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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余孽难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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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是,你不是我爹!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您就开开口,说啊,说啊——!不然,不然他们会打死你的……!”经当日法会上“父子”一认,时隔多日,闵炎凉仍于梦中被当场指证着沦为众矢之的地转看着那个现已如下高位、甘领受罚、被身后一道道清规戒律交错打得皮开肉绽依是绝口不道的觉一,竟也一腔之言同样被当场打击得百口莫辩着鼓腹含哺,说不出话来。
“还有娘,原来你也在,好!你来说,你说啊——!”再见人云亦云、人俱而瞻的信众中一妇人,边逡巡着边避人耳目地一驻足直嗔视着觉一,瞬又莫衷一是地一笑后,朝自己这边轻“嘘”了下,将手一贴胸前,闵炎凉认出地摇摇头,目光忙横跳在二人间,一会儿一看一个不明白,一会儿又越看自己越不清白……最后,心声透过眼全祈聚在了母亲身上。
“娘,您告诉我,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就觉得嘴边似有什么柔软、从小到大一直甘之如饴的香甜在回馈着自己,闵炎凉咂咂嘴,初尝了两口不对劲后,又被身后突起的一阵火辣辣的刺疼,乍一个激灵蹭蹬着醒坐了起来,见竟是母亲不知什么时候找上了山来,还敞衣露乳的惯把自己当个小孩儿般揽怀里亲自把乳着又往嘴边凑了凑,闵炎凉瞬间惕红了脸,一推,别过头:“娘,您这是干什么?我,我不是小孩子了!”于过往的心执,似又被引触犯了大过般,忙盘腿合十,咒诵起阿弥陀经来……
“怎么?你再大那也是娘的孩子!出息——!之前想的时候呢?娘这是心疼你。”温氏看着她自那日一别后如今锃光瓦亮溜圆的头,当真是和尚的经好念;背上又因那天干脆“子代父过”执意为觉一扛下的剩下的鞭挞,不无揪心难抑。可她还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了解,不以为意、尽可能补偿地把乳着又往前凑了凑。
谁知,落发后的闵炎凉更是两眼空空、落子无悔,“更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受你打后求着你赏口吃的二少爷了!”戒断之心,意使雷霆。
这话一出,温氏不由愣了愣。谩襟好了衣道:“好。你行,你大了,你到底是长大了!我走,我现在就走……”说着又把随身带来治她伤的一些瓶瓶罐罐的药,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备嘱完欲走。
“可,”猝不及闵炎凉又一把把住了她,“我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边眼神示意着靠墙那头被一起送至此、身负重伤重新“待渡”寂坐的觉一也在,再问道:“我,到底是谁?”
见她问得这般认真,可回想起那天也不知这傻孩子怎么想的?或许天生就是慈悲的命吧,眼看着觉一就要再经受不住身后的鞭挞而倒下,忙溜儿地就冲了上去,跪了一边,亦是绝口不道地面着几位寺中高德,匍匐就是一拜,俨然“父债子偿”。与此同时,觉一也适时抬手示停,摸出戒刀,招了闵炎凉近前。
见闵炎凉一迷地看看自己后就那么虔诚的、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到头来终敌不过命运地点低头皈了依,温氏含泪静静睁睁的,不觉眼下又浮业障现此眼花地莫不心口难辨着。可计较着当日你“父子”俩真真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一打一个不吱声,我今儿又何苦再多费口舌!便冲那墙处皆因他这个自以为是的“爹”而生出许多无故事端来的直心疼着闵炎凉,反问道:“所以,你现在不受我打,就甘愿替那个自认是你‘老子’的人打了?”手上“好出息”地又回推了她把。
“嘶啊——!”闵炎凉忍着后背被扯动地一疼,仍不死心地又把了母亲,“可是他,他认了!”目光渐又从觉一身上索向母亲。
“他认了?他认了就是了?!他凭什么?你是他生的还是娘生的?”见那人由始至终都照常寂如的未矫口过一个字,温氏气定的、予之闵炎凉回应道,“这世上,没有谁比你亲娘我更清楚不过!你——就是你!你是娘的孩子!你跟他没关系!”
“那他为什么……”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跟你没关系!”温氏断喝道,“若说有……”稍偏头察看着她欲又血肉模糊的背,“这伤,你要一天好不了,即便他就是天王老子,娘也一天跟他没完……!”说着不忘算后账的临走要去讨债。
“嘭——!”这时,紧闭的大门上轰然一响。
“好,好好好。俗话‘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今儿倒是个黄道吉日,看来……”随着一束强光、又是一纵人马训练有素地杀了进来,执殳围列两侧,为首拍手走来个一身素袍,却雍容端严、举手投足尽彰贵不可言的鬓白飘髯男子,“都齐了。”
“这……”温氏自是不识此人,可见紧随其后身披麟甲的江洪洛忙走来使眼厉道:“大胆!这就是你口中的天王老子,还不跪下!”见都慑跪了,方对皇帝躬身禀道:“皇上,他们就是您要见的人……”边挥手让人就地搬来把椅子。
“行了行了,都下去吧。二十年没见——朕,也适时候和老朋友单独聊会儿叙叙旧了……”皇帝神目于简陋的屋中打量了会儿后,一抬手,屏退了江洪洛一干人等出去。听着门声一阖,便就着天王老子的气度,信手一掸衣摆,落坐着拉起家常却不失神威地对觉一道,“你说呢,朕的好皇弟?你可知,朕是每天做梦都在想你啊。啊——你说说,你现在还突然冒出个儿子,说真的,朕,不能不多想……”
好皇弟?看来,他真如那日应彪所说——他,真的是天家的人!再想着那日口中他和当今圣上的是是非非,如今又闹出和尚有儿子的事……身为第一明白人的温氏不敢再想的,直紧护着闵炎凉,轻声道:“别怕,有娘在。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娘——?”闵炎凉愈见不明之际,老皇帝却是看眼里生笑地道:“可惜呀,你娘说了不算,得天王老子说了,才算。”从温氏历经岁月洗礼依旧瑕不掩瑜的婉容中又转对正目睹着一切半响不语的觉一,“我说老弟呀,你说你成天跟我躲我在这儿,又背着佛祖搞什么佛经上那一套形形色色又空空的,到底算哪门子和尚?不过真是可惜啊,要是当年不是因你母妃一案,又为了个女人的事,现在坐在这儿的……咱们,到底谁是天王老子还不一定呢?你说是不是?”片晌后,见觉一仍岑静不语,“好,那就别怪朕,又僭越了……”说着沉脸先礼而后兵的欲拍手示意外面。
“阿弥陀佛——”这时,觉一合十作礼道,“古来圣贤于安人之道,今有人欲不安之心。安之若素于无待之缘乎?其缘亦时也,命也,不可同日而语乎?堕怠懒散之无明,必有贪着奢欲之妄念。看来‘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皇上还是执念太深,于过去的事,未能彻底放下。”
“过去的事?过去的事若今日能放下,朕就不会来此,与大师求法解惑了?”皇帝罢手道。
“法,不难。可做起来,万难。”觉一道,“施政者,难在立场,不在方法!问道于贼,自然是九九八一难;问道于民,施主则豁然开朗,自性心持。”
“好啊,那你这个小民来教教朕。为今之计朕该如何排除万难?如何自性心持?朕这近二十年没睡好的觉,又该如何去执,如何放下?”皇帝顺势还口道,“若大师能令朕心服口服,朕,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放过那个妇人和孩子。可要是稍有一句不胜朕心,就……别怪朕数年来一直未睡好的觉,今日一并都补了。”
“……嗯,哈哈哈——。”觉一不胜一笑后,道:“色,不是色欲的色,是色蕴的色。有许多人说四大皆空,但不知道是哪四大?有许多人说六根清净,也不知道是哪六根?四大者,乃地水火风。我们身体的皮肉筋骨是地大所成,血脉津液是水大所成,温暖严寒是火大所成,呼吸运转是风大所成。四大之中,有一偏盛则病,有一缺短即死,所以‘我’是什么呢?细细推求,我不可得。我即是空。”
见皇帝点点头有所释惑,觉一附去一笑后又道:“那什么是六根呢?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是六根,色声香味触法是六尘。眼为色根、耳为声根、鼻为香根、舌为味根、身为触根、意为法根,六根六尘相对而生六识,总共十八戒,正如我手里的这串十八子。”说着将自己手中的十八子六子为一记念,作示道:“六根,六尘,六识。一切最胜故。与此相应故。人怎么能看到自我呢?当然是照镜子了。可是没有我就根本看不到镜子里的我,没有我也看不见大千世界里的形形色色,所以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色,不单只是施主所说的色欲的色。”
“啊——妙!真是妙言极!足感足感。”皇帝听得豁然拍着额佩服道,“说,继续说下去!”
“明空,你过来。”却见觉一一番话后更加虚弱地招了那孩子伏近前道,“佛告阿难:世间女人,短与智力,易溺与情生男育女,认为天职。每生一孩,赖乳养命。乳由血变,每孩饮母八斛四斗甚多母乳,所以憔悴,骨现黑色,其量亦轻。阿难闻语,痛割与心,垂泪悲泣,自言:世尊,母之恩德,云何报答?这些,你可知?”
闵炎凉闻言有些身受而艰涩难言地看了看母亲,摇了摇头。
“入胎生苦,人生八苦先受一。”觉一再道,“投身为人需因缘,难得人身要珍惜。你啊,不是阿难却有着和阿难一样‘谨记无误、多闻第一’的本事,为师接下来的话你可听好了。”说着幽幽地别过头,看着似远非远、似近非近、一别如斯、再逢故人同为母亲身份的温氏,含愧道:“永夜沉沉更漏迟,无眠起坐强支持。意中多少难言事,尽在低声唤母时。明空,你该比为师对你娘更好些的……”心头语罢,随即又含笑着如镜似幻地唤道,“母妃,你等等誉儿,誉儿来见您了……”
“凉儿,快!快扶住他!”见其笑容一僵,声音戛然,身子也跟着倾歪,温氏忙不对劲地先唤了闵炎凉,之后无视皇帝跃然上前,慌慌的竟一时不知该碰哪儿地拍着脸喊道:“兴言——!兴言——!你醒醒!你不能倒下!”边又摇人不动,愈觉身子坠沉,“你起来说话,说话啊!你不能话还没说完就这么撇下我们娘俩儿,自己就走了……皇上还等着你呢,你起来,你起来啊——!”
“娘,师父他……圆寂了。”随着觉一最后佛子脱手,闵炎凉也深感大不妙地为其探了鼻息,又长把了颈手脉后,方抑着颤手为其一阖上尙还睁着带着几分笑意的眼,双手合十跪送着,“阿弥陀佛——,愿师父早登极乐。”遂又盘腿持经超度起来。
“你胡念什么?!你看——你看他睡着了都还在笑呢!”账未算,倒先亲手送走了冤亲债主。温氏积腹忿忿难平的,不敢相信事实就摆在眼前。重击下,她一会儿拉扯着闵炎凉辩叨着,“你知道吗?你小的时候也这个样子,特别是睡着的时候,还不忘笑着给娘背经诵典……那个时候,娘只才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着又被前来一探虚实的皇帝转神滞舌缩、满脑浑噩地撒开闵炎凉,胡乱狂敲了猛抓了几下头后,脑子失常的更是反揪着皇帝再吐道:“你你皇上,是兴言的亲哥哥!倘若……若二十年前的事可以重来的话,那、那下一个做皇帝的……岂不是我儿子?哈,哈哈哈——原来我的儿子才是天王老子……”
“疯妇!”这话无疑戳中皇帝要害,怒目着奋手一把推开了她。又拍手惊了守在门外的江洪洛带着人马纷纷进来,“来啊,一个不留!”
“娘!”可还没等闵炎凉一个上前稳稳接住自己的母亲,就见自己母亲从自己怀中挣脱,冲向了那些唯命是听的人,最后被惊驾得利器贯穿了后背。亲眼目睹中,又是刀光剑影逼身,欲近而不得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