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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男子 ...

  •   向北瑞一番话说得梁雎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发火觉得找不到由头,不发火又觉得憋屈,好一会儿才怒气冲冲地一把将掉在床上的帕子抓走,转身离去:“明天就找砒霜毒死你。”

      自床边到门口不过十数步,但因着向北瑞一直在身后闷闷地咳嗽,梁雎走得还是颇为艰难,临到门口了还是倒了回去,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说你知道抓什么药吗,快说,我去给你抓药。”

      缩在被子里的人只露了半张脸,靠在墙上像是一个端坐的粽子。他断断续续咳了一段时间,才开口:“大半夜去哪里抓药,明日再说吧。”

      那人眼睛半阖,眼角染了红,额角还带着虚汗,显得脆弱又无害。虽然语气轻松,可几句话间竟又迷糊起来,垂着头,似又要昏睡过去。

      梁雎赶忙半跪在床上拍了拍他的脸:“喂,快说。”

      “啧,”向北瑞皱紧了眉,极其不满地偏过头避开脸上的魔爪,“嗯……麻黄……”

      “麻黄,几两?然后呢?”梁雎见他不说话了,便又推了推他。

      “桂枝……半……”

      向北瑞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不大清醒了。即便逼着他说出个方子,也委实不怎么靠得住,搞不好直接一命呜呼。梁雎叹了口气,将湿了的褥子全部扯掉,又将自己房里的被褥抱过来,厚的堆在床上扶他躺下,薄的裹在他身上。

      眼看着床上的人已经被围得密不透风,梁雎满意地拍了拍手,离开了房间。她对这个都城并不熟悉,只能先将守夜的小二叫醒,问请了大夫的方位,然后才离开客栈。

      天黑得似浸了墨,隐约有些虫鸣,并听不真切。叩门的声音在寂静的街巷里似海浪般荡开,很快就引来了尖利的叫骂之声,在一句话内亲切地问候了梁雎全家。

      梁雎默然的看向发出叫骂声的铺面,忍了忍,没过去。她从魔城出来时,便按下决心要守外边的规矩,烧杀掳掠都是不能沾的。如今几句不堪入耳的秽言还不足以刺激她梁大小姐的神经,只能让她想办法速战速决。于是她退后几步,望了望二楼的窗,灵巧地一跃而起翻了进去。

      睡得正打呼的大夫听见声响,吓得翻身而起,心剧烈地跳动着像是要破胸而出。睡眼惺忪中,他看到原本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已经被打开,一个不知男女的人站在他面前,影子拉了一丈长。

      在大夫承受不住昏过去前,梁雎言简意赅地开口:“我来买药。治风寒的,烧了两天了。”

      若是换了旁人,见到如此这般不走寻常路的买主不仅不会搭理,还会提着菜刀将人赶出去。可这位大夫很有些医德,听到人已经烧了两天,浑浊的眼睛一瞬间泛出了清醒的光芒,趿着鞋便忙慌慌地往一楼走。嘴里问着症状,手上已经开始抓药,时不时还有几句抱怨之声传来——“望闻问切,人都没看到,还想抓药”或是“烧了两天才想起找大夫,怕是想成个鱼干”。

      梁雎有求于人,耐着性子听了,不禁又想起向北瑞。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与他一样嘴碎的人。她回忆了一下,暗自摇了摇头。这小老儿碎嘴碎得絮絮叨叨,不似向北瑞一般字字清晰,声声温和,条理清楚,可见也不是“一样的嘴碎”。

      “用酒给他擦擦身子,若三顿药下去不见好,记得领他来找我。”大夫将药包好,交给梁雎,嘱托了几句,然后收起慈祥的样子,冲着梁雎摊开手,“二两银子。”

      梁雎眨了眨眼睛,态度诚恳:“没钱。”

      “……”

      全靠大夫好心,梁雎还是将药带回了客栈。她也并非故意赖账,只是他们三人昨日逃得慌忙,盘缠行头都留在了马车上,到现在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若不是城中有安排住处,怕是还得落个流落街头的下场。

      客栈的小二黑着脸给梁雎开了门,还没躺下又被叫去熬药,几乎快要哭出来。可眼前这个女人一看就非易与之辈,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不仅不敢叫苦,还得陪着笑给梁雎送上一坛酒。

      房内向北瑞还在无知无觉地睡着。

      梁雎将酒全数倒入方才盛水的盆中,将帕子浸湿,刚碰到向北瑞的脸便见他浑身一抖。

      “是我,睡你的吧。”

      向北瑞又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任凭帕子在自己的脖子和手上反复擦拭,不舒服了就向后轻轻一躲,被梁雎揪住了也只无意识地皱皱眉。

      手和脖子擦完后,梁雎又将他衣服脱了下来。她在魔城长大,杀戮不分雄雌,鲜血尽染男女,本不晓得什么大防,可今夜却不知道是哪里开了窍,脸竟突然发起烫来。浸足了酒的帕子自冰凉至温热,将她原本毫无波澜的一颗心灼得燥热。

      眼前男子的身体虽然清瘦却并不显骨柴嶙峋,皮肤白皙柔滑,似玉似月,一看就是从小好好将养,没吃过什么苦头。唯独心口上有一处伤,不长,一寸不到。只是伤口狰狞,似一虫盘踞于胸,伸出无数触角,跃跃欲试地想要刺破皮肉,看着仍是心惊。

      梁雎没忍住,将手覆上那道伤疤。昏睡中的向北瑞似有察觉,难耐地动了动身子,惊得她收了手,也收回了深思。

      各人自扫门前雪,谁长这么大还没受过点伤了。梁雎懊恼地将他的衣服胡乱掀回去,照旧用被子将人裹起来。左右她是做了好事,就算这酸儒醒来觉得自己唐突了他,影响了他讨媳妇,也没道理找自己闹。

      窗外已能依稀听到鸡鸣,等小二端上药来,梁雎已十分疲累。好在向北瑞喝药十分乖巧,饶是还在昏睡,勺子递到嘴边也知道吞,苦得皱了眉也不哼哼。

      梁雎将碗随手扔在桌子上,靠在床边,原本打算歇息一下,不知不觉竟沉沉睡去。等再有意识,便是李大锤能够直穿灵魂的大嗓门响起:“兄弟!兄弟!你……”

      梁雎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将眼睛挤出一缝,正想大骂李大锤神经病,找兄弟找到自己房里来了,又看到李大锤张着嘴瞠目结舌,于是改口道:“见鬼了?”

      “你……你……”李大锤真是一幅见了鬼的表情,指着梁雎的手都发着抖,“你把我兄弟怎么了?”

      话到这,梁雎才清醒了过来,翻身坐起,向身侧望去。

      刚刚醒来的向北瑞皱着眉,双眼朦胧,正茫然地看向周围。他撑着身体从被窝里钻出来,昨晚被草草扣上的衣服便散了一半,露出左肩和大片胸膛。

      也不用看见自己了,梁雎光想想都能知道自己一定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一身黑衣皱巴得脱下来撒两把盐就能上桌。自己果然还是将人唐突了么,梁雎无奈扶额。

      三双眼睛左看看又看看再彼此看看。愣是没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处理眼下这个局面。

      想想人家毕竟是读书人,看着又是养尊处优,心中磊落的做派,乍遇到这事难免脸皮薄,又遇上个莽汉子大早上地鬼叫,更不知如何是好。梁雎心中想着屁大个事,还是自己说几句话,先让场面正常一点。奈何她还没睡醒,脑子里还是晚上做的话本子般的梦,自以为清醒镇定,开口却是:“我会负责的。”

      李大锤呆在原地,憋了半天问了句:“那我去准备准备?”

      梁雎刚想问他要准备什么,便听到向北瑞深吸了口气,然后是从他牙缝里钻出来句子:“劳烦二位先出去吧。”

      他说话两字一顿,似是将字词放在口中撕咬,让梁雎和李大锤打了个寒颤,麻利地都走了。

      后面几天,向北瑞每日都要饮三碗黄汤,病也总算好得七七八八。然而李大锤不知是从哪里学到的妇人唠叨,说是受了风寒切忌着风,非按着他不许他出客栈一步。

      他有了些精神气,哪里闲得住,成日里变着法地抱怨,说自己身上都快长出蘑菇,又说,几日不换衣衫,像是在泡菜坛子里洗了个澡。

      两个大男人成天里叨叨叨,梁雎不胜其扰,终于有天避开李大锤,带着向北瑞翻窗上了街。

      这几日天热起来了,阳光虽算不上毒辣,却也晃得人皮肤烧灼,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零零星星的有几个杂货摊摆在街上,摊主间或有气无力地吆喝几声,也都没什么精神。

      可就这无热闹,不新奇的街景,也能让向北瑞欣喜十分。尽管梁雎早已诚恳地表达了他们没钱这个事实,但向北瑞还是乐此不疲地一个摊位接着一个摊位地逛,还在名门正派所居的城南客栈附近兜了一圈。

      这样毫无道理的行径让梁雎很是忧愁。她觉着向北瑞没被货主打,纯粹是因为一张还算不错的脸,可这世间那样多的人,哪里是人人都看脸行事的。

      日头渐渐上来,街上的行人又少了一茬。他二人身上分文都无,若要吃东西只能回客栈去。梁雎心中升起些愉悦来,觉得归途有望。

      “你拿着干什么,要不要啊?”身后一名摊主大概是又碰到了一位只看不买的主顾,没好气地问道。

      摊位前,有三名男子。

      为首一名男子一身褐色劲装,腰配黑刀,脊背笔直。一双手遍布老茧,此刻正捧了一对红木摆件,眼睛却没落在上面。

      梁雎闻声望去,正与那男子望了个对眼。她眼睛平淡无波,似是无意,却又隐着探究警示,像是深潭里潜藏着一条目光灼灼的蟒蛇。

      “这摆件,我买了。”男子不动声色地将眼神移开,价都没问就付了银两。

      若梁雎没记错,短短一个半时辰内,她已看到了这伙人第四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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