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端端端午

10、十二生肖之龙姐（二）

　　一路追着地图上的红色标记赶过去，苏城有一个工业园区，距离M城很近，这些年来发展得越来越好，如果你身处园区的街头，高楼耸立，成熟的商场里网红商铺林立，脸上带着精致妆容的小哥哥小姐姐们在里面摆拍，不由得让人多看几眼。

　　莓小姐公司的厂房就在园区，车子驶过带有标志性的35层高的“大裤衩”，驶过精致的街道，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厂区，入口处有几个斑驳的字样：塑胶五金有限公司。老刘都开始不确定了：“殷小姐，导航显示就在这附近了…”

　　殷端午心脏突突跳了起来，她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过于莽撞了，真要碰到一大群人打起来怎么办，说实话她心里也没底。

　　她是来见龙姐的，担心龙姐一个姑娘家家的从B市飞了几千公里到苏城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发生点意外她心里过意不去。殷端午原本是和这件事无关，但是已经被硬扯进来了，她和十二生肖有一种微妙的共情，网红PM骂的是她也是他们，网友骂的是他们也是她，她总觉得自己和十二生肖荣辱与共，她能理解他们被污蔑和泼脏水后的心情，他们也能理解她被莫名其妙背黑锅后的无奈和难过，他们未曾谋面，却已经能够互相体谅。

　　远远地看到一幢3层高灰色的小楼，墙壁斑驳，几块玻璃窗被人砸破了，像几只黑洞洞的眼睛，一楼象征性地装了防盗栏，殷端午也不理解这防盗栏装着是在防些什么。往里望去，看不清里面的光景，门口有一块不起眼的小牌子：苏城工业园区XXX化妆品有限公司。

　　就是这里了。

　　入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子，一件藏青色吊带阔腿连体裤把她的直角肩和背部肌肉展现无遗，她一边抽着烟一边低头玩手机，夏日的阳光猛烈地直射下来，女子抬起一只手眯起眼睛，细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墨绿色的和田玉手镯，仰起头的时候，好看的下颌线展露无遗，端午看着她的侧颜一时呆住了。

　　女子看到有车子开过来，警觉地站起了身，端午慌忙下车，走到她跟前，友好伸出手来：我是殷端午。

　　女子一时也懵了。

　　龙姐常常往来于各个城市之间，国际疫情不容乐观，导致这一年她被困在了M国，国外的生意交由老爷子打理，她也乐得自在，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到处物色老古董，年纪轻轻的她唯独钟情于玉石古玩，最近苏城的朋友得了一块据说是战汉时期的老玉，就特意飞过来赏玩一番，既然莓小姐的传销公司也在苏城，那不如跑一趟拍点照片视频，发到网上锤起来也更有底气。

　　龙姐以为会遇到莓小姐，会遇到传销公司的其他员工，结果一路上畅通无阻，破烂不堪的所谓的化妆品厂房空无一人，根本没人管，垃圾车进进出出，还能闻到一股冲鼻的异味。从年久失修的正门走进去，一楼二楼所有的门都锁着，三楼略微体面了一些，从玻璃门内可以看到前台，工作日时间却大门紧闭、空无一人，从外面圈着手望进去，大堂一侧电子屏循环播放着化妆品公司的宣传短片。

　　龙姐拍完照片录完视频就下来了，把一只Hermès Jige Elan黑色手包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下去，一边跟群里的姐妹分享探店情况。

　　白色的玛莎拉蒂停下来的时候龙姐以为是传销头子回来了，结果车上跑下来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梳着两个辫子的姑娘，龙姐自从网暴戏精女士后就把殷端午的账号翻了个遍，她早在动态里琢磨了好几遍殷端午的照片：“这姑娘看着也不傻啊，咋会看上那郭老大爷的？也不是没爹妈疼的人，干嘛非得这样作践自己……”一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连连摇头。

　　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殷端午，就是没想到她会过来。网上看照片的时候觉得就是个小姑娘，乍一看还真看不出年龄，她仰起头来自报家门，发出了像铃铛一样的声音，龙姐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灵动起来了，她从来不觉得端午有多好看，长相很普通，还非要装嫩，双马尾估计要梳到50岁也不觉得害臊。倒是觉得这姑娘笑起来的时候自带一股子灵气和天真，还有那种对人毫无防备的信任和交付，的确是这个年龄的人身上很罕见的气质。

　　龙姐大方地握住了她的手：Victoria Luo，罗凯婷，群里都叫我龙姐。

　　“是毛先生告诉我的，他很担心你，我想还是亲自过来看看。”

　　“我已经上去过了，一个人都没有，整个儿就空壳，搁这忽悠谁呢。”

　　“我也想上去看看！”

　　端午说着正要上楼，被龙姐一把拦住了，“你傻啊，这上面有监控，你还嫌自己曝光的不够多啊！”

　　“那你为什么不怕监控？”

　　龙姐摆出一副大姐大的范儿一把搂住端午，“实话跟你说，姐我还真不怕哈哈哈哈哈哈。”

　　“龙姐，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你为什么要锤他们，你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龙姐叹了口气，“我也是从知乎上看到的，就评论骂了几句，然后被徐曼玲拉进了十二生肖群。”

　　“一开始就想着帮孤儿寡母出口气，锤着玩玩儿也没较真，没想到深挖下去之后这莓大婶儿果真有问题，大家就开始较真了，发现受害者越来越多，我们想着那这样下去可不行，得好好查查，就查出底儿来了。后来把他俩给惹急了，郭老大爷开始蹦跶，把你给爆出来了。”

　　龙姐一口一个“莓大婶儿”一口一个“郭老大爷”把端午逗得咯咯直笑，这是殷端午自抑郁症复发以来，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她眼前的龙姐不仅漂亮而且侠义，独闯传销老窝没有丝毫祛意，大大咧咧的，随手就把十几万的包包当坐垫，一点儿都没有富婆的架子，端午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如果现在翻到网红PM的主页，还会发现置顶的那条微博依然是指责“戏精女士”的千字小作文，挂了整整两个月，在千字小作文里，时不时蹦出来几个抖机灵的词语：“沟渠里的老鼠”“臭鼬的□□腺”“40岁中年妇女”“恶毒的女人”“下沉市场”，殷端午有时候会忍不住想把真相告诉郭三五，她恨不得把龙姐和毛先生亲自带到他那87平的出租屋里，用手戳戳他的脑门让他仔细看看清楚沟渠里的老鼠和臭鼬的□□腺到底长什么模样，那是他和莓小姐一生都想抵达的罗马，那是他们踮起脚尖都未必够得到的天花板，那是他们仨加起来所有的财产都不及人家半年的零花钱，那是他们一生所求却是人家一出生就拥有的。

　　他用尽恶毒的词语去诽谤，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污蔑造谣，端午现在想想还是很想冲上去掐死他，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想拿小刀子扎扎他的心亲口问问他“你知道痛吗？你知道我有多痛吗？”

　　龙姐和端午在传销公司门口等了一下午，依然没有一个人影，殷端午提出送龙姐回住处，分别的时候端午问龙姐：“龙姐，你说我还会不会好起来了，这样反反复复的，我自己心里都没底。”

　　“一定会的，你再熬一熬，我们再见几次面，喝几瓶好酒，去几趟海边，那个时候，你就会忘了郭老大爷，那个时候，什么都好了，相信你龙姐，你这回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们呢，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Le vent se lève”

　　“ il faut tenter de vivre”

　　两个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