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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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骃龙阁布局不同于一般庄园,前有玄昼府后有九层高阁,在此两建筑之周分布着五部庄。
五部庄,顾名思义代表飞龙族的兆冕、玄昼、鳞磐、久攸、凡神五部,本应由五部族人分别居住各庄,然凡神冥部早于百年前被其余四部联手铲除,兆冕与久攸亦于六十年前的围剿中覆灭,剩下的玄昼、鳞磐族人便将所有庄屋住满。事实上就算真有另两部族人留存这庄屋也不会富余,“五部”本来亦只是白桥尊祖盼和的一种妄想。
五部庄中住的多是一般族人,他们不参与骃龙阁各项统辖事务只以阁为依靠过自己的日子,若是白桥有召他们自会响应跟从,平日里还是一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暗杀夺权之事发生后很多奋起反抗向紫野的人被抓捕杀害,玄昼府地厅关押的便是白桥的亲信故旧,而另一些外围追随者则被囚禁看管在五部庄内自己原本的住处。
一队巡逻兵出玄昼府绕了一圈准备回去,走在头二的卫兵忽然见小队长似要往五部庄走去完全没有要回府的意思。
“头儿,哎哎哎,头儿您等等!”卫兵拉住小队长。
“怎么了?”小队长回头看着他。
卫兵:“这五部庄还巡吗,要不咱回去吧。”
小队长抬头看了看,庄屋鳞次栉比内间寂静无声想是住民们也都睡下了。“你说不去了?”
卫兵:“前些天想造反的头目不都被咱们抓了吗,剩下的也都关起来了,你看今儿天这么冷庄里又挺太平,咱们是不是就不受这趟累了?”
小队长:“你说得也对,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卫兵赶紧搭茬儿,“万一有事不是还有后面四队弟兄吗,头儿您看咱们就这么几个人,真要遇上起事的还不够人塞牙缝儿呢!”转头对身后卫兵,“你们说是不是啊兄弟们?”
“对啊,头儿咱就少溜一趟腿儿不能有事吧!”
“就是,功夫高的都在三队呢,咱们算啥啊。”
“回去吧回去吧,头儿咱回去吧!”
众人哄闹之中小队长不得不取消巡行带队回玄昼府,“行啦别嚎了,走吧!”转头向府苑后门走去。
“得嘞兄弟们,跟上吧!”卫兵见小计得逞猴儿似的嬉笑着朝后面人摆摆手。
“好嘞!”“走着!”“谢谢老大!”一群人赶紧跟上。
待卫兵们回去,当素与安宁从一庄屋墙后探出头。
安宁:“这群好吃懒做不负责的人精,怪不得白桥爹不待见。”
当素仍是那副平静憨和的神色,“不正给我们创造了好机会吗。”回头对安宁:“他们刚刚说后面还有四队,按阁中惯用的战时巡逻制度夜晚是亥时末到卯时初,密巡五班倒换就是……两刻钟一班,我们的时间可不多。”话音落时安宁还在掰手指头算。
一通操作惊呆安宁,“我去,叔你算得这么快!”
当素微微一笑,“阁主还在时我是管账的。”笑容中流露出悲哀。
安宁:“那咱走吧。”
当素:“走。”
高阁之内向紫野支颐坐在自己屋中桌前。艳紫锦缎长衣裙顺红木椅垂拖到地,一双娇靴纤尘不染靴头錾雕银光闪闪。白皙嫩手揽过瓷杯,就连这杯盏也是安桥西窑中上好的寸云瓷,是白桥蘅名那种土包子一辈子不配享用的。向紫野□□着瓷杯感受着温酒的热度和清香。
“杏城,你看我厉害吗?”拈杯品酒之间朝着内房问到。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
“杏城,你到死不是个明白人,跟着白桥能得到什么?整日整日和那些身脏汗臭的贱民厮混在一起,吃的用的是别人都有的,想想就恶心。”举杯对床幔,“好日子还是得我带你过!”起身来脚柔腿软一步步走向帐幔。
“杏城,恨我吗?”
掀开帐幔里面赫然显露杏城的牌位。牌位之下压着一幅展开的挂轴,其上绘着杏城的画像。
向紫野坐到床边伸手抚上冰冷的牌位,“你不该恨我,我嫁给你不是已经满足你这下等癞蛤蟆的痴梦了吗?哈哈哈~”酒杯凑上画像中清俊的脸,“喝一杯。”
画中人已去,醉酒的却不依不饶,“喝啊,喝啊!”瓷杯怼上画像,杯中酒晃荡着洒到卷上晕开一片墨染。
“你不喝,不喝……”向紫野目光一瞬狠厉自脚腕拔出短刀扑向挂轴抵住画中杏城的咽喉,压得轴纸哗啦一声响。
刀尖将画纸压进柔软的锦被差几毫变会刺穿,“是不是白桥和你说了什么?”盯着画中杏城的双眼,“我就知道你们这种冒牌货一辈子成不了真华族!可惜音容死得早,不然你以为我会嫁给你?!”杏城离世二十四年这幅画象早已被向紫野蹂躏得污皱不堪。
“算了。”一阵疯癫过后向紫野自床榻上起身,理理衣裙擦擦被酒沾湿的手,“你不是喜欢睡荷吗,你和白桥都一个下贱德行,看见睡荷那种骚蕊白莲就走不动道,”笑着回望画像,“我找了几个人,不对,几十个人破了她的身子。”言住语停似要欣赏杏城的表情,“你都不知道她最后那副德行!哈哈哈哈,我只踢了两脚她就捂着肚子尿出来了!哈哈哈~”
狂笑之间一抬手将空杯扔到画像脸上,“你的月光,你一辈子敬仰不敢前的白月光!现在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婊子了~”
突然一阵热风扑开窗扇穿堂而过,向紫野一时不知所措。“怎么了?!”摇晃着跑到窗前,只见远处火光冲天。
“阁主!”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仓惶的的脚步与急促的喊声,“阁主,五部庄失火了!”
“什么?!”向紫野猛推开门,摇晃的门扇差点拍上手下的脸。
手下跪于门前,“禀阁主,是兆冕庄失火,火势太大情况不妙啊!”
向紫野:“兆冕?”提到兆冕就不可避免地联想到胧见,不,不会,这应该只是巧合。
“烧得怎么样了?!”
手下:“有三座连屋着火,受伤人数不清。”
向紫野一脚猛踹手下肩膀,“谁问你那些贱民了,快去把火给我熄了!!!”
“是,是!”手下踉跄着站起来跑下阁去。
向紫野关上房门再看窗外火势窜天简直骇人,慌乱之中披上外衣欲跑出屋去,无意间瞥见床上画像一顿随后还是走了。
兆冕庄火势之猛是所有守兵前所未见,大火吞噬了三座连屋还在蹭蹭上蹿,赤光之上浓烟滚滚升空勾连卷卷乌云似要吞噬西南半边天。
火场外鳞磐兵卒们慌乱不迭控水淋浇但无丝毫作用,水流未近火源便被蒸成白汽股股上冒。“这边,这边!你们几个快点儿!!他妈的!”小队长忙乱地指挥兵卒灭火,任一波波人无缝顶上也不见一点转机。
“怎么回事!”人群之中向紫野厉生叱问巡视的小队长。
“阁,阁主……”小队长转身对向紫野点头哈腰。
“废物,我问你怎么回事?!”一鞭子抽在小队长身上痛得后者怒不敢言。
小队长抱拳:“阁主,我们小队巡视至此就见内中火光冲天,近前察看才知是兆冕庄的仓房失火。”
向紫野:“火是怎么着起来的?!!”
小队长:“这属下真的不知,火这么大咱总不能冲进去吧,再说了就算进去烧成这样哪还知道火源啊。”
见火势越来越猛向紫野也没心思耍威风了,“行了,你快去救火,扑不灭小心脑袋!”
“是!”小队长退到一旁继续指挥。
鳞磐水龙只能控制已有水流而骃龙阁恰恰不在水域之边,这会儿阁中存水耗尽兵卒们正一车车从外面拉水回来,马车推车不够用还有人在用扁担挑手抬。火场前兵卒狼奔豸突,向紫野怕被撞到闪到一边。
望着冲天红光一丝恐惧不由涌上心头。
灭火的事安排给下属,向紫野一个人快步走回高阁中。
进入前厅,宽阔的大厅空空如也,虽灯火通明却令人不禁脊背寒凉。风拂烛火闪过一道影,向紫野惊觉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见。一定是错觉,一定是,这几日太忙累了,回去歇会儿就会好。向紫野一边自我安慰一边上楼去。
层间廊里一切如旧,直至走到屋门前都没有任何异常。向紫野放下心来推门进屋,屋中窗子还开着,烟熏味儿从西南随风窜来呛得人涕泪直流,向紫野捂着口鼻走到窗前关上窗子,回到桌边倒上一杯酒压惊。
“……”清酒下喉长舒一口气,向紫野终于感到急速跳动的心脏平缓下来。可能是刚刚火光过于刺眼,只觉此刻屋中光线很比出去前还要昏暗,向紫野没有多虑,想到杏城的画像还在床上便起身去床榻边。
帐幔在静止的空气中一动不动,褐纱下露出挂轴半个边角。
向紫野抬手握住帐幔,走之前帐幔不是还敞开着吗……脑子想着手却已将帐幔撩起。
“啊!!!”片刻之后向紫野于惊叫中跌坐在地。
“是谁,是谁!!”她发疯般撕扯着帐幔将一片纱帘拽下。床榻上卷轴中裱贴的画像消失只剩一底白布。
“向紫野。”陌生又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谁!”向紫野挣扎拨开落在身上的褐纱转身拔刀相对。
“啊!!!!”眼前的场景吓得向紫野肝肠寸断,“你……你!”
幽灯之下胧见一袭朱红衣袍坐在桌边一手捏着她刚刚倒酒用的瓷壶一手提着杏城的画像。
“原来你还记得我。”胧见抬眼看向骨颤肉绷的向紫野。
“你,你是鬼!”震怖至极向紫野仍双手紧紧握刀以尖锋逼对眼前人。
“我是鬼,你是什么?”胧见站起身,朱红衣摆随轻风而荡如同那日玄原丰收宴上……向紫野努力想屏蔽掉那段清晰的回忆。他起身后走到立灯边抬手将画像扔进火里一焚而烬。
“你‘囚禁’了杏城这么多年,该放过他了。”说罢朝向紫野走来。
“你别过来,别过来!!!”向紫野于地上举刀惊叫。
利刃毫不能使厉鬼为惧,见到向紫野惊恐近崩溃的样子胧见似乎生出几分兴致,停在她身前两步处,“我生前对你们不薄,为什么害我?”
向紫野:“我,我……”从双肩到手指剧烈颤抖,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出丝毫的理由。
“因为权力?”胧见俯身捏住向紫野的银光凛凛的短刀,向紫野又是一阵猛烈的战栗,敌人近在咫尺是刺杀他的好机会可眼下向紫野恐惧到僵硬的四肢不论如何做不出突刺的动作。
只轻轻一拽,胧见将短刀从向紫野手中拔出,“族权已到你手中,可你还在害人。”
白刃转于指掌,胧见起身睥睨向紫野,“残害同族很好玩吗,向阁主?”
“残,残害同族?你们火龙不才是最凶狠的吗!死在你们手里的族人不才是最多的吗!”向紫野仰头对胧见,“你,你以为为什么族群一受难火龙总能全身而退,因为从来都是我们在代你们兆冕受过!沙胡原那时你不也看见了吗,是兆冕火龙在猎杀流浪同胞为食!我们不都差点成了他们的盘中餐吗!兆冕活该灭部,活该!!!”
胧见:“那白桥和杏城呢?”
“……”向紫野目光一瞬低下。
胧见伸手隔空揽过杏城牌位,“他是中箭身亡,你做的吧。”
向紫野:“……是,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杀夫了,就是夺权了,怎么样!!跟着白桥这种不识时务又伪善泛滥的下人之子能有什么出息!他死也是活该!他就该被璇玑的大人们斩首分尸!!!”话未说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喉头剧烈紧缩。
胧见一手掐住向紫野的脖颈将她直直提到半空,向紫野双脚离地痛苦不堪猛烈挣扎,双手攀抓着胧见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他放手,可扼颈的手臂不为所动。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被璇玑追杀到几近灭族的人这样称呼璇玑。”胧见冷语道,“怕死了?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容易。”言罢一掌贯穿向紫野的腰腹,裂骨声响片刻后鲜血涓涓流下,“这是你欠睡荷的。”
“啊……”剧痛之中向紫野丧失了思考,双手不得不放开胧见的臂腕护住下腹,然而离开的右手转瞬被他扭住。
“这是你欠白桥的。”咯嘣一声胧见将那只染同胞血不沾阳春水的右手拧断。
“啊!!!!!”这次的疼痛清晰又分明,向紫野眼睁睁看着手腕倒垂之后胧见还在旋拧。
“你,你干什么!!!!”哭喊脱口而出,“你这个畜牲,畜牲!!!啊!!!!”
胧见:“害人之人也会喊别人畜牲?你可想过雨夜林中的白桥死前有多绝望?!”诸如“他又没害过人”之类的话已不想多讲,欲让作恶者自愧凭讲理是绝不够的,不需要其悔改只须以牙还牙让她尝尽被害之人所有的痛苦。
“啊!!!!”骨裂皮撕的剧痛与眼看右手被生生拔下的恐惧中向紫野几近昏厥,被胧见一掌扇醒,讽刺的是他用的正是她自己那只血淋淋的右手。
“感觉到了吗?这就是你口中轻描淡写的一个“杀”,一个“夺”。”胧见直直盯着她泪涨的双眼。
抬手掀倒柜子,破开的红木门扇中跌出一筒箭一把弓,箭筒落地摔开,箭支散落一地。
胧见微侧目一视,“你就是用这些东西杀死杏城的吧。二十箭,他护你三十五载,能有什么罪过沦落至斯?”回看向紫野,“也是,他最大的罪过就是瞎眼娶了你!”掌中收力地上箭羽一瞬直袭而来遍插向紫野全身。
“啊!!!!!!!”伤在别人身上从不惜,此刻向紫野才恨为何剧痛之下人不会麻木!为何这些穿痛裂痛断痛会毫无遗漏地进到脑子!
“这是你欠杏城的。”胧见松开手刺猬一样的身躯立马重摔在地。地上向紫野蜷缩痉挛着,一只离体的右手跌落在身旁血泊中。
胧见退后两步抬手召起烈焰将向紫野包围,“你欠得太多,剩下的等到黄泉之下族人们亲自和你讨吧。”
烈火之中向紫野鲜血股股流逝身体发凉逐渐窒息,腹腿筋肉寸断如死残臂却未放弃挣扎,直到最后命消变成火里一具焦尸。
愤懑随大火燃去,控火之人这才稍稍平静下来。门外廊上微有响动,似是女子抽噎之声,“睡荷姨,是你吗?”朱红衣袖在热浪中飘荡,人转身走出屋门。
门外廊上站着的正是睡荷,她呆站原地愣愣地看着朱红衣衫的安宁。
世间本无鬼,有的人恶事做尽见世间似再无敌手便将心虚、恐惧全托到“鬼”这样一个假想敌身上,夜夜与之缠斗不休。同样,那些心善悯忧的人寻遍人世间不见心中牵挂之人亦将思念与伤怀托付于“鬼”。
“免族主,静阿姊……”睡荷哭泣着跪倒在地。
“睡荷姨!”安宁赶紧上前抚住她,“外面这么危险不是让你在林中躲着吗?”
睡荷抽泣着抬起头,此刻她真的分不清眼前鲜衣皓齿人究竟是有意装扮过的安宁还是那曾恩泽广布的兆冕部青年。
“睡荷姨,”安宁蹲跪在地耐心地安抚这沉湎伤痛未出的人,“向紫野死了但骃龙阁中局势尚未平,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悲泣中睡荷无声点头,被安宁小心翼翼扶起搀住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