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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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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好奇的问话引来其他船只上人的注意,后排几个船员探头探脑地往王二伯手上瞧去,一看见手上狰狞的狼头,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
“天啊,王家疯了吧,把这种……当祭品,龙王爷岂不会发怒啊。”
“嘶,难道王家今年没有囤够祭品吗?就是如此也不必那这种糟粕凑数啊。”
“难道王家人疯了吗?”
各家的窃窃私语仿佛长了翅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瘟疫般蔓延开来。八卦是人的天性,无论男女都天生对这些捉人眼耳的事情天生抱有十足的热情。
即便这些人并非出于恶意,即便他们极力压低自己的音量,努力不让更多人听到,可男儿低沉的音色在海风中太过突兀,琐碎的声音依然无可避免地传到村长耳中,让这个颇具威望的老人转过头。
一队人为之一肃,村长淡淡地扫过队尾出乎意料的是并未对王二伯说什么。他站起来,洪亮而极具穿透力的被海风吹拂,响在每个人耳畔:“大家预备队形——”
说罢,他首先调转船头行驶,其后的人跟着村长接连调转船头。船头接船尾,船尾遇船头,整个队尾逐渐弯成一个圆的形状,当村长接壤到颜青卿船尾时,这个完整的、完美的海上圆环彻底成型。
直到这时,村长才看向王二伯,目光落在了放在麻袋上的狼首祭品,眼睛眯了眯,才道:“小王,你船上这是什么祭品?”
村长留着长须,面相严肃,额间三条波浪形额纹衬得那双倒三角眼更不近人情,他虽年至高龄,可岁月冲刷下积累的经年威望让全村人不由自主地尊敬与信任他。他眯着眼问人时,喉咙里振动出意味深长的低沉的“嗯”,给人以十足的心理压力。
然而村长威严肃穆的形象在宁谙一开口就砸得支离破碎:【嘿嘿,这老头我熟,别看他板着脸,其实是个老顽童。】
平心而论,颜青卿跟村长不熟,甚至由于位置原因很少朋友,但这不妨碍她对村长当年领头接纳颜母的好感以及多年来耳熟目染的下意识的敬意。总得来说,她还是挺喜欢这个村长的。
但也不会亲近这个无论看上去还是听上去都很有距离感的老人。
【看到村长头顶一块地中海没,那是愁村里人捕鱼不景气愁秃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村长看王二伯目光刚刚有一刻斜了下,歪到颜青卿身上,她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幽怨。
【还有啊,村长喜欢小孩找他玩,你是不是以前经常找村长但长大后就不找了,而且小时候还表现得不太亲近人?】
颜青卿:……
还真是,刚刚吓得她以为险些以为计划败露,村长要拿她一起开刀。
这边颜青卿跟宁谙在脑中一唱一和聊的不亦乐乎,那边王二伯就没这么轻松了,他不止要面对村长深沉的注视,还要承受全村人探究的凝视,心里不自觉压上一块又一块沉甸甸的垒石,沉得他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
一滴滴冷汗从额角滑落,擦过眼角滚进下颌的胡渣里,凝成一颗豆大的汗珠,滴淌。
“这是……”王二伯再中气十足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弱下去,原本还算理直气壮的心情在全队人呈环状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里忐忑起来,他咽了咽口水,胸腔憋着一口气,扬声宣布:“这是森林里的妖怪!三天前,为救颜青卿,它已被我斩首,此后各位不必再惧怕森林,唯一的威胁已除!”
这话犹如一滴落入沸油的水,顷刻间炸开锅,话音落下后海面平静了一瞬,紧接着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老王啊,别说笑了,妖怪怎么可能是头狼?”
“你弄错了吧,如果妖怪真是它,当初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快把狼头收起来吧,瞧瞧,都烂成这样,龙王爷肯定不收的。”
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王二伯,唯独颜青卿注意到村长紧紧盯着狼头死锁着眉,一副沉思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二伯急了,他一急说话就结巴:“这真是岛心森林的妖怪,不信……不信你们看,这牙齿,这骨骨骼,还有眼眶里绿油油的眼珠子,不跟传说一样么?”
然而他的解释被笑声毫不留情地压下去,离得远的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只瞧见王二伯嘴张张合合,耳朵里灌满了夹杂了海声的笑。
离得近的勉强听到一点,却也没当回事,村民打心底觉得传说里杀人如麻的妖怪定不是这头被砍脑袋的狼,要是被人轻易杀死,妖怪就不是妖怪了。
邻船好心地拍拍他肩,叹气安慰:“别说了,大家不会信的。”
王二伯窘迫地涨红了脸,他说的每字每句分明都是实话,可却没有一个人相信,霎时间,提在手上的狼首不知为何灌了铅似的,足有千钧重。
他挺起的脊背弯下去,弯成一个有些畏缩的弧度,像是被手中过于沉重的狼头带得迫不得已弯了腰,又仿佛是别的更重的东西压在了背上。他用一种安慰却夹带着少许求助意味的眼神看了眼颜青卿,让她不要着急,他会扛在她前面。
颜青卿刚想张口把哄笑引导自己身上,接触到对方眼神后,不甘地闭上嘴,抿了下唇,唇瓣在嘴里被上齿含住,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她理解到王二伯的意思,也深刻明白此时她作为一个十六岁刚成年的孩子,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受信。
难言的无力感顷刻间充斥颜青卿内心,与之一并涌上的,还有对王二伯的歉疚。
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自以为可以借此消除村民对林中妖怪的畏怕,却不想反把王二伯推上如此尴尬的境地。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村长发话了。
笑声戛然而止,视线聚集到村长身上。
“小王,你为什么觉得这是林中妖怪?”村长眼神如炬,炯炯盯视着王二伯,他说话中气十足,目光里含纳一种温柔的安抚。
村长这番看似公平的话,实则在帮王二伯,他和王二伯间只隔了个颜青卿,方才那段解释他定然是听到的。
颜青卿眯起眼,村长为什么要帮他们?
没听清之前解释的人好奇地看向王二伯,听清楚的,则无言笑笑,摇了摇头。
“我……”被村长鼓励的目光注视着,王二伯深吸一口气,将先前被埋没的话重新复述一遍。
几乎没人相信,大家都觉得,妖怪不可能就这样死去。
然而在第一个人反驳前,颜青卿忽然用哭腔大声抢先道:“王二伯说的是真的!”
这一句话,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二伯稍稍松口气,紧接着担忧地看着她。
“那天我和王钰在森林里看到一双幽绿的眼睛,我们没感到恐惧,反而在好奇心驱使下接近过去。我们其实对传说中的妖怪好奇很久了,没想到第一次偷偷进入森林就遇上了妖怪……”
她语气真挚,脸上看似面无表情,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她会说话的眼里闪着泪光,仿佛深陷在那日的恐惧中久久不能回神。
作为鲜少撒谎,一上来就要进行万众瞩目的高难度表演,还只能一次过的乡村小姑娘,颜青卿觉得自己的演技在历练中得到飞速提升。
说实话,硬挤眼泪真蛮难的。
宁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有闲心思点评:【你的表演我打三分,满分一百分。】
颜青卿:【闭嘴吧你。】
她用手腕抹下眼角,手臂恰好遮住一部分脸,没有人打断她,大家屏息凝神,神色沉重地倾听她的讲述。村民都明白这是当时真实场景的复现,面对那样令人恐惧的事物,换他们在场也不一定能保持镇定。
“……最后,王二伯手持锐斧,朝妖怪用力一劈,那妖怪没能发出一声呜咽就惨死斧下。我当时太害怕了,手脚动弹不得,但也懵了,妖怪的尸体摔在我眼前,我定睛一看,妖怪的真身居然是——”
喉咙滚动,咕咚咽下唾沫,颜青卿转头看向狼首,声音沙哑,“一头大灰狼。”
再不愿相信的人也没有出声,面对这样一个女孩、一个被英勇救下的受害者,即使不信她的说辞,也很难狠下心击碎这么个天真的误会。
村长沉缓地点下头,不知信没信。
“我相信你。”开口的是陈家男人,陈文沙的父亲。他肤色黝黑,看着狼首说,“各位还记得一开始死在森林中的村民,共同点都是被利齿咬断喉咙吗?攻击方式是咬,看看这狼牙大小,狼的不正好与死者脖颈的牙洞吻合吗?”
有人被说服了,有人半信半疑,有人仍旧不信。
一人站起来,船身随之摇晃,“当时颜青卿太过害怕,很可能将灰狼与妖怪混淆,更何况妖怪哪会这么容易被杀死?”
村长往那人瞟了一眼,沉默不语。
又有人说:“妖怪只在夜里出没,你当初救颜小丫头在白天,我觉得你杀的不是妖怪,只是一条普通的狼。”
现在最大的矛盾点在于,大家不相信妖怪就是狼。
这也是最大的障碍,理念中被神化的妖怪如何能与现实里的狼联系起来?
海面下,一道黑影趴在船底,鼻子贴着木板嗅闻气味,像是借此分辨分辨船上站着哪些人。
它嗅了两下,果断抛弃一条村长的船,转而趴到颜青卿船下,鼻尖一耸一皱,嘴角咧开怪异的弧度。
耳侧由鳍骨与薄膜支愣起来的鳍耳快速翕动,发出响尾蛇袭击猎物前兴奋又危险的沙沙声,它抬起手爪,以一种要将船身掀翻的架势向上抬举。
颜青卿还想说两句,村长抬头看下天空,猝然打断了两方人的交谈,“良辰已到,龙王祭——开始!”
哗啦!
颜青卿的船只在所有人愕然的眼神里被一只伸出海面、被水花遮掩的狰狞手爪掀翻,而船上的小姑娘来不及反应,连着小鱼干一起跌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