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州》消声灭迹

3、（二）般配

　　“你醒了？”
　　睁开眼后，是另一番天地。
　　他上身□□，缠满白纱。周遭有风息，吹得窗边的铃铛轻响。
　　“你已昏迷了五日。”
　　创口仍贴着筋骨，但已不疼了。他微微抬眸，望向榻边一人。
　　那人正俯身仔细替他换药。着白衣，发束浅绸，眼若美玉琼石，既有少年俊朗，也有矜贵倨傲意。
　　二人四目相对一瞬。又见他扭头去瞧窗外，便笑道：“这可是月浓于今夏做的第一顿宴席，你有口福了。”
　　“……月浓是谁？你又是……”
　　“我名‘江山’，月浓是我的随行小厮。”江山边说边起身去关窗，“风还是有些凉，你的伤未好，还需休养。”
　　这少年公子的音色很特别，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大概特别到听过便不会再忘，可他却什么都记不起了，只觉口渴，想挣扎着去够桌上的茶杯。
　　“我来。”那人眼疾手快，将杯子递了过来。“这里是鸦城。我去山间采药时，在三里四滩发现你。你浑身是伤昏迷不醒，我便连同小厮一起将你带了回来。”
　　“你……是医师么……”
　　“略懂一二。”江山略表谦虚，正坐于他对面，目光仿佛天生就有参透人心的能力，叫他下意识偏头避开了。
　　“你还记得你姓甚名谁吗？”
　　他喝水的动作突然怔住，抬眼时眼神迷茫。“我……”
　　“那便唤你‘吴恙’吧。吴恙吴恙，此生无恙。可好？”
　　应是照顾他时就已想好的名字，现下没给他反驳的时间便脱口而出。由那皓齿念之，带着些温润气息，一下闯进他心间去。他垂着眼，如默许般慢慢点了点头。
　　“好，吴兄你先歇息，我出去瞧瞧月浓的宴席做得如何了。”话音落，人已走向门，步子轻盈利落，似有习武根基。
　　吴恙一路望着那人离开，这才松了身上力道。就算失去过往记忆，他仍难信他人。天生机敏锐利，亦藏城府，常面沉心异，但……到底是做何等营生，又是犯了什么事……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能负伤被弃于荒野的，估计不会是良人，或许是刀口舔血的杀手刺客之类，注定不得善终。
　　窗外一场海棠风。吴恙拿过榻上衣物穿好，一瘸一拐的准备出去探探，却见门开，少年身覆几朵海棠而来，手里端着上菜用的托盘。
　　“公子快些走，我这快抬不住了！”
　　身后那叫“月浓”的小厮嘟囔着，火急火燎侧过身子绕到江山前头，先一步将菜食放到桌前。“好些日子没下厨，要是咸了淡了的公子你可别怪我啊……诶这位公子醒啦？！”
　　“啊……嗯。”他性子偏冷，被人这么定定盯着浑身都不自在。
　　“行了，去摆碗筷！”江山适时打破尴尬，又唤吴恙：“吴兄，你看看有没有你爱吃的？”
　　一桌饭香四溢，吴恙却提不起兴趣，只见少年唤他，才勉强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刚要夹菜，就听月浓惊呼：“公子公子，这位公子的手也比脸白太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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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里的筷子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便抬眼望向江山。那少年及时收住笑意，把月浓跟前的碗筷全塞过去：“……你啊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去外面吃吧……”
　　“江兄。”
　　少年顿住，回过头来笑盈盈应着：“怎么啦吴兄？”
　　他到嘴的话生生给少年一抬眸咽了下去。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一旦对上少年目光，自己便下意识去躲闪。
　　是怕自己浊气横流，弄脏少年那双明眸么……
　　“吴兄，过些日子你再好利索点，我带你去街上看看。鸦城虽地偏，但也有许多值得观赏的小玩意。”
　　吴恙点点头。
　　一月有余，日头愈燥，正赶上鸦城集市。人来人往间，有两位着白衣的公子闲逛其中。一位执扇，身后跟了个小厮，一位举止古怪且别扭，像是不满身上衣。
　　“吴兄，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你穿白衣的模样……”
　　出门前，吴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可以穿出去见人的衣物。他记不得前尘往事，连自己衣品如何皆无迹可寻。正是心乱时，江山进来撞见窘迫，便带了件白衣递给他。衣绣山海河川，水墨般洋洋洒洒，应是江山自己的衣服。
　　他垂眼，袖缎握在手中尚有温度。
　　“瞧吴兄你这失魂落魄，该给你找个差事才行。”茶摊前，江山打定主意，“喝了这盏茶，同我去见个人！”
　　“何人？”大概是骨子里的疑心症，吴恙皱了皱眉。
　　“你放心，我可不会把你卖给人牙子讨茶钱的！”少年似乎很爱笑，又脊背打得挺直，看上去家中教育良好，是个正派之人。吴恙嘲笑自己多心，可他习惯观察他人这一点却怎么都改不掉，有时他会想，自己没失忆前到底活得有多累？成日审时度势分析利弊，大抵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吧……
　　江山看他又呆住不动，索性上手将人推了推。
　　面前是座高檐飞顶的官宅，上有鎏金牌匾，书“衙门”二字。
　　“公子快进去吧，我家公子都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