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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和尚的种 ...

  •   转年暮春之初,韬戈卷甲,罢兵休卒,天下更始。
      如此大胜,心里早跟个明镜儿似的皇帝知道,此番一战,能速战速决,粮响人马全用在了刀刃上,无非两个势同水火的儿子,各把持着朝野内外的“命脉”,相互牵制,相互抗衡,因此不得不先攘内而安外。
      而朝野群臣之中,门墙固党。有理应顺位继承太子一党的,为首如方丞相;另一边,也有不服凭个人能力更出色拔萃一筹祁王三殿下的,为首如江尚书。
      朝堂上,见二位王孙,一个早主战,师出有名,势如破竹,赫赫战功;一个主和,却后来居上,趁时夺势,不战而屈人之兵……论此功勋卓绩更应嘉赏、彪炳谁时,议来议去的,早有所耳闻被把持着“命脉”的衮衮诸公们,个个如老狐狸般在皇帝面前笑却难开口了。
      皇帝明察,默捋了捋龙须,又勾勾手,招了御前大太监丁公公附耳近前,随即投袂而起,宣告退朝。
      一时群臣哗然,又各个怯怯度度,不敢妄议圣意。
      正也为此一感殊奇的方丞相和江尚书互有些不对付地汇了下眼神背身欲离朝时,身后传来了丁公公的声音:“二位大人且留步,圣上御书房有请——”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御书房内,还未及二人磬折而礼,只听得“嘭——!”的一震御案响,随后便是稀里哗啦磊若如山高般的折子,漱漱跃过头顶,倾泻而下。
      “皇,皇上息怒——。”见此,二人忙不迭异口同声跪了下去。
      “怎么,都一把老骨头了,如此这般跪得容易,朕的两个儿子……让你们很难选吗?”只见皇帝也年事已高地倚案一手叉着腰,一手拄拐似的拄着本册札,龙钟庸庸、妒色忡忡道。
      “臣,臣等不敢妄揣圣意!”身为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方丞相,先拜直起身扶正官帽开了口道。
      “所谓家事国事天下事,普天之下,能做主的,还是皇上您一人!”有着铮铮劲骨的江尚书随后也不敢妄下断言地直起了身道。
      “哼,我看你们这帮越来越屁不敢放出来一个的老滑头,还跟我这打太极,推来推去的,是早把朕的圣意猜了个遍吧!”皇帝掷地金声,龙眉上挑,就那么看猴儿似的看着他们还能废出个什么彩虹屁来。
      “微,微臣不敢!”神目凛凛,威严俱显。二人忙叩首道。
      “不敢?哼——还是说……你们也被朕手里的这本册子,已然选出了更合适的第三个人了?”皇帝说着直把手中的册札袖了二人跟前。
      这……这不是两个月前经自己手、承了裕州城闵府二太太的托,亲手献交给皇上的境外的鱼鳞册嘛,方相认出的不敢妄言。小心谨慎道:“皇上既有了这鱼鳞册,于国于民怎么都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可、这个‘也’字,以及什么第三个人的……恕臣……实在看不明白?”心道:莫非皇位还有第三人选?
      而一旁的江尚书,捧着鳞册细细地注看着……他知道,太子殿下手中已有一本相应的黄册,渐渐心里有了答案。
      “还记得二十年前,朕的好皇弟,也就是你们的前亲王信王景誉,和朕为了争嫡夺位,搞得兄弟反目成仇不说,还最终闹到先皇那儿——可惜啊,时不利兮骓不逝——获了个弑母杀父的罪名,才被灭了一门。可天不亡他,竟让他给逃了!”这时,皇帝又从御案上乱砌的奏疏中压底地抽出本,袖了二人跟前,“如今,身为三朝元老、仗着先皇遗言朕不敢动他分毫的霍老太傅,不知从哪儿收到消息,这个时候来告诉朕!告诉朕当年的信王不但没死,而且还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出了家,当了和尚;前不久,又好事多磨的、在众僧睽睽之下,和失散了多年的儿子,认了亲!”说及此,皇帝目眦尽裂地又一震御案,“你们说,这冒出来的第三个人朕是该杀啊还是该杀啊?还是说,霍老太傅这会儿跟朕要平反来了,还是要反了朕?还是说……你们各为其主的……也想从此——天下易主?!”眉眼间瞬息杀人又放火。
      “吾,”骇得二人忙又叩首山呼连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哼,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当初,除了霍老太傅……信王,可也是方相爷门生中最得意的一个吧?”往事历历在目,皇帝转又把矛头直指方相。
      这……不能吧?原是三朝元老霍老太傅,已暗中为二十年前信王一案查明真相,趁此佳机,想要翻案。要知道,当年的信王可也是先皇众皇子中最为器重、看好的一个,若不是那场意外……唉,这个时候跳出来说翻就翻,难怪皇帝这般龙颜大怒。二人睹尽那奏疏后都身心一惧,俱不敢言。各自不约诽腹着。
      可见皇帝点名目光咄咄的执意像是在等什么,方相只好再挂不住脸,沉声笃气道:“当年宗人府已结了此案,世上再无信王!至于那个孩子……呵,一个和尚的种,还是私生的,即便不杀留了他在这世上,也不过是个受世人耻垢,难再出头,怎么也威慑不到皇上及太子殿下的人,不足为患。当然,只要皇上一句话,想杀便杀。”
      “你说呢?江尚书!”听着方相表了态,皇帝稍有些息慰地转看向江尚书。
      江尚书见二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了,自也心里有杆秤的难再易口,“臣,还是那句话。但凭皇上做主!”
      “好!”皇帝一抚掌,速坐回了御座,挥手丁公公近前道:“传朕的旨意,此仗二位殿下皆有功。赏——太子监国,没事帮着朕打理打理朝政;你们也知道,朕老啦,身边也适时需要个手脚便利,眼明精快的人。至于老三嘛……众皇子之中他最勇,敢打敢拼,最像朕;既然北境之地是他先攻下来的,就让他……”说着眼底无不掠过丝落寞,“去戍边吧。那个地界儿归他了,吃喝拉撒朝廷全不管。但,没朕的允许,不得回京。”见二人竖起耳朵还毕恭毕跪着,“好了,朕都说完了,还跪着做什么?出去吧。”
      二人刚栽栽楞楞地领命出去,丁公公看着不禁莞尔,低低道:“皇上,二位大人就这么走了,那事关霍老太傅与和尚的事……”
      “哼,小试牛刀,不杀鸡怎么敬猴呢?不敲山,又如何震虎?”只见皇帝将那奏疏在长明灯中点燃投了铜鎏金的三足挂耳御炉里,望火弥弥道,“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想要这帮投机倒巧、唯利是图、根基比朕的皇位还稳固的簪缨世胄们,让既得利益者分配利益?呵,无异于——肉包子打狗!好在霍老太傅已朝杖之年,顺颂时宜,告老隐退。试问……”又抬手转转手腕,“他如今又作何知晓这些拎得动笔呢?不过是朕的障眼法。怎么,朕的字迹很难入他们的眼吗?”
      “皇上,英明——!”丁公公接着又问道,“那信王的事……”
      “废话!那还有假!”皇帝瞬又锐眼如炬,活动活动了脖子道:“怎么,你当朕的‘眼睛’也是吃素的?为了治落枕,朕这么年暗中派出去的人手,也该有个结果了……呵,只是没想到,一个和尚竟也暗地里开出花结出果来?”便又思绪潮涌地召了得胜回朝的江洪洛觐见。
      再说年关一过,先是喜事,清儿为张家诞下了个小少爷,因是嫡子嫡孙,“洗三”时又逢过年,算是双喜临门。
      之后喜极转哀,为了苦等闵炎凉归家而迟迟还吊着一口气病重在卧的老夫人,最终一口气上不来,遗憾撒手西归。可好在临终前,有清儿抱着孩子不避谶地执意归宁于床前代孝承志、四世同堂了一回,老夫人也算是阖眼走得安详。
      不久,圣上早亲下的口谕也拟了圣旨从宫内下降,命人送到了闵宅。先赦闵家无罪,予其闵家二少奶奶方懿圆另行改嫁,又追封了闵家长子闵炎泽,授“靖远大将军”,官从一品;同时又破例封赠了温、梁二氏均为一品诰命夫人,可罔替三代。
      更出乎意料的是,边贸一带,竟还特赐并豁免了闵家“泰昌平”号随时出入并贸易的关税权。
      领旨谢恩后,见温氏还捧着提鹤红锦的玉轴细看,特别是卷首绣有升降双龙拥着“奉天诰命”的四个篆字,梁氏欲想说些什么,可又奈何送旨来的丁公公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请他入府喝茶,嘴上道:“劳丁公公费心又跑一趟。瞧,这个时候……”面上不知该喜该愁地让身边的管事去取彩头。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瞧着来的不是时候、正值丧期的丁公公,面有些苦相地朝里望了望后,打住着,“哎哟哟,我上回来呀,可是给府上的二郎赐婚时也没见这么多人……”又被身边来来去去不是披麻戴孝就是伤号乞丐样的,“瞧您这府上,知道的是丧了老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说着一顿,压低了声道:“从此折了二郎,绝了男嗣,断了盼头,改救济院了呢?”
      “嗐,”梁氏听着也是面有难言,变了苦相,欲说。丁公公忙又浮出丝笑意,宽慰道:“放心,圣上都明白,也特允您从其他房头儿过继些个来。日后,总有一个能帮您挑梁担重的不是。您呀,可别枉费了圣上的一片苦心!”
      话不隔日。
      见确确实实什么都好起来了,当天天刚落幕,梁氏正独自在饭间为白天丁公公的话而不敢懈怠,于旁系和炎泽、炎凉同辈所出的小少爷中,初拟了份名单,及相应的生辰八字,精挑细选着谁更能堪此大继,为时下的老夫人“捧灵”时,就见几个先白日里怎么说都不肯卖儿卖孙的房头的主事,转殷切地做儿做孙都来了,随后又有几个面生的、不知是哪个房头儿的小少爷,也都被其大人领着争相送来了。
      一时屋里七嘴八舌,竞相争谄。
      “去,把大太太叫来!”这些天的操持,梁氏显然被搅的天灵盖直突突,忽一拍桌对身边的丫鬟道,“怎么说她也是家里的一份子,这么多人,我一张嘴哪儿够?”也是于白天的异样不放心她。
      不想,那丫鬟回来时却说“大太太临有事,要出去一趟。有什么您拿主意就成,她没二话。”
      “什么?!”梁氏听了一怔。想想后,顾不得屋里一干人,疾出了去。
      “等等——!”见温氏不仅要走,还有意乔装遮掩了番,梁氏忙赶上前扯住了她,“这么晚了,上哪儿去?”见其一扭身,一条近似男人的佛珠啪嗒从怀里掉落,“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可是圣上钦封的诰命夫人!纵是夫死,妻也终身不得改嫁!”就知道一月前、释迦如来成道日的那天,她也这般出去过,不想回来后整个人似被夺舍了般,是一天比一天的形容枯槁,意绪荒芜。
      后经一打听,方知原来当日身为寺中最年富力修的主持——觉一,竟在一个名叫法砆的小和尚的亲眼目睹指控下,于法会上芸芸众声中什么都不解释地直看着一熟稔妇人的身影,点头承认了——他坐下带发修行的弟子明空,确是他的儿子。
      至此,释迦如来成道的当天,也成了“父子”俩从此缘起,发随刀落,无释承道皈依的一天。当真和尚的儿子也是和尚!
      “我,我没有要去见那个和尚!我……我只是不放心,想凉儿了。她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又离了我这般久……我,我就想现在见见她。”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梁氏的眼,温氏捡起地上的佛珠,扣胸前,凄酸坦言道,“我知道,姐姐我不该瞒你,也瞒不过你。可,可他实不该就那么认了凉儿!还给凉儿落了发,出了家!当日,我要不是为了凉儿的安危,不能暴露身自己的身份……不行!我,我必须去找他,他凭什么?!”
      “去了,就能解释得清炎凉不是那个和尚的种了?”见她和那和尚的确关系不浅,生产时又于寺中待了两年才回府,梁氏也不由心下生疑地道,“今儿,你就告诉我一句实诚话!炎凉,到底是老爷和那和尚……谁的儿子?”
      温氏轧然止步,随即抽噎地笑了笑。
      这时,一个自称是闵家三房九少爷的闵炎净,携妻领着个约摸两三岁的粉粉糯糯的小子,前来面见。
      一听,是三房,九少爷,闵炎净……温氏脑中乍闪过什么,忙一转身,质问着:“你是和咱们府上的二少爷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个炎净吗?你的生辰八字呢?快,告诉我!”
      看着他一头懵地诺诺伸手递来封红底黑字样的辰贴,温氏翻开扫了眼后,“不对!不是要你儿子的,我是在问你,你的!”
      “我和炎凉自是不能开花结果,可不代表我们……就不能移花接木。记着,三房,九少爷,与炎凉同辈同年同月同日。”
      又见他一脸懵地喏喏说出果真如那日方懿圆所言,和炎凉的生辰一字不差,再见其秉性、形貌,好似除了和炎凉男女之别……简直就是一个人。温氏扭头同梁氏骤地一拍板:“就他家了!别的,我一概不认。”之后又匆匆去了。
      留下梁氏怔怔地看着闵炎净也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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