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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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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为他拭泪的人显然并不知道他心里有了怎样恶毒的打算。苏绿堤只觉得昭义王殿下真是粉可怜粉可怜的。所以之前的冷漠和阴郁都有了答案,她对他的愤怒霎时间一扫而光,只剩泛滥的同情心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她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大声道:“沂王殿下放心吧,以后你的快乐就由我负责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快乐?”他偏过头,无声冷笑,拖着这副残破的身影,快乐于他而言已是最大的讽刺,他有资格奢望么?
然而,那个女人却不管他的意见。她自顾跑开,念出奇怪的咒语:“此间之万木,皆听我的召唤!”话音刚落,某件超出他理解范畴的事便发生了。地上原本枯黄的干草迅速变长变绿,茁壮交织成地毯般的一片浓绿。那个女人跑回来,歉然地冲他笑了笑,随即当着他的面眼都不眨地吃掉五个苹果,七个梨九个蜜桃及一大盘紫葡萄,荔枝……他愕然地看着她慢慢地打了个饱嗝,摸了摸明显鼓起的肚子,随即咚咚咚跑走,将一盘子果核逐个埋进土里。须臾,就见幼苗破土而出,渐渐发芽长叶,树干呼呼地向上窜,片刻间则亭亭玉立,枝繁叶茂,然后花开满园,蜂蝶忙碌,再过片刻树上已结出了种种色泽诱人的果实。不论是岭南的荔枝还是河北的香梨皆在这小小的园子中结了果,甚至墙上蔓延的葡萄藤上也果真长出了硕大圆润的西域紫玉葡萄。
饶是如此她似乎并不满意,皱眉巡视了一圈后,挥舞着手中的工具拆掉了一面墙,刹那间阳光的如春雨肆无忌惮缠绵扑入。四周鲜艳的景色在明亮的阳光照射下更美得如同仙境。正在他目眩神迷之际,她却似乎和虚空中的某个人吵起来:“怎么可能没有?我不管,你是花神,区区几棵樱花树怎么可能会没有?就算要上天人地,今天你也一定得帮我弄几棵来!她气的要跳脚,继而又低声软语道:“老大,大哥,大叔,大爷,我叫你祖宗还不成吗?求你了,求求你给我弄几棵来吧……”似乎回答并不令人满意,她脸上表情冷了冷,阴森森地咬牙道:“好小子,真惹急了大姐,小心我拆你老巢!”威胁无效后,她忽然扯着某片虚有的衣角放声干嚎起来,“我—不—管,我要—_要—要—啊,哼……我—要—樱—花树!”
不知是否错觉,他似乎听见虚空中传来一句无奈的叹息,继而看见坐在地上使尽伎俩的女人“噌”地一声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眼巴巴盯住某个地方,顺着她的目光,他如被电击,竟然看见十年前的那一树灿烂眩目的樱花慢慢自虚空中出现,一点点地被复原,那样纯白似雪的色彩,繁花如梦,淘尽了一切,肆意地绽放,犹如一生地幸福。用两年的挥霍换取生命中如昙花般刹那的极致豪华,美得令人窒息,令人叹息。她怔怔地望着那一树如梦似幻的繁花,眼角隐约有晶莹的泪珠闪烁:“这就是沂王殿下十年不忘的樱花?果然……果然好美……”他仰头扯了扯嘴角,脸上表情似笑似哭:“可惜的是,美景依旧,人事全非,再怎么像,也不是那一年的樱花了,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白天情绪一度大起大落,到了晚上昭义王明显很疲劳了,可是却始终死撑着,不让她服侍着上床就寝。即使在躺椅上打个盹,也总是很快惊醒。小苏试探性地问了几句,他脸色便变得古怪起来,梗着脖子道:“本王就爱在阳光下睡觉。”言下之意,我就折磨着你一夜没觉睡,你咋地?小苏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声“小屁孩”没好气地裣衽道:“奴婢下去给殿下准备宵夜了。”昭义王似乎低声急促地说了句:“别走!”她却假装没听见他语气中的害怕和无助。
刚踏出房门,就见一名宫装丽人“飘”了进来。她翻白外凸的双眼漠然瞟了瞟小苏的方向,便径直向沂王房间走去。那副舌头伸出,双眼翻白的可怖面容分明是——上吊致死!苏绿堤手中的碗“啪”地跌碎在地上。她怔了下,忽然疯了般拔足向沂王房间跑去。
冲进门时,沂王正僵硬地躺在床上,那个女鬼干枯青白的双手紧紧扼住他的喉咙,没有瞳仁的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她急急咬破中指,将血滴在那名女鬼身上,眼看她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面前,她才过去抱住上官远沂。“沂王殿下一直都看得见那些东西吗?”他将头埋入她怀中,舒了口气,奇异地放松了许多。“醒着时是看不见的。但可以感觉得到,不只一个。一旦我睡着,他们就出现,用怨毒的咒语和可怕的死状不断折磨我,因为他们大多是被主子折磨死的。而整个皇宫里只有我最弱,可以任由他们报复,发泄……”“因为这个缘故沂王才一直不肯在晚上睡觉吗?那这种情况他妈的持续了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从那件事以后就一直这样了?”
他轻轻转过头,默然不语。她气得一拳砸在床上——该死的,她怎么早没有想到!皇宫是天下间怨念最多的地方,这一路走来,她鲜少看见几个恶鬼怨灵,原来竟是全跑到这里来了!“沂王殿下,现在睡一会儿好不好?”他全身一紧,她安慰地拍了拍他:“别怕,我在这里,他们不会再来了。”她像哄小孩一样搂着他,轻轻哼起催眠的安神谣。直到他沉沉睡去,她才起身在房里布下抵御恶鬼的结界。步出房间时,一向甜美可亲的笑脸布满了凛冽的杀机,微笑变得阴沉而冷酷。右手正按下收鬼的法器,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戏谑的声音:“小姑娘,杀气过重可是会伤身体的哦!”
她转过身,对上那张颠倒众生的魅颜。狭长的凤目蓄满了笑意,眼波流转间冲她眨了眨,便见白袍振展,那个超凡脱俗的男子竟已席坐于地,手捧一具古琴,修长的十指轻拢慢捻间,仙乐如水漫开。她恍惚看见一片祥和的白光从他指尖氤氲开来,逐渐笼罩了整个皇宫。无数阴暗角落中的鬼魅在白光中纷纷化为人形,萋梧垂下眼睑,近乎耳语般低吟了一声:“忘汝前尘,适彼乐土!”刹那间,轮回之门洞开,曾经因为怨念而始终无法解脱的众亡灵如潮水般涌入轮回道。琴音不歇,直到所有亡灵都已进入轮回,白光才渐渐消失。
苏绿堤见状忙奔过去,心疼地执起他早已渗血的双手轻轻吹着气:“你干嘛呀?为了些鬼魂,把自已弄成这样!”他笑着蹭了蹭她的头顶:“小丫头,以暴制可不是什么好手段。他们生前也只是些可怜人而已。”
低下头,他难得严肃地望着她 :“只是,我也很好奇,你为何独独对昭义王的事那么上心?”她低头避开他的注视,淡淡道:“如你所见,他也是个可怜人。——皇宫这座巨大的坟墓,埋葬了很多人的青春和生命,同时,也断送了世间一切美好的感情。从此,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
他扳住她的肩,一字字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我知道的可多了,”她望着他,脸上是奇异的微笑,“比如……十年前沂王的受伤根本不是意外!”她在笑,眸色却是冷厉的,“且由我来分析分析,看是不是符合情理——当朝潜在的最大威胁是什么?——郡国并举,外戚专权。而沂王背后的梁萧二家是王朝最大的外戚。若让他登基,上官家的江山岂非要改姓!而先皇要在宫里杀一个皇子是再容易不过了。毕竟皇宫是他的势力范围,梁萧二家再如何权倾朝野,势焰滔天,也终究鞭长莫及,所以一批批神医被请进宫,不是治不好而是不能治!”
“为了君主所谓的制衡之道,父亲可以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他的母亲和最敬爱的哥哥却袖手旁观,真令人恶心!”“我不知道沂王殿下何以能保全下来,总之失去了他,梁萧二家要把持朝政就师出无名,哪怕日后用武力夺得江山,千秋万代之后也脱不得一个‘篡’字。而先皇怕也不会由着他们胡来,他必定早已为上官远淇留下了足够对付他们的兵力。而王家掌管银翼兵的……王元丰名义上是王丞相的儿子,实际却是宁妃所生的五皇子上官远沨。三方制约之下,才会形成如今这般微妙而稳定的局面……”
“啪,啪,啪,”萋梧击掌笑道,“丫头,你真令我大吃一惊。基本上都被你猜到了。只除了,先皇并未给皇上留下足够的兵力,如今在朝野上能有这样的势力,全靠他自已的努力。还有就是……王元丰是皇子,但并非宁妃的儿子,宁妃与傅九扬的儿子早在生下之初就被先皇处死了。王元丰的母亲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甚至连名分都没有。她为先皇生下的儿子因为血统不纯,原本应该在幽冥冰河里秘密处死。但那个孩子靠吸食母亲的鲜血在冰河里捱了整整三天都没死。所以先皇赦令暗中埋葬了他母亲,然后让他以五皇子的身份回到王家。他懂事之初先皇就给他下过秘令:一定要完全掌控王家‘若不得之,必毁之’。”
苏绿堤倒吸了口冷气,本来还想王家诸子到底与平常百姓不同,性子都有其孤僻怪异之处,原来先皇才是那个最大的疯子!她忽然心有所动,盯着魅音半真半假地道:“花精,你和我说了这么多宫闱秘闻,就不怕众神责备你泄露天机么?”他一哂:“你是我的人,知道这些又何妨?”“是吗?可是如果我转入皇位之争,妄图改变天命呢?你还会如此帮我么?你不怕……遭天谴么?”他眼中锋芒一闪而过,却是负手自傲地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若逆我龙鳞,我亦逆天而行!而你——”他低头扣住她的肩,目光雪亮如电,“就是我唯一不可拂逆的龙鳞。”
“你太抬举我了,充其量我不过是你飞升前的一件有趣玩物罢了。”“连这也被你猜到了?丫头,难怪我会如此喜欢你呵!你总是带给我惊喜,千年的修行太寂寞,有了你生命才有趣了许多。”他抱着她,一贯轻浮的笑容中有她无法看出的淡淡忧伤,“丫头,再过两年我就要位列仙班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尘缘尽断,四大皆空。在这之前,我所求的也不过是一场繁华美梦罢了,三年两载或许太长,一时的宠溺纵容,欢颜泪水也足以入梦,不枉费我在这万丈红尘中走了一遭。就算只是玩物,守护你也是我一生中灌注心血最多的一场游戏。。”
“那……你能为我医好沂王殿下么?”他叹了口气:“丫头,就算是神也不是万能的啊。法术与武术根本就不同支。他是被人用密宗的点穴大法封了全身的穴道。若不找到那个人以相同手法打通,恐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啰!”她张口还欲再说,最终却只叹了口气:“萋梧,我先回去了……方才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以后遇到麻烦会记得来找你的。只是你也要记住,寂寞了就来找我,当玩物我不奉陪,可是作为好朋友,我一直都在这里的……”
“丫头,呜呜呜——”萋梧感动得泣涕淋漓。眼看他涕泗横流的俊脸就要靠过来,苏绿堤连忙调转他的身子让他抱住了一株大的向日葵。一路飞奔而去,直到他的哭声消失不见,她才停下来松了口气。明天开始,又要面临新的挑战了,只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