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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二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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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Eun-yeon:
夏天眼看就要结束,我感到悲伤。人们总会因为某事的结束而陷入消极情绪,但毫无疑问我不是的。在此之前,我旅行过很多地方,这你并不了解。我每离开一座城市,就结束一段生活,告别友人与情人,告别款待我的家人与陌生人。久而久之,就像年少的我已经活过了很多次一样。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我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存活过。我讨厌计划某件事情,其实不是那样的,我很有计划,就像20年前我知道我要跋涉哪些地方,10年前知道我以后想要写些什么。所以其实我只是讨厌想象和等待,它们意味着不可控的东西,在希腊神话不可控是魔鬼的力量,而非神的天赋。前些年,我常常会在前一天晚上买欧洲的机票,虽然我早安排了我要去度假,但每一次出发都是仓促起意,像是一个失了心的孩子。我依赖那种感觉,就像我仍是一个乳臭未干、没穿裤子的小屁孩,随时都可以在街上撒尿。离开的人也一样活过吗?海明威说死亡,是对生者的沉湎。可谁又能证明过去存在,历史绝非杜撰。怀疑者,一个阴谋论者并非我内心的本质,我只是想和你说,夏天又要结束了。首尔接连暴雨,情人挽着手,把雨伞丢掉,衣服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发臭的耗子,他们还是抱在一起,这和中国不太一样。在我们这里,如果暴风雨来了,我们的人会各顾各地跑掉自保其身。他们是最胆怯的一个民族,怕死的民族,不不,他们不是怕死,他们才到怕穷的阶段。这是历史的必然进程,三千年的封建社会,余华说上面是主子,下面是奴才,所以对于奴才来说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还能娱乐。所以,他们甚至没有死的概念。米歇尔福科说,资本主义不仅设计楼房,他们也设计人类的精神结构。我想是这样的,人都成了自我奴役者。你每天都和我通报首尔的天气,像是CNN新闻栏目结尾时的天气预报一个样。同样,我也在我的世界时间里新添了首尔,我看到了那股冷湿气流,它是来自日本半岛。好多年了,我一直留意着东京的天气,就像我留意着日本女孩随时会转变对亚洲的态度。当然还有波哥大的天气、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天气、巴黎的天气、罗马的天气、布拉格的天气、纽约的天气以及奥斯陆的天气。像一只鸟儿对天气敏感,是我从艾滋拉庞德那里学来的。其实我对天气没有什么感悟,什么样的天气对我来说都差不多。但我知道女孩儿和孩子们喜欢夏天,你也说过你喜欢夏天,所以你不喜欢首尔,因为首尔冬天冷。夏天?这是一个好问题。那是冰激凌、泳池、在院子里玩耍的夏天,稍加走动、思考也会出汗的夏天,对我来说这有些太难挨了。夏天是可爱的,学生们放假,情人们不愿意上街,似乎一切都变得更加易于感动和融化。我时常站在阳台上看窗外,许久没有人在晌午的街头出现,那就像一个世纪停在了正阳的午后。你总和我说起好几年的后事情,在中国没人谈几个月后的恋情状况,几年后的男女关系,所以这让我觉得无力。另一层面,主要是由于我从来不会顾虑在两天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可如此这般我却得顾虑你。先前我搞错了,你不是大二,你只是大一,这学期你才将将升至二年级。三年、五年的事情,太令我反感了,我和很多人不一样,我只是为了如何死才选择活着的,你要知道三岛由纪夫切腹了、川端康成毒死了自己、太宰治和崇拜者跳了河、芥川龙之介吞了致病药丸……西方呢,尼采自杀未遂舒曼跳河被抬了回来,而魏宁格和海明威都举枪打死了自己而不是打死了敌人。不过我要说明的是,这种情况和抑郁者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容格所说死亡是对自己的完成,而抑郁者只是不想活了而已。所以我不抑郁,我有很多朋友患有抑郁症,天天把死亡挂在嘴边,可他们从来不盘算着真正死。所以你和我谈论的未来话题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压力。我总是偶尔想着一天早晨醒来,就和这个世界做告别,就像我临时买机票那样匆匆决定离开一个地方。尼采说,当这个世界如果还是由权力、王族和利益所把持,那么它永远都是无望的。我们是活在无望中,而你却总是和我讲愿望中的事。这种诉求对我来说,是一种形而上学的生活负担。因为我目前只能做到自己如何两袖清风,无法把你也规划其中,这样以来我们的关系就变成了一种撕扯。我不能自私的决定我自己的行为,我得考虑你,这是一个男性在情感关系中需要的义务和责任。它变得不可爱了,所以我想写这封信给你。韩国可能没有太多著名的作家,至少我一个也不认识,所以我不知道你能否明白我在和你讲什么,我就当我在和我自己讲也好。孟德斯鸠奠定了现代的自由社会,他的《论法的精神》启蒙了我们现在的社会。它比《汉谟拉比法典》、《德拉古法典》要丰富、健全的多的多。所以我希望你有空也可以学习一下古希腊语和法国文字,花时间去对比一下其中的奥义与差别。不过我们这里不谈法,我是想提及孟德斯鸠在《波斯人信札》中的言语:“我受到痛苦、贫困、蔑视等沉重压迫的时候,为什么别人不让我结束我的苦难,而残忍地剥夺了我手中的救药???上天给我生命,这是一种恩惠;但当生命已不成其为恩惠时,我可以将其退还,因既不存,果亦当废。” 十几年前还是二十年前,一部《潜水钟与蝴蝶》在欧洲拿了不少讲,它探讨了安乐死的不合法性与生者的必死决心。我知道韩国人不常看外国电影,有也仅仅是些美国电影,这和我们其实差不多。不过中国很大,人们喜欢宽广的关心东西,所有还是有很多人下载过盗版或者购买影碟看过这部异常唯美的影片的。这里,我想和你说明的只是我想控制我全部的生命,包括我的死亡,而不是三年后、五年后你要怎么样,请你知悉。如果有一天,我在清晨醒来眼角全是泪水,心中布满了这个世界的碎片,我不再知太阳升起以后我还有什么事是值得我去做的时候,我就会决定悄无声息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殆尽。然而现在,某种情况是你却将我阻拦。它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巧合,而是一个大麻烦。我又要去重构我对人生的理解,和生命的角度。芬兰有一本小说叫《当我们一起去跳海》,没人了解月亮的欢愉,也没人顾及大地之上土壤的感受。人总是何其卑微的活着,赚钱,享受,生孩子,病死或老死,他们从来不问为什么,从来不想着我要怎样才能算是一个人。下午和同学偶然聊起这个话题——他患有抑郁症很多年——但我觉得他今天进步了,他说多数人从来不想着成为人,而是沦为螺丝钉、成为生育机器、回到做禽兽。哈哈哈,我为他由衷感到欣喜,不是因为他北大博士的冠冕,而是我看到他在那一刻似有破除了“固置”的自己。我一直以为我进步了一大截,思想境界达诂,可在面对谈以后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的时候却依旧会变得渺小如蝼蚁。怪不得人们要离开尘世去萧森的庙宇,怪不得毕达哥拉斯要让自己三个月不与人讲话。我在亚马逊穿越的时候,也一脸好几天不和树木、河流讲话呢。那时候我懂得了尼采所说对自己的不道德感到羞愧,便迈了一级阶梯,登上阶梯的上部,会对自己的道德也感到羞愧。好了,废话了这么多,你记得要好好学中文,那样你就可以来清华做交换生了,又是一年以后的事情。噗。好吧,如樱的年华不问晴空的星岚,情人的眼睛指向了沉默,月在树下,马在山中。
加油咯,??~
2018.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