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端端端午

12、黑木

　　黑木的老家是C市附近的一个小县城，父母是做建材生意的，老家的叔叔开了一个很大的建筑器材工厂，里里外外都照应着自己家里的亲戚，从采购、财务、市场、工人，几乎都是黑木家里的族亲。或许是仗着家里有点小钱，黑木从小就不怎么努力读书，大专上完就出来混社会大学了，从爹娘手里拿了养老钱贷了款来M市开了这家推理馆。

　　推理馆虽然表面看上去气派，这种新兴的游戏模式刚开始流行起来的时候火过一阵子，就像一个风口，现在风口过去了，年轻人又有了新的玩法，流行就是这样，就像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特有的记忆和暗号，是隔了几代后再也无法理解的。推理馆开了三年，渐渐常来的客人就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很难支撑起M城天文数字一样的房租和开销，就连老家的建材生意也萧条起来。

　　黑木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人，由于创业初期运气不错，更是飘上了天，在朋友间又要面子，没钱也要借着钱花，穿着一身潮牌，背了一身外债。聪明是有点小聪明的，但到底没有什么长期经营挣钱的本事，把爹娘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积蓄也花得七七八八，能撑到几时算几时。

　　端午有回跟他闲聊时问起他今后的打算，他笑笑：大不了回老家呗。

　　这就是有退路的人的好处了，混不下去了，还至少有个老家可以回，回去相亲结婚生子托个关系考个公务员挂个职，到头来还可以跟自己的儿子吹牛：你老爸年轻的时候还去M城当过大老板呢。

　　黑木是要回去的，他已经为推理馆找好了接手人，卖个不错的价钱，再回老家买几套房。但不是现在，他还有未完结的事，他要亲手给这件事画一个句号，然后给自己的人生按下重启按钮，他一边把车子开进殷端午的小区，一边计划着。

　　1301室，黑木犹豫了一下，按下了门铃，他有不得不亲自确认的事。

　　殷端午的家比想象中要小，但是很整洁，客厅简单得像没有情绪的画纸，白色的茶几，白色的沙发，白色的墙纸，白色的地板，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品，仅有智能家居的嵌入式遥控器发出微弱的光。虽然是白天，但是落地窗前的遮光窗帘全部放下了，“端午怕光怕吵，她自己手机上所有app都是夜间模式，晚上是不能开日光灯的，只留一盏床头灯……”黑木一边把获得的信息拼凑起来，一边暗暗打量着，端午独自居住，身边有一个50岁以上的老阿姨。

　　他听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殷端午懒洋洋地走了出来，露出困惑的眼神，他把准备好的switchlite递过去，

　　“你几个月前把switchlite忘在我店里了，每次来都忘了跟你说，你也不提，我特意给你拿过来了。”

　　端午明显地愣了一下，她接过来随手往旁边一扔。

　　哼，脾气真大，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黑木暗暗想着。

　　殷端午倒了杯水，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黑木过去坐。“巧了，我也正想跟你探讨探讨狩猎游戏，刚才看了些证据池里的片段……”

　　“哇……哇……”，婴儿响亮的哭声像在空白的画纸上打翻了一盘颜料，一声接一声，黑木觉得整个客厅都被泼上了炫目的色彩，让他觉得有点头晕，他甚至被这样的色彩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凑到端午面前，盯着她那双看起来有点忧郁的眼睛。

　　“殷端午，告诉我，孩子是谁的？”

　　殷端午笑笑，没有接他的话，站起来熟练地冲了一瓶奶粉拿了进去，不一会又抱了个小婴儿走出来，小嘴咕咚咕咚地喝奶，在还未长开的小脸上，有一双非常非常漂亮的眼睛，这双刻骨铭心的眼睛正看着黑木，黑木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碎了，他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殷端午这个女人未必对他没有戒心，未必会对他说实话，她是撒谎精，她是有名的戏精女士，她说谎，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黑木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还踩到了地上的扫地机器人，他红着一双眼睛，额头上的青筋爆出来，像极了一头发疯的兽。

　　端午歪着头看他表演，一边笑着哼起了摇篮曲。

　　最近殷端午跟十二生肖走得很近，自从跟v姐和毛先生见过面以后，私底下也跟其他一些生肖在线上聊过，有年轻的小姑娘跟她分享宠物日常的，有安慰鼓励她让她赶快走出情伤的，也有跟她分享自己情感故事的姐姐妹妹，总之端午很喜欢和十二生肖聊天，她觉得他们都可爱真实，又十分仗义，她不愿意把ID仅仅当作是ID，每当她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她都觉得是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在聊天，风会带来一些花瓣，而他们也会离开。

　　要不是网暴这件事，他们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契机去相识，他们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端午常常想起他们的未来，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那一天风平浪静，郭三五终于和莓小姐结婚了，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不再对欲望有执念。网上的风波渐渐平息，大家都忘了曾经发生的事。

　　到这么一天，端午想和十二生肖们聚一聚，她觉得或许能够等到这样的一天，珞珈山的樱花开得刚刚好，他们一起在樱花树下野餐，好看的红白格子野餐垫映衬着女生们温婉的笑容，映衬着男生们白色的衬衫，裙角被风轻轻吹起，以及端午的长发，那一瞬间就像一幅画，而她们都在画中。

　　她们还可以一起共赴一场旅行，拿着手机互相拍小视频，端午好像都能看到了视频中的自己笑得多放肆多真心。

　　因为十二生肖，端午渐渐觉得不会再害怕老去，因为当内心充盈且平静的时候，老去也可以很可爱很从容很自信，老去的他们还依然在彼此的生命里。

　　他们会共同经历很多事，会一起创造很多美好的回忆。

　　“看见你们和阳光都在，

　　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

　　殷端午天生不是犀利和绝对的人，她还抱有天真的幻想和悲悯，她懂得人没有不犯错的，也知道人性里面欲望的脆弱和无法把持，因为她也同样脆弱过，同样经历过，同样深爱过。

　　尘儿睡着后她回客厅拿起黑木送回来的switchlite，遗失大半年了，端午以为不小心丢在哪里了，为此还特意买了一个新的赔给了原主人，她翻来覆去把玩着，屏幕右下角有一道划痕，那段时间她一直放在包里带来带去，磨损得也很严重，按下开机键，很意外地屏幕亮了。

　　成步堂拍着桌子大声喊着“异议”，是《逆转裁判》中的名场景。

　　这是殷端午第一次抑郁症发作时，郭三五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特地帮她下载的游戏，因为知道她喜欢推理，就推荐了这款，顺便把switchlite一起借给了她。

　　端午想着黑木的事，想着他身上穿着的bape迷彩鲨鱼裤和外套，色彩浓烈地站在客厅中间，帽子耷拉在头上，他看向端午，鲨鱼的眼睛和嘴巴露出滑稽且悲伤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