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的钟声》雲見

3、第3章

　　连续几天，易兆星都在小心翼翼地躲着吕嘉挚，也没有回答她那天提出来的问题。
　　但易兆星能感觉出来，吕嘉挚好像对此并不在意。她虽然沉默，但却并不是像易兆星这样害怕因出头招致灾祸，而是对世间一切漠不关心的那种沉默。
　　这天英语课上，易兆星正在打瞌睡，猛然睁眼看到了桌子上出现了一张纸条。她疑惑地打开，看到的是她最熟悉、也最不愿再见到的字体。
　　是叶祺峰传来的，上面用扎眼的字体写着：
　　“100，下课后操场西南角，一分也不许少。”
　　易兆星绝望地抱住了头，想要拼命挤出几滴眼泪来缓解内心的压抑，却奈何自己对这种无妄之灾带来的痛苦麻痹了，想哭也不哭出来。
　　这是叶祺峰对她每月一次的勒索，如果交不上这笔钱，等待她的将会是额外的一顿毒打。
　　叶祺峰家里那么有钱，他会缺这一百块吗？当然不会，只是他爸妈对他管教严厉，对他的零花钱严格管控，防止他去游戏厅。
　　于是，易兆星就成为了叶祺峰的零钱袋。
　　最开始，叶祺峰只会问他要十块二十块去游戏厅电影院，后来他又和几个哥们找到了一家私人放映厅，那里什么片子都放，比电影院要过瘾多了，只不过价格比一般的电影院要贵得多。
　　易兆星的压力，从三十块开始，一直到现在的一百块。
　　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向老师报告？为什么不和家人们说？
　　这些问题易兆星也在心里问过自己很多次，可每一个问题她都能看到具象化的答案。
　　如果她反抗，叶祺峰定会变本加厉地对她施行霸凌；如果告诉老师，老师定会让她拿出证据，毕竟老师也不敢轻易招惹叶祺峰，他仰仗着父亲的势力，连校长都把他当少爷供着。
　　那告诉父母呢？
　　那更不可能。易兆星的父母，在叶祺峰的父亲叶述那里工作。叶述名下有许多产业，千城置业是最大的一头。易兆星的父母奋斗了半生，才换来了在千城置业总部工作的机会，两人加起来的工资能支持起这个五口之家。
　　如果得罪了老板的儿子，后果不堪设想。而叶祺峰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总是以此来威胁易兆星。
　　“你爸妈已经这把年纪了，万一下岗了，可就不好再找工作喽。”
　　“易兆星，你想想你的爷爷奶奶，他们的病要一直吃药，万一你爸妈下岗了，爷爷奶奶该怎么办呢？他们是不是就活不久了？”
　　“不要那么自私，为你父母家人考虑考虑，乖乖听我的话，我能保证你和你的家人能平安度过这三年。”
　　易兆星觉得自己在发抖。她无法形容自己究竟是愤怒，还是恐惧，亦或是其他的情绪支配了她的身体。她现在身上没有一百块，前两天的伤也没好。
　　这要让她如何去赴约？

　　“最近，吕嘉挚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
　　周忠平坐在办公桌前，翻看卷宗，而韦愚就站在一旁等待着汇报工作。
　　“没有，”韦愚回答得很坚决，“她在新学校里待了一周多了，开始逐渐适应新的学习生活了。”
　　“有没有发现她和什么人接触过？”
　　“暂时没有发现，我每天接送她上学，除了学校里的人，她应该就是和钱航接触了。”
　　“对了，钱航那边你也不能放松，他是和吕嘉挚日常生活里接触最多的人，一旦吕嘉挚有什么动作，他不可能不会察觉。”
　　“明白了。”
　　因为吕嘉挚的两名监护人都已亡故，唯一能照看他的，是她父亲吕万才的学生钱航。吕万才生前曾是明都大学的教授，主要研究认知神经科学与精神异常治疗，钱航是他的得意门生，与他一同做科研，后来受吕万才的推荐，钱航还获得了出国深造的机会。
　　钱航是寒门贵子，父母都是背朝黄土的农民，家里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一位大学生，却没钱供他上学。而吕万才得知此事之后，特地找到学校有关方面，为钱航申请了资助金。在明都大学的五年里，钱航没少住吕万才家，睡他们家的书房，吃他们家的饭，与吕万才畅谈到深夜。
　　按钱航的话说，吕教授是他的伯乐，是他的大恩人，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自己。而就是他心目中伟人一般的吕万才，于七年前因患癌症不幸去世。当时的钱航正在国外做交换生，听闻此讯连夜回国，也没能赶上看吕万才最后一眼。
　　如今吕家遭此不幸，他也于心不忍。吕嘉挚是被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家里就剩她一人，钱航决定帮她一把，说愿意当她的监护人，并且承担她所有的生活、学习费用直至她大学毕业。
　　按理说，钱航永远不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但办案警官了解到，吕嘉挚在三年前钱航刚回国的时候，就开始和他密切往来了。当时吕嘉挚吕嘉挚从青少年矫正中心逃跑过一次，就是为了去找钱航，从那之后，钱航每过两周就回去中心看她，给她带去她想要的书和零食。
　　周忠平总觉得，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
　　“您的意思是.....”
　　“我没有别的意思，”周忠平说道，“就是觉得他们俩肯定有什么向我们隐瞒，对钱航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从办公室走出来，韦愚觉得自己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刚得知有钱航这号人物时，他还特地去明都大学调查了一番，现在的钱航已经重回母校教书，并且重启了恩师吕万才当年没能完成的科研项目。
　　吕万才这一生都在致力于让精神病和心理障碍患者达到完全治愈，他在对于精神疾病与心理障碍方面倡导药物疗法与催眠疗法结合。现在国内对于催眠的研究还完全依靠国外的已有的成果和理论，还停留在较浅层次。他阅读了很多国外的相关研究，拜访了很多权威，但因为疾病缠身和年龄问题，他的研究逐渐力不从心，于是他便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学生身上。
　　据吕万才的同事称，在他的科研与教学生涯里，钱航是他最看好的一名学生，让他能够敞开心扉，把自己的毕生所学与研究都交给了钱航。要知道，当时研究催眠的不止他吕万才一个，谁要是在这个领域上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那在国内将会产生“开天辟地”般的影响。
　　为了防止科研果实被窃取，一些研究者只是招募学生为他们处理数据，或者是做一些文书工作，研究的核心内容会严格保密。但据说吕万才当初是把研究所有内容都告诉了钱航，而当时钱航还只是个大三的学生，生活拮据，当时很多人都想从钱航那里挖一些“料”，为此愿意付出高价，并为钱航找好了后路，但钱航也够讲义气，到现在都没有把研究的任何细节公之于众。
　　如今的钱航在国内的心理学与认知神经科学方面已经有了相当可观的成就，因为留学的原因，他在许多国外专家学着那里也留下了不少好的印象，回国之后的钱航直接在明都大学享受近乎顶级的待遇。而他今年却刚满30岁，对于任何一个领域的研究者来说，都实在是过于年轻。
　　当然，他当前的成就都是建立在吕万才先前研究的基础之上的，可见吕万才对于钱航的人生有多么重要。
　　在韦愚看来，曾经对钱航恩重如山的吕万才夫夫均已过世，他已经没有了报恩的机会，他能做的只有照顾好吕嘉挚，这从逻辑上来说并没有不合理的地方。
　　要想把吕嘉挚当做嫌疑人，首先得捋清楚她有没有杀人动机。一些与朱海亮和李雁有交集的人称，虽然朱海亮一直在说这个继女很叛逆、不服管，但他们见到的吕嘉挚始终是安静的、礼数周到的，尽管他们也听说过吕嘉挚从初中开始就逃课、夜不归宿，但因为没有亲眼见识过，所以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吕嘉挚是学者的女儿，吕万才是心理学与认知神经科学方面的权威，李雁也在高校做了多年的行政工作，两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一定会对女儿多有栽培。而她成为现在这样，除了生父的离去，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引发了她的转变。
　　“韦愚，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让吕嘉挚敞开心扉，主动说出她的经历，要争取一切机会获得她的信任，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