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系聊斋》碧碧张

13、第 13 章

　　“啊？”苏绿堤傻了眼，少年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我虽然不爱吃这个，可是哥哥送的东西，我一样都不愿意浪费，更容不得他人分享！”苏绿堤急了，”噌“地一下站起来，正考虑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灭了他时，只听一声“皇上驾到”，她退至一旁，年轻的昭义王脸上却现出惊喜而紧张的神色。他眼巴巴地望着那袭熟悉的玄衣出现在他眼前，忽而扭过头，露出了孩子气的冷淡。直到被哥哥一把拥入怀中，听到他宠溺地问：“小沂，点心好不好吃？”他眼眶忽然红了，哽声愤恨地道：“你不是只喜欢钟谧慈，不要我了么？又来……又来做什么？”他笑着揉了揉他的发，却被他偏头躲开。“小沂，对不起，就算你再怎么发脾气，再怎么不想见哥哥，哥哥也不会再离开你，哥哥答应过要照顾你一辈子的，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十年前，因为生母身份过于卑微，在子凭母贵的宫中他不仅得不到父皇的注意，反而一再受其他皇子的排挤和凌辱。有一次，五皇子出言辱及他的生母纳兰氏，他愤而出手，与他们厮打，最终却寡不敌众被他们狠狠踩在脚底。就在他以为自己难逃更恶毒的羞辱时，一声稚嫩的怒喝止住了一干狂妄叫嚣着的皇子。那个锦衣貂裘的小小孩子立在阳光下，瓷器般光滑的脸上细密的绒毛闪着金子般的光芒。也许是过于愤怒，乳白色的颊上染上了一层红晕。他乌亮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在场的众位皇子，声音稚嫩却严厉：“你们这样对待自己的兄弟，就不怕父皇见了寒心么？”
　　——最受父皇宠爱的十七皇子，当今皇后唯一的儿子，四大家族中梁萧二家这一代唯一的血脉，日后注定的东宫之主甚至一国之君——他轻轻的一句话让众位皇子皆心惊地低下头灰溜溜地走了。然后，尊贵的十七皇子走过来，用纯白的丝绢轻轻擦干他脸上的尘土，转而对他露出世间最纯澈美丽的笑容：“远淇哥哥，我是小沂，以后你陪我一起玩好不好？”他将他带离被践踏被羞辱的命运：小沂小沂小沂，他将他的名字深深刻在心里，暗下决心要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他。因为小沂的介入，他惨白的生命有了温暖的色彩，只因为他说想吃千层糕，小沂就求皇后将御膳房最好的点心师傅赐给他，而当他听说小沂想看早春的樱花时，他连夜将上百盏宫灯挂上樱花树，只为了用暖气催开未及绽放的樱花，小沂和他玩耍时受了伤，为了不害他受罚，一直强忍着不吭声，直到因为失血过多晕倒在他怀中，他疯了般叫来御医，然而刚刚清醒的人一听说他因为自己受伤的事在挨板子便硬撑着从床上一直爬到他身边，求皇后赦免对他的惩罚……那些过往的快乐也悲伤，感动与心酸；那些散落在樱花树下的欢乐时光……曾经的曾经，小沂还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十七皇子，那时的小沂还可以自由地在樱花树下追逐奔跑，可是回忆残酷地呼啸而过，一切再回不到从前。他曾说愿用自己的一切换回小沂的健康，可是最终却明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茫然地望着清和宫里的景致，这个曾是宫里最美的地方如今竟成了一片荒芜。地上全是枯黄的杂草，稍远些的宫墙处见不到一棵像样的树，只因为那场“事故”，小沂最爱的樱花树全被移到了宫外，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樱花树下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小少年……只因为那场可笑的“事故”啊！小沂，哥哥不是不要你，哥哥只是……只是再也无法安然地面对你。原来权力真的似毒药，让人沾上就戒不掉。原来那个人即使死了，他对我的诅咒仍然除不掉，我注定要困死在这个位子上，永世脱不了身……只因为……只因为不愿再像蝼蚁一样被别人踩在脚下，因为不甘心失去翻身的机会，所以轻而易举地选择了牺牲小沂，那么，这样的哥哥，你还会再爱吗？
　　上官远沂看见当今的天子，那个即使死都不愿意向人屈膝的倔强男子，如今以一种卑微的姿势半跪在他面前，脸上是隐忍而痛苦的哀伤。他努力吸了口气，眨下眼中朦胧的水汽，声音如湖面下汹涌的暗流，平静而激切：“淇哥哥，我可以恨这个世道，恨我的身份，恨我不该错生在帝王家，我可以恨尽天下之人，可是我永远，永远没有办法恨你。”“你可记得十四年前的樱花？只为我而绽放的早春的樱花——曾经有过那样幸福的时光，即使哥哥对我犯下了怎样不可饶恕的罪过，我依旧一辈子喜欢哥哥……牺牲就牺牲了吧，我不在乎，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小沂……”他的轻松让皇帝心里更加刺痛，正要说什么，忽然瞥见不远处杵着的苏绿堤，便不悦地皱眉道：“你怎么还不回钟翠宫？”苏绿堤吓的一哆嗦，她知道自已听见了不该听的话，可是刚才那种情况，她根本没办法脱身啊。这厢皇帝一句话令她如蒙大赦，福了福，只恨身上没能长出对翅膀带她脱离这是非之地。阿弥陀佛，她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千万不要抓她灭口啊！正在她脚底抹油之际，晴天一记霹雳：“慢着！”上官远沂眼底闪着不知名的情绪：“哥哥说，她是钟谧慈的人？”皇帝不解的点了点头。“那么，哥哥将她送给我可好？”皇帝直觉地想拒绝，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心里不舒服。小沂这几年因为身体的缘故，性格也跟着阴沉了许多，若让小苏跟着他，不知会……天，他在想什么！他怎可如此恶毒地评价小沂！正在他犹豫不决时，苏绿堤已经抢着开口道：“不！奴婢生是谧妃的人，死是谧妃的死人！奴婢……奴婢……”上官远沂被她逗乐了，也不生气，只望着皇帝奇怪地笑道：“可是哥哥会同意的，对不对？哥哥最疼我了，我要什么，哥哥从来不会拒绝的对不对？”苏绿堤心里一恶，把她当什么了，随手送人的玩具么？可是昭义王说话的语气不像在向兄长撒娇，反而像是在……威胁！就见皇帝眼中交织闪过愤恨，黯然的神色，最终拂袖而去，甩下一句她最不愿听到的话：“以后你就留在这儿，好好照顾昭义王吧！”
　　门关上的那一刻，上官远沂美丽的凤目中忽然滚下大滴大滴的泪珠。来见我，只会一再地刺痛你，迟早有一天，过去的情分不足以抵消你对我的厌倦和害怕，那么不如早日了结我吧，让我的尸骨带着那个秘密化为黄土。
　　因为舍不得哥哥，舍不得让哥哥寂寞地独自活在这个世上，所以宁愿拖着这具残破的身子选择活下来，如果早知道留下来只会互相伤害，当初原本就应该让父皇直接杀了我吧？
　　恍惚中忽然觉得有人伸手轻轻擦去了他满脸的泪水。软软的，肉肉的小手，带来某种温暖的触感，让他不由回忆起樱花树下某个熟悉的笑容。然而转头见到的却是那个愚蠢而鲁莽的红衣女子。钟翠宫的人么？他脸上慢慢现出厌恶而鲁莽而残酷的笑容，钟翠宫里那个如狐狸般狡猾的女人，竟然也会有如此愚蠢的婢女，那么，就由不得他不好好利用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