家吗？”

　　“不在。”赵林摇摇头：“没事，您不用送我。我家离得不远的，就在附中旁的小区里。”

　　“必须送你们回家。”小安将钥匙揣进兜里：“就在一边？那行，咱俩走路过去吧。”

　　她又问了一遍：“你父母在家吗？”

　　赵林摇摇头，“在上班。”

　　小安嘟囔两声：“在上班也不至于不赶过来啊。”这可是凶杀案，听说自己女儿看了这场面谁不是急急忙忙赶过来。

　　刚几个学生都给家里打了电话，只有赵林没打通。

　　其实赵林没打。她的手机被她捏在手里临空按几个键，然后装模作样地挂在耳边。

　　今天情况特殊，她不想因为这事打扰何媛，算了算时间何媛这时候已经和人见面了，知道这事后说不定要和人一起过来，她不想就这样跟一个人有一定的交际，那个人说不定会因为这件事和何媛又更深的联系。

　　她很讨厌因为自己，让别人钻了空子，融入她好不容易和母亲建立起来的生活圈，压迫着她的生存空间。

　　一个人回家又如何。

　　她跟安警官说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了，谁知道安警官听了之后不同意。她不知是出于正义感，还是别的原因，不同意现在让她一个人落单。

　　于是赵林被安警官带到警车上，等她的工作忙完，带着刚取完的痕迹证物，要一起回所里。

　　赵林拗不过一个有正义感的警察，而且还是个雷厉风行又温和的女警察。

　　“你很淡定。”

　　没寂静多久的车厢里，赵林抬眼看向后视镜，和镜子里安警官的眼睛对视。

　　赵林愣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她只不过是对划线之外的人没有一点感触。她划线之内的有朋友、家人，出此之外的人，发生再大的事都跟她没关系。

　　她不想再意很多人，那样会很累。

　　“别紧张，不是在审你。就是一下子好奇。”方向盘打了一转，警车绕过拐角：“我见过的这么多受害者中，你和那个孙同学是最淡定的。而且你们还小。”

　　赵林紧绷的身体没有跟着惯性倾斜。她抓紧着坐垫，露出一抹笑：“我喜欢医学，平时会看一些手术视频。”

　　谎话张口就来，赵林没丝毫羞涩，她向来知道怎么和一个人攀谈起来，躲避掉自己不想说的事。

　　之后说的话轻松许多，赵林一边回答安警官的问题，一边看着窗外。

　　“吱”地一声，警车在路边一家小菜馆停下。
　　安警官边取下安全带，边冲她说：“我去给值班的同事买份饭回来，你吃过饭了吗。”

　　赵林点头。
　　“那我买完就回来，你乖乖坐车上等我。”安警官越看赵林越讨喜，她在公安局见多了叛逆的孩子，猛地遇见这么个乖巧的，算是稀奇，她从前排小柜子里搜出来个棒棒糖，丢到赵林手里，又叮嘱一遍：“在车上呆着哦。”

　　赵林捧着棒棒糖应了声好。

　　安警官这才合上车门，走过赵林的窗户，切入人群，进了店铺。

　　现在时间正好，路上人不算多，饭店的人却是人满为患，赵林低头看眼棒棒糖，解了糖衣，塞进嘴里，不轻不重地用牙啃咬着糖身。

　　她目光晖晖，似是远眺，又像是在想事。目光被人群闪来闪去，最后落在人影后的透明店面上。

　　“钢琴。”她低语道。

　　自从来了B市，她好似被钢琴包围着。那里都有钢琴，就在她进行询查时被单独隔离在一个房间里时，也听见一阵钢琴音。

　　外面吵吵闹闹，她只听清一声声人名，和这一阵若有若无的钢琴曲，之后就是安警官打开门，要领她回家。

　　人名是秦衾。

　　不知道为什么赵林有种直觉，最后那阵钢琴曲也和秦衾有关系。

　　她轻咬着硬糖，不由得想到那时秦衾苍白着一张脸，向来张扬潇洒的性格瞬间消失不见，目光空洞又死板，就像是突然断了魂，整个人只剩下外头这一身漂亮的躯壳。

　　另一个女生托着她软弱无力的身体。她们一旁是秦衾刚刚干吐出来的脏污。很奇怪的场景，秦衾不应该是这样，也不应该呆在这种地方。

　　那个女生拉不动她，两个人顺着秦衾瘫下的地方卸了力倒在地上。

　　地上有多脏，秦衾这种小公主的性子要是醒过神会有多嫌弃。

　　她想上前一步将这个人拽出来，把她晃醒，让她自己瞧瞧自己在干什么。

　　但赵林最终扭过身，不轻不重地拍打同桌的后背，安抚着她。

　　直到警察将他们一一拉进不同的房间里审问线索。赵林从还未闭合的门缝里，瞧见男人珍视地抱起她，小心翼翼的额头对额头地紧贴着。

　　正午的阳光很烈，赵林在进屋子前闭了眼，她怀疑是因为这一闭眼，所以睁开后的画面是偏冷的黑蓝色调，入目的每张脸都很死白。建筑也白，白的像是阴曹地府的世界。

　　就像她梦里一样，白花花的纸钱绕着整个院子飞，白得跟雪一样落了满地。

　　这个男人穿着一身军装，端着她爸爸的骨灰，背景响起糟杂的哀乐，她听见男人对着奶奶说节哀。

　　奶奶攥紧她的手，说你要想好，你妈妈迟早会抛弃你，而我不会。
　　而何媛甩开她的手，说她受够了，要走。
　　还有，还有什么。

　　人群闪过，裸露出的小餐馆靠近透明窗处的餐桌坐了人。

　　一男一女笑意盈盈，不知道男的说了什么，女人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了起来，她状态看起来很好，看不出生了孩子，穿着的那身连衣裙是前几天赵林和她一起逛街时买的。

　　何媛嫌弃这身连衣裙有些装嫩的感觉，她跟何媛说头发披下来的话会很知性很漂亮的。

　　确实披下来更好看。赵林咬碎糖果，将无用的棒子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她将甜腻的糖果吞下，突然又想抽根烟。

　　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