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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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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不见颓势,带走了初夏时节才见端倪的热气,将凉意打了个圈又送了回来。破庙在风雨中羸弱不堪,嘈杂的声响将人的呼吸声尽数湮没。除却李大锤闷声闷气的一句“明天一早,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之外,四下里再没有旁的动静。
梁雎掐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搓着冰凉的手向里走去。经过了一番恶战,又熬了这些时候,她的手脚都发着软,眼皮也直打架。
破庙的最深处,向北瑞将自己抱着缩做一团,隐在黑暗中,垂着头,看上去睡得正香。
可惜梁雎一向是个心狠的主,没半点犹豫地拍了拍他的肩,没见着反应,便又伸脚踢了踢:“到你守夜了。”
缩做一团的人影动了动,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然后又归于寂静。
麻烦又娇气的书生。梁雎咬牙切齿地半蹲下来,被睡意点燃的怒火让她异常粗暴地摇了摇向北瑞。她本意只是想帮着他醒醒瞌睡,没想到没摇两下便见着向北瑞身子一歪倒在了她肩上,闷闷地咳嗽。
向北瑞的额头抵在梁雎的脖子上,鼻息滚烫得厉害,将梁雎的睡意蒸发干净。湿漉漉的风不停地灌入这间破庙。她一身都带着寒气,很清醒地意识到这人在发热。
但显然向北瑞并没有她这般清醒,哼唧几声后便死尸似的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又像是突然惊醒一般,毫无预兆地挣扎着要爬起来:“啊……我知道了,到我了。”
他自始自终闭着眼,佝偻着身子,才站起了一半,腿一软,又重重地倒了下来,颤抖得厉害。
“向北瑞!”梁雎惊了一下,忙将他接住。
许是这一摔将向北瑞自己也吓了一下,他倒是终于皱着眉将眼睛挤开一条缝,重重叹了口气:“抱歉,咳,有些受寒了,睡去吧,我会守着。”
这边动静有些大,李大锤也醒了过来,犹豫再三后还是上前来,伸手探了探向北瑞的额头:“你烧得厉害。”
这个显而易见的事让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去找个大夫过来。”说着李大锤便要起身。
“等等!”向北瑞努力提高了声音,“别一个人出去了,万一碰到白天那伙人,太危险了。”
“那让梁雎陪着一起。”李大锤皱着眉,很是别扭地喊出梁雎的名字,像是逼不得已在嘴里吞了一把剑。
还蹲在地上的梁雎看傻子般看了李大锤一眼。她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还让她冒雨出去找什么大夫?她实在没这份好心和雅兴。
好在向北瑞十分善解人意,在梁雎拒绝前又开口劝道:“这么晚了,你们去哪里找大夫?何况这么大的雨,哪个大夫愿意出诊。”
李大锤仍是站着,很不赞同的样子。
“我出生时带了疾,畏寒得紧。这几日日头不错,便穿得少了点,哪想到今晚风餐露宿,又碰上了这样大的雨。明日雨停了,气候回……咳咳,回暖,我们再到城中,捡几贴药,就无碍了的。”
向北瑞说话低沉温柔,隐在雨声里几乎就听不真切,但却很成功地说服了李大锤。他阴着脸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扔到向北瑞身上,生硬地说:“睡吧,我守着。”
那衣服上沾满了汗和泥,依稀还有些血点子,散发着难言的味道。梁雎想着向北瑞先前娇气的样子,多半不会接受这份好意。谁知他笑了笑,将团在一起的衣服展开,自己主动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连脖子都围得密不透风,然后竟真的闭上了眼睛,打算再睡一觉。
小小插曲已经平复,梁雎看着向北瑞阖上的眼睛,觉得自己的瞌睡虫也已经去而又返了,于是也懒得再挪窝,在向北瑞旁边坐下,靠着墙也闭上眼睛,低声嘟囔了一句:“少爷的身子,穷书生的命。”
“富贵人才生富贵病,羡慕得来么你。”
喑哑的话传到耳朵里时,梁雎正觉飘在海上,模模糊糊地想骂这人生了病脾气倒是见长,可惜话还没说出口,意识便已经沉了下去。
雨断断续续下了整夜,与树叶彼此和唱,直至晨间才歇。初阳金光微洒,湿漉漉的人间又是一派新的气象。
梁雎睁开眼,发了一会懵。一眼望去,李大锤仍是坐在门口,仿佛一夜未动。梁雎这才想起身在何处,忙侧过身看向身旁的向北瑞。他仍闭着眼,眉峰微微蹙起。
“向北瑞,向北瑞?”梁雎拍了拍向北瑞的肩,触手滚烫。
“嗯?”向北瑞自喉咙里哼了哼,费力地睁开了眼,茫然地四处看了看,不甚清明的样子。
“你还烧着。”梁雎皱起了眉,昨夜无光,看不真切,此时才发觉他脸色惨白,额间冒着汗,冷极了般紧紧搂着李大锤的破布衣服。
“无事,进城去,几副药下去就好了。”向北瑞掩唇闷咳了几声,以手撑地,却半天没能站起来,顿了顿,盯向冷漠旁观的梁雎,“大小姐,有点同情心行吧,劳您尊驾,搭把手。”
求人办事却无半点自觉,梁雎生出点火气,斜了他一眼,觉着向北瑞大概是真病得厉害以至于撑不住一张和善的人皮。看着他气恼的样子,梁雎却觉得颇有意思,脸上浮现出隐约笑意,嘴角翘起又压下好几个轮回,惹得向北瑞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他此时尚在病中,这一眼瞪了毫无杀伤力,倒是平添凄恻。
梁雎没忍住,笑声迸出了喉咙,赶在向北瑞发作前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书生又开始穷讲究,方才还站不起来,此刻已经有闲心整理自己仪容,理顺袖口,又将一身素袍子拍了又拍,恨不能将那些褶皱都全部拍落在地上。
反观梁雎,一身黑衣早已蒙灰,高高扎做一束的头发毛毛躁躁地落在身后,此刻正满脸不耐烦地站在一旁。
向北瑞看了一眼她,眼中露出嫌弃的神色,伸手探向她的头上,拈下两根草絮。
那两根草絮像是一个封印,让梁雎下意识攻向向北瑞的手僵在半空,一时放不得,进不得,过了好一会才佯装镇定,不轻不重地将他的手打落,没好气到:“要你管!”
她倒是没怎么用力,奈何向北瑞正浑身绵软,被打得一个踉跄,脸色十分难看。
见此,本就十分尴尬的梁雎更觉出了几分惭愧,逃避般地匆匆向门口走去:“快走吧。”
李大锤一直在门口,并不说话,只神色不明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按昨日的说法,今日他们便要分开。梁雎倒是无不舍,只觉得少一助力,若又遇见玄岩怕是更加麻烦。她看向慢吞吞跟上来的向北瑞,暗度以他的性子,应会再劝上一劝,兴许也有转机。
“大锤兄,谢过你的衣服。”向北瑞将衣服简单整理了一下递给李大锤,“在下与大锤兄虽相识不久,却一见如故。此路相伴,实乃我之幸事。你既不愿同行,那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李大锤沉着脸将衣服接了过来,却并未马上离开。
“大锤兄心善,也不必记挂小弟。我本先天不足,感染风寒也是常事,若死在外面也是天意而已。梁雎身手不凡,即便再遇险境,拼死一战也未必没有胜算。我知你心结难解,纵然梁雎所修并非魔道,也难以面对她与魔城的种种牵扯。我虽不舍,却也懂得。”向北瑞望着李大锤,眉目间染满了倦意与伤感,声音低微,更显得悲戚无奈。
好一出戏,从词句到神色,无一不精彩绝伦,只想让人拍手叫好。梁雎瞠目结舌,似是看到狐狸成了精,不免有些同情李大锤,这憨傻的大个子怎么能是这个人精的对手呢。
果不其然,只见李大锤听着向北瑞的话面露痛色,又有万般纠结。一件衣服被他拿在手里团成了团,又解开,终于又重新披到了向北瑞肩上:“你是我兄弟,生了病,又不知道会不会再碰到那群疯狗,我放心不下。不过就是一个认识几个魔人的女娃子,我当看不见就好了。扔下兄弟,不是我大锤干得出来的事。”
“你全家都是女娃子。”梁雎瞪着眼,咬牙切齿地回骂道。
“不和女娃子计较。”李大锤哼了哼,眼睛从梁雎头顶上扫过去,重新看向向北瑞,“兄弟,我们快走,你这病耽误不得。”
向北瑞点点头,跟着李大锤往外走。他忍笑忍得辛苦,便假咳几声,趁机以手遮住了嘴,唯余一双眼睛,抑制不住弯成拱桥,将笑意暴露干净。
梁雎跟在后面不停磨牙,觉得心火窜了三尺高,冲得她头脑发懵,只想扯着那两人的头往河里扔。她不停调整呼吸,暗自告诉自己,要大气,要冷静,要漠然,不要像个小丫头一样咋咋呼呼的。
此处离城并不远,三人一路走走闹闹,日落之前便已到了。
只见城门之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有一人坐在一桌前被数人围着正在写着什么,一旁立一牌子,上书“聚仙会,侠聚处”。
一个小厮远远就盯着他们,见他们走近了便迎上来:“几位可是参加聚仙会的,这边登记。”
梁雎没搭话,环视了一圈。虽说聚仙会并不限制参会人的正邪之道,但这周遭的魔性也太强了些。魔道与正道不同,大多人都聚于魔城,其余一些闲散的修魔之人成不了气候。可区区聚仙会,魔城何必派这样多的人来,一个玄岩还不够吗?
“看这一圈乌烟瘴气,你们魔君是想要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