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旧日谈·当时年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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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与城里不同，即使家中无人也门户大开，村民质朴而友善，但也有不少地方尽是愚昧而又落后的存在。
青山村有些不同，许是因为与常青道观离得近，村里又与城镇通了路，所以村里的村民对新兴事物接受程度很高，但又保持着古老的传统。
颇有些儒家所追求的“天下大同”的状态。
青山村的房舍在如今虽然都已经翻新过了，并不是老早以前的茅草屋，但家家户户还遵循着某些不可言说的规则。
譬如修门槛，又譬如门扉上贴着门神，诸如此类等等旧习俗，顾瑜已经见怪不怪了。
崔宅也是如此，但也并不全是，至少没有让她们跨火盆去除晦气的举动，顾瑜抱着小柚子老神在在的想。
“姥姥。”
进门后，看到坐在庭院里晒太阳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后，小柚子就甜甜的喊道，竟是直接从顾瑜怀中跳了下去，仿佛倦鸟归巢般投入老者的怀抱中。
“在下顾瑜，听从家师命令下山解决靳家一事，见过崔判。”
顾瑜恭恭敬敬的行礼，尽管并不完全知晓云中鹤喊小柚子姥姥崔判的缘故，但也有所猜测。
被称为‘崔判’的老者抱着小柚子走近，语气温和的说着：“小道长，你且抬起头吧。”
顾瑜也不推脱，便抬起头表情淡然的面对崔判，小柚子的姥姥。
老者已入耄耋之年，一头细软银丝归拢在一起，于脑后盘绕成小髻。她的身上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肌肤也尽显苍老之色，只有那双微微上挑的杏眼澄澈一如往昔，能让人看得到其当年的风华绝代。
她们是很相像的，柚子与她的姥姥，不光是面相上的，那双澄澈的眼是很相像的。
只不过，柚子的姥姥的眼神要比柚子更加清明而又犀利，那是阅尽千帆过后的清明，和见过俗世繁华也能保留清醒的冷静；那是能够看穿他人心思的犀利，也是被生活而打磨出的眼力。
怪不得。
顾瑜彻底明白了，云中鹤喊柚子姥姥崔判的缘故，当她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时，她就明白了。
“崔判先生。”顾瑜恭敬的称呼她，这位老者。
崔判随和的笑了笑，冲她点点头，便同柚子说话：“囡囡，喜不喜欢这个俊俏的小道长啊？”
颜控的小柚子猛地点点头，说道：“道长哥哥长得好看，有很厉害，还很温柔，我很喜欢他。”
顾瑜一直就想说了，她不是男性，只是自己不是很在意，但为避免造成某些误会，发生某些尴尬的事，所以她便解释了：“在下并非男性。”
只是崔判没听，小柚子看了她一眼，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说道：“好看帅气的道长姐姐我也可以的。”
顾瑜：“……”
崔判哄着小柚子对她继续说：“那你要不要多个爸爸啊？”
顾瑜：“？”
小柚子想到自己的亲爹，回话回的贼快：“要！”
崔判指着顾瑜对小柚子问道：“那你该喊道长什么？”
小柚子兴高采烈地喊道：“爹咪！”
顾瑜艰难出声：“这不合适。”
崔判问她：“我家囡囡可不可爱？”
顾瑜无法说出违心之语，只能道：“可爱。”
崔判又问：“你们相遇是不是因为缘分？”
顾瑜回道：“确实如此。”
崔判笑着说道：“那你多囡囡一个女儿，囡囡多你一个爸爸不也可以了么。”
顾瑜蚌埠住了，这能这么算么？她长这么大，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给她塞个女儿，认她做爹。
这合适吗？这合理吗？
顾瑜还在纠结的皱眉，那边崔判已经把小柚子塞给了她，她也顺势的接过小柚子抱好。
小柚子搂着她的脖颈，甜甜的喊道：“嘿嘿，爸爸，爹咪是道长哥哥，开心。”
顾瑜眼神复杂的看着年幼懵懂，尚不知事的小柚子，掐指算了一下她跟小柚子之间的缘分，差点没绷住表情。
“这……我算错了吗？”
顾瑜从怀中掏出五枚铜钱，又用铜钱算了一卦，再次证实了她先前的卦象没有算错，她和柚子之间确实有“父女缘分”。
顾瑜哽住了，面对小柚子问她：“爹咪，这是不是铜钱啊，我之前在书上看到过。”
顾瑜原本想把铜钱收回去的手一顿，自觉自己已经不会算卦了，便把铜钱递给了小柚子，对她说：“拿着玩吧，别弄丢了。”
小柚子开心的接过了，很宝贝的捧着这五枚铜钱，笑着说道：“是爹咪送的礼物，我会收好的。”
顾瑜看小柚子的笑颜，暂且将自己算卦算不算的准的问题搁置一旁，转而询问让他此次下山的崔判。究竟是何原因，需要他师父出手。
崔判当着小柚子的面，毫无顾虑的说道：“靳家老爷子起尸了，被人撞见。短时间内没有伤人，时间长了就不一定了。”
小柚子也毫不畏惧的说道：“靳爷爷好像因为自家的事儿烦心来着，一到夜里就在家门外徘徊，可是因为靳家大门的门槛太高了，他进不去。”
“那他为何起尸？”顾瑜问。
崔判闻言冷哼一声，语气略带嘲讽道：“还不是他家二子※干的腌臜事，让靳老爷子气的睡不下去了。”
她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让顾瑜自去靳家看看，其余的也不愿多提。
不光不愿提，还叮嘱顾瑜莫要多问，也不许小柚子去打听。
“那些事儿我们大人知道就行，别污了你们的耳朵。”
“顾道长，你只需要解决靳老爷子便是，其余的，自家有自家的因果，你莫去沾染最好。”
“我明白。”顾瑜这么说着，对崔判说了声“我先去查看一下他的墓地。”，便要将小柚子放下。
然而平日里乖巧的小柚子，这次却紧紧的抱着新认的爸爸不放手，委委屈屈的说道：“爹咪别把柚子一个人留下。爸爸就是把柚子丢下了，就没怎么回来了。”
“柚子会很乖的，不给爹咪添乱。”
崔判看了眼自家囡囡，对着左右为难的顾道长说道：“你便带着她去吧，不然你前脚走，她后脚就跟上了。”
这是顾瑜有生之年头次带娃，尽管心里有所顾虑，却左不过小柚子那可怜巴巴的表情。顾瑜只得点点头，从百宝囊里摸出个平安符给她戴上，便抱着她出了崔家大门。
小柚子出了门就自告奋勇的拍拍胸脯说道：“爹咪，我知道靳家在哪儿，我带你去啊！”
顾瑜想起先前迷路的事，又想着不能打消小姑娘的积极性，便委婉的告诉她：“先前来的路上已经看见过了，我就把路线给记下来了。”
毕竟之前小柚子可是带她走遍了整个村，以顾瑜的好记性，记不住哪家哪户在哪儿，也对不起小柚子带的路啊。
“爹咪好厉害！”小柚子盲目崇拜的鼓掌。
顾瑜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已经接受了小柚子喊她爹咪这件事了。
她们‘父女’俩刚到靳家门口，就听到靳家吵吵闹闹的。伴随着女子的哭闹声，还有男人的破口大骂，譬如“都是你造的孽！”又或者是“厄运就是那小子带来的。”
诸如此类，层出不穷。
冷不丁的，有玻璃制品被摔在地上，所有的声音便沉了下去。
紧接着，就是冷冷的一声：“您要不跟我去老爷子面前问问，到底是谁造的孽，谁带的霉运？”
“你怕什么，你后退什么？在牢里改造那么些年都没得变化，你都不怕有冤魂来找，现在怂了，早干嘛去了！”
“走，你现在就跟我去，看我们谁先死！”
靳家大门被人拉开，一个棕发少年从门里走出，手里还拽着一个人的衣领。对方挣扎着，脸憋得通红，却也没能挣脱开少年的手。
对方刚出门，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就入了小柚子这个颜控的法眼。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指着那棕发少年对顾瑜说：“爹咪，那个小哥哥好好看，在村里没见过的呀。”
顾瑜与那少年对视一眼，相看无言。
“顾瑜，那小妹妹喊你爹？”少年满脸的不理解，语气都带着震惊，就是手也一刻不撒开。就好像自己拽着的不是一个成年人，而是一个幼童一样。
顾瑜点点头，言简意赅：“西柚子，和我有‘父女缘’。”
随后又对柚子说：“靳修之，我二师兄的弟子，不讲究规矩。也是我的同桌，兼发小。”
至于别的，譬如靳修之他的气力很大，又或者脾气有点火爆这种事儿，还是不要给小柚子说了吧，反正小柚子之后也不一定能看到他。
“行呗，年纪轻轻带个娃，跟我师父有的一拼。”靳修之说着，把揪着领子的那男人往顾瑜眼前一放，问道：“顾瑜，你看看我带着这个人能有多大几率遇到我家起尸的老爷子。”
顾瑜瞥了那男人一眼，也不怪靳修之对那男人这样，换个人也得如此。
“你今晚带着他一出靳家门，靳家老爷子就会来咬他。不过——”顾瑜一顿，古怪的看了靳修之一眼，问道：“你终于想不开，觉得人生过于漫长，所以要去自杀一番陪你家老爷子？”
靳修之立马矢口否认：“那当然不是。”
“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僵尸呢，这不得去见识一下。说不准还能将其制服了。”
顾瑜一阵无语，伸手拍拍他的头，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青天白日的，别如坠梦里。”
靳修之立马就暴起了，直接撸起袖子就要跟顾瑜干一架，连刚拽着的那个男人也不顾了，气愤的说：“顾瑜，你是不是想打架，我奉陪。”
顾瑜一脸淡然的回复了一句：“你又想被铜钱钉墙上了？”
靳修之哽住，只能劝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去挑战按辈分上该喊小师叔的顾瑜了。
顾瑜没打算追根究底，便轻轻揭过了这件事。
“你怎么来这了？”她问道。
靳修之撇撇嘴说道：“我听我爹跟祖母打电话提到这事，觉得有热闹可看，就跟着我爹娘跑过来了。”
顾瑜：……
小柚子恍然大悟的说道：“我知道了，修之哥哥这种就叫做、叫做……乐子人。对，乐子人。”
乐子人靳修之不与小姑娘计较，便同顾瑜说话：“顾瑜，你能找到靳老爷子藏身处吗？”
顾瑜皱了皱眉，对他说：“你真活够了？”
靳修之急了，对他说：“谁跟你说这个！哎呀，我就是想问问他，人死后真的去阴曹地府接受判官审判吗？”
“这种事，你问我不就好了？费那么大劲作甚。别说是我，不论哪位师兄来都能告诉你，确实如此。”
顾瑜说着，拉着靳修之离靳家远了些，细心叮嘱他：“你最好今晚带着你爹娘和祖母离开这儿。”
“虽说僵尸还保留理智，但它已经是妖怪了，就算你带着靳业去找它，它也会不分你我的都把你们给袭击了。”
“它即是因着靳业的罪孽而苏醒，第一时间自然是会去找他。到时候，你们几个还住在靳家，怕是会被误伤。”
“成。我其实挺想留下来看看的，可我祖母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得先把她劝说着接回城里。”靳修之顿了顿，又添了那么一句：“我把人送回城里，再回来看看。”
顾瑜可不给他做乐子人看起的时间，抱着小柚子转身就走，显然没打算等他。
靳修之在她身后喊：“你就不能让我看看吗？”
顾瑜头也不回的说道：“我讨厌浪费时间。”
小柚子扒着顾瑜肩膀，看了眼靳修之，对他摆摆手喊道：“修治哥哥，再见！”
靳修之立马纠正：“是修之，修之。”
只可惜顾瑜已经抱着小柚子走远，也不知道小柚子听没听进去。
※
顾瑜带着小柚子往青木村后山坟地那边走，早些年实行土葬的时候，后山葬了不少老人。
路上也有不少行迹匆匆的男女老少，将要与顾瑜擦肩而过的时候，又下意识的离她远了些，生怕碰到她自己会倒霉似的，大都一脸苦色，也不知道是人是鬼，这么怕她。
小柚子挨个数数，嘴里念叨着：“好像多了点，那个姐姐是没见过的……”
说个没停。
顾瑜见状，从百宝囊里摸出一块茶酥，递给小柚子。又拿出一个玻璃杯，里面是温热的白开水。
“呜呜呜……爹咪真好。”小柚子十分感动的用两只手拿着茶酥细细的啃，细腻的甜味与茶香完美融合。
“真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了。”小柚子说，眉眼弯弯，一脸幸福的模样，看的顾瑜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你喜欢的话，回头给你多做点。”
小柚子捕捉到关键词，双眼放光的看着顾瑜，欢呼道：“爹咪你最好了！”
“……”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顾瑜心想这孩子真好哄，脚已经踏在了后山的土地上，放眼望去，全都是墓碑。
明明是青天白日，这地儿却一阵阴冷，就连一向胆大的小柚子也缩了缩脑袋，望着手中的茶酥也不知道该不该啃下去。
顾瑜给小柚子递上水，温声说道：“没事儿，我在呢。”
小柚子顿时就不慌了，就着顾瑜的手喝了两口白开水，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够了，然后又继续啃茶酥。
“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我们很没面子的。”
“就是就是。”
立在自己墓碑旁的游魂，杂七杂八的说着，但也不敢上前。
毕竟任谁都看得出，顾瑜是个货真价实，有真功夫的道士。
顾瑜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引渡游魂去地府的活儿不归她管，那是官方部门主管的，她不会去越俎代庖。
于是她便就不去理会，顺带下个清净咒，也就听不到那群游魂的说话声。
耳边陡然清净的小柚子困惑的眨眨眼，回想起自家新认的爹咪是道士，便又明白了各种原因，除了“爹咪真厉害！”以外，她也再说不出其他夸人的话了。
或许等她多念个几年书，便能够出口成章，直接做个夸自家爹咪的小作文了。
顾瑜找到了靳家老爷子的坟墓，一般僵尸都怕阳光，白日里都会找地方躲起来。基本都会躲在自己坟墓里，只有少数会躲在别处。
除非是毛僵级别的僵尸，才会不惧怕阳光。在那之上，甚至有飞行的僵尸，以及全身不腐的僵尸的特性。
不过顾瑜看了，青木村没有这等存在，不然她师父怕是早就下山将其除去了。
所以，青木村的这位起尸的靳老爷子，其等级不会超过绿僵。
这么想着，顾瑜左手双指并拢，有莹蓝色流光在其指尖萦绕。她抬起手，背后的是归途也随之出鞘，漂浮于半空中。
顾瑜不给对方一点儿准备的时间，便隔空操纵着是归途插入墓地之中，同时画出招雷符，引天雷传导剑身，最后狠狠地将坟墓里躲避太阳的靳老爷子直接二次送葬。
在那闪烁的雷光中，小柚子睁大眼睛看着，眼里满是向往。
“爹咪，要是我从今天开始学习，以后也能像你这么厉害吗？”
“这……或许说不准呢。”
在‘父女俩’的说话声中，此次的事件也随着雷光的消失，以及是归途的归鞘而圆满结束。
解决事件的报酬按照惯例打给云中鹤，顾瑜也就打算回山里，临走时还把小柚子给带上了，据她本人说，“认亲这等大事得让师父来作证。”
崔判也同意了，就是小柚子有些惨了。
她人怕高，常青道观又在青山山顶，这一来一回让她对于高度有着更深层次的惧怕之意，那是她西柚子绝对无法驾驭和征服的领域。
唯一的好处是，她和顾瑜的‘父女关系’确实被定下且被承认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新认的既好看又厉害的爹咪为了安抚她的情绪，给她做了好多好吃的，还给她讲睡前故事哄她睡觉。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当然，如果说让小柚子再去经历一遍，她还是觉得，恐高是她不能克服的困难，是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
【不过，如果是爹咪陪在我身边的话，说不定下次我就可以克服了呢。】
在闭上眼陷入睡眠之前，西柚子充满希望的想，随后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旧日谈·当时年少（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