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天海》陈东禾

47、新年

　　随着一颗颗流光溢彩的小火珠一跃而上地冲入云霄，墨蓝色的云幕在声声巨响中瞬间崩裂开了无数瞬息万变、五彩斑斓的流苏和花瓣雨。今晚的烟花是那么的高贵典雅、精美绝伦，花蕊的周围被璀璨华丽的金光环绕，在经过万人瞩目之后又如天女散花般地渐渐坠落、隐退。然而地面还有无数的小火珠前仆后继的划向忽而泛白、忽而泛红、忽而泛黄的夜空，然后在漫天的变幻莫测中，绽放，凋零，又绽放，又凋零……
　　没错，今晚是除夕夜，整个铭州市都沉浸在新年热烈、奔放、温馨的气氛中。然而喧闹过后，却是一阵深不见底的空虚。烟花再绚烂夺目又怎样，最后终究会在人们遗憾的叹息声中消隐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太过耀眼华丽的美，结局总归会不尽如人愿，因为这种美太过短暂，转瞬即逝。在其他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或许也正演绎着这种绚丽多姿，却又惊心动魄的戏码，只有经历过如梦初醒的悲凉，才会明白那看似漫长的一生不过是一场滚滚红尘中姹紫嫣红的烟花舞，辉煌时璀璨，寥落时荒芜……
　　此时的成悦天正独自一人站在自家楼顶的观景台上眺望灯火通明的远方，她的眼里噙满泪水，她的心里孤寂又哀伤。林宇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立在成悦天的身后了，再一次像从前那样静静地凝望着她落寞、孤单的背影，而那个深刻烙印在心底的背影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身后他所投来的那深情款款的目光。
　　“天天。”林宇阳终究还是忍不住在她身后轻唤了一声，成悦天这才意识到有人正站立于自己的身后。她昂起头用力眨眨眼睛试图让泪水回到它原来的地方，然后回过头，看到是林宇阳便放心地说：“是你啊，你怎么上来了？来了很久了吗？”
　　林宇阳温柔地回答她道：“刚刚到。年夜饭差不多做好了，去准备准备吧，要开饭了。”成悦天点点头便跟随着林宇阳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观景台。
　　对于成、林两家来说，今晚这顿年夜饭所蕴含的意义非比寻常。虽说两家从前也一同享用过除夕晚餐，一同守过岁，一同跨过年，可这回是两家结为亲家之后头回聚在一起共享新年晚宴。根据传统，订了婚的年轻人这时已经可以称呼对方的家长为爸爸妈妈了，两家的关系在本质上也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
　　成家餐厅里，两家大人在餐桌上满心欢喜地商讨着成悦天与林宇阳的婚事，而成悦天则面带微笑地听着长辈们的欢声笑语，必要时她也会内心毫无波澜地配合着笑两声，仿佛大家谈论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无关紧要的事。对于婚事，成悦天的内心并没有抗拒，也没有欣喜，她只把它当作一件稀松平常、不咸不淡的事，就如平时喝水、吃饭那样根本无须特意记挂在心上。
　　海菱离开后，成悦天就将她那颗枯朽的心埋葬在了那片蔚蓝色的海域里。如果海菱还活着，她依然会不顾一切地坚守自己的初心，可如今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海菱，她不再是当初那个随心所欲的成悦天。她深刻地意识到，人在成长的道路上会失去很多珍贵的东西，在不断失去中人也在不断地成熟，在不断成熟中人也会不断地明确自身所应担负的责任。人生的意义或许就是在逝去中攫取与生活和解的方式，在迷惘中探寻自身最适恰的位置。
　　作为女儿，她会如父母所愿努力尝试着去接受林宇阳，但这种接受并不是妥协，而是与自己的无能为力和解。深情自古就不应该被辜负，海菱是，她也是，林宇阳更是。成悦天虽说不爱林宇阳，但如若能与他共度一生，那她也将获得一世的安定与平和。世间有众多可怜人，他们同样不被命运眷顾，一生梦寐以求的也无非就是生活的安稳与祥宁，然而这个看似简单的请求，竟成了许多普通人难以达成的夙愿。在经历了生活的波折起伏后，成悦天下定决心要过普通人的生活，与其与陌生人重新建立联系，她到宁愿选择她所信任的林宇阳，因为在林宇阳面前，她既可以很安心，也可以永远是自己，况且海菱生前也希望她能拥有普通人那样幸福。
　　这顿年夜饭，双方家长们吃得是畅快淋漓、心满意足，而两个年轻人却各怀心事、少言寡语。林宇阳全程都在默默地观察着身旁的成悦天，因为成悦天突然间的回心转意让他猜不透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他虽对婚事的尘埃落定感到无比高兴，但他更在意成悦天是否是真正的心甘情愿。他一直想从她的眼神、表情、行为举止和说话的声音里找寻出一丝丝真实的情感，但凡她提出半点疑虑，说出半个“不”字，林宇阳都随时准备着为她挺身而出去竭力劝说大人们放弃他们的想法，然而她至始至终都没提出任何异议，对于长辈们的提议和意见她都微笑着欣然接受。
　　林宇阳比任何人都希望成悦天开心幸福，可他清楚成悦天心里最想要的那个人永远回不来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代替那个人陪伴在成悦天的身边，让她忘记悲伤，重新开始。
　　新年的钟声终于敲响了，成家的除夕晚宴也早早地结束了。当长辈们在客厅里满心欢喜地继续热论着他们所感兴趣的话题时，林宇阳正肩并肩地与成悦天站立在顶楼的观景台上默然无言地吹着混杂有二氧化硫和其他物质气味的夜风。此时，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与烟花声又在家家户户的庭院里此起彼伏地轰鸣着。在旧的一年里，无论你有无憧憬过暖春的争妍斗艳，仰慕过盛夏的气势如虹，惋惜过暮秋的荒凉肃杀，希冀过寒冬的厚积薄发，新的一年都会坚定不移地如约而至。
　　今天就此终结，而明天已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