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唐不弃

38、第 38 章

　　“吁——”

　　前方便是济州城内最大的马市，行脚商人在此处交换布匹粮食，也有各方派来的哨探在此处交换界碑石外来自于大宛与那位拓跋王的消息。

　　姬央只不过轻轻皱了下眉，便手按心口，翻身下马。

　　马市内人烟稠密，到处都是热情的吆喝声。他一手牵着马，一边慢吞吞地行走在人群中，头顶这九颗戒疤是去不掉了，也留不成头，只得常年戴着顶斗笠遮挡。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儿，在暖风夕阳中异常飘逸。

　　马背上驮着的丈八长的兵器很快就引起了旁人注意。

　　“嗳这位客人，”一个留着紫色长髯的胡人操着半生不熟的长安话主动走过来，与他搭腔道：“怕不是从长安来的？”

　　姬央脚步不停，微微点了个头。

　　“哎呀，长安城可是个好地方。”胡商笑眯眯地寒暄了句，又兜搭道：“不知客人是要往何处去做生意，可需要马匹？”

　　姬央将斗笠压得低低的，声音也透着些儿疏离。“我是做马匹生意的。”

　　此刻正好黄昏，日头将落不落的，沙砾中裹挟着的温度正在下降。一阵晚风吹过，吹得姬央头顶压着的竹斗笠微晃……
　　露出清秀眉眼。

　　胡商暗碧色的眼珠子转了转，咳嗽两声，作势要引姬央到后头那排毡包去坐下商谈。“小可也是专做马匹生意的，若是客人需要马，可去毡包内坐下详谈。”

　　济州城外的马市看着更像西域边陲，半街坊半交易，两旁也有形形色色的毡包。有人在这吃酒，有人在路旁兜搭行商。

　　姬央从山泉边扔下秦阆一路狂奔出数十里路，确实也又累又渴，何况心口那处还隐隐地作疼。他几乎没怎么思索，就淡淡地应了。“好。”

　　胡商引着他灵活地穿过街市，毡包里不时有人走出。每当有人从毡包探出头，姬央便下意识地抬手将竹斗笠再往下压一压。

　　“我要上好的草原马。”姬央跟着胡商走了几十步后，忽然停下脚步，戒备道：“你若有，便去坐下来细谈。若没有，你可莫要诓我。”

　　胡商回头笑道：“若没有，我诓你作甚？”

　　一个身穿鲜绿色绸衫儿的少年忽然从毡包内拍手大笑，头高高扬起，说话时眼珠子活鱼似的。少年冲姬央上下瞄了几眼，一咧嘴，笑出两粒小虎牙。“你还不晓得，老哈要诓了你去领赏银呢！”

　　被称作老哈的胡商立刻怒冲冲地大声道：“鬼扯！”

　　“这七月半了，可不就是鬼在扯。”少年笑嘻嘻地一掀帘子从毡包内走出来，走进了姬央，抱着胳膊拿斜眼乜姬央。“喂我说，你到底犯啥罪了，搞的济州府到处张贴榜文拿你不算，还在咱这黑市放了一千两黄金要你的人头？”

　　姬央微微垂下头苦笑。

　　“喂！”少年拿胳膊肘捣他。

　　姬央只得摸着鼻尖继续苦笑：“不晓得。”

　　少年大笑。“可见是个说不得的罪过。我在黑市混了一年多，可还是头一回听说官府拿人要委托黑市里的江湖高手，呵！王府里那位出手可真阔绰，开口就是一千两黄金。我说兄弟，你这头，老值钱了！”

　　这莫名其妙搅局的少年一闹，老哈生意眼见得做不成了。

　　老哈气的紫色长髯都翘起来了，怒冲冲地操着半生不熟的长安话骂那少年：“你个鬼东西！不要以为你是从神龙山下来的，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那你拿啊！”少年抱着胳膊将胸脯一挺，露出两颗小虎牙，大笑道：“小爷爷我就站这，有本事你拿啊！”

　　老哈气的额头青筋直跳。

　　趁他俩对骂，姬央不动声色地一手牵紧缰绳，趁机一个翻身上马就要跑。

　　姬央这匹马还是从琅琊王家顺来的，是正宗纯血大宛马，腿短膘肥，这一瞬间就迈开蹄子风一般地蹿出去几丈远。

　　马市上原本人来熙往的看似平静，等他这一蹿出去，立刻从每座毡包里都跳出来几个彪壮大汉，武器如同落雨般飞向姬央。姬央心底暗自叫苦，只得单手将马槊按在身后，身体伏在马背，仅凭借右手灵巧地搂住马脖子左右腾挪。

　　耳边嗖嗖风响。

　　几枚铁蒺藜擦着他耳鬓飞过去。

　　姬央刚要暗呼好险，又一把长刀凌空劈下。于瞬息间他无法再次连人带马安全逃离，只得双脚一蹬，借着马匹朝前狂奔的力道飞身而起。他在半空中双手一扯，终于将包裹马槊的布条拆开，马槊尖在月色下透出森寒。

　　叮叮当当，眨眼间就弹掉了大片暗器。

　　紫色长胡子的胡商老哈也从后头骑马追上了，气急败坏地飙了大串波斯话，冲众人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快点，别特么杀，别让一千两黄金跑了！”

　　姬央这才晓得自家是误闯误撞进了贼窝。合着济州城外这片黑市，不仅买卖马匹布料消息，也买卖人头。

　　“在下途经此地，”姬央不得不猛提真气在夜色中大声喝道：“原本不过是来交易马匹。各位何必苦苦追杀？”

　　“呸！莫要同他废话！”胡商老哈更大声地吆喝道：“一千两黄金，谁拿到算谁的！”

　　波斯语夹杂着汉话，在夜风中透出森森杀气。

　　姬央骑的那匹大宛马倒也算通人性，跑出去一大截，昂首长嘶，想必是召唤姬央快些追上。姬央心中愈发焦躁，心口那处又疼又痒，害得他几次格挡都险些出错。叮，又一声武器相格的声音，姬央手中马槊略偏了半寸，只将对面那三人衣衫割裂，却没能将他们彻底掀翻。那三人利落地在地上打了个滚，低低地笑道：“这一千两黄金，看来今夜是要落在我阮家三虎手中了。”

　　冷不丁旁边一个娇俏女子声音插来：“呸！这一千两分明是我俏佳儿的。”

　　女子蒙着黑色面纱，手使双刀，宛若一只黑色枯蝶般缠上了姬央。那阮家三虎趁机一哄而上，从两翼夹击姬央。

　　姬央边斗边退，不知觉脚下摔倒，银丝切入他脚踝，大片殷红鲜血顺着月白色长沙下的纱裤流下。

　　“哈哈哈！教你能打！”阮家三虎喜出望外，高声笑骂道：“就算是再能打的牛犊子，只要中了黑寡妇这毒丝儿，怕也活不到明儿个三更鼓。”

　　姬央脚踝处疼痒难挡，猜这阮家三虎说的是真话，心下愈急躁。不晓得为什么自从夜间在山泉那件事后，他便一直觉得气短心虚，喉咙间仿佛在往外喷火，又像是无论遇见什么事儿都定不下心，当即烦躁得直接将竹斗笠摘了扔在地上，大声呵斥道：“我与八王爷乃是长安旧识，什么人下的令要取我人头？莫不要你们听岔了，反倒白白枉送性命！”

　　姬央今夜虽然与人厮杀，却始终不曾下狠手，长槊过处，既不曾割断人手脚、更不曾要人性命。

　　这批江湖上混的家伙便不怎么惧怕他，当下纷纷哄笑道：
　　-“这家伙还不死心呢！”
　　-“死到临头还嘴硬。”

　　“喂我说和尚，”紫胡子的老哈也赶上了，大声笑了。“你这条命可是八王爷开了金口要拿的。来黑市交代咱们的，可是王府的亲兵侍卫。和尚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哈哈哈！”

　　竹斗笠掉了，姬央头顶那九颗戒疤在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姬央咬牙捏紧手中丈八长的马槊。腿脚不能动弹，万一对方再来空中俯杀，他便只能仗着这支长槊迎敌。但是绊脚索不知道是不是当真蜘毒，弥漫的很快，他捏紧马槊的手指尖也察觉到了酥麻。

　　怕要不了多久，他就当真得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

　　死在……睿王府那个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