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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八章 ...

  •   山脚下小小医馆经历了二十年晚夜的黑暗,今日灯终于又亮起来了。
      当素睡荷等人围坐桌前守着一盏油灯,孩子们行路累了多挤在里屋的土炕上,一对丫头在炕最里靠窗,丰葛坐在炕沿。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同丰葛一道坐着捶腿松肩。听安宁说这里之前是某位神医的住所,大家都没有随意挪动东西,即使天再冷被褥还安然地放在柜橱中。只有小渚,他找了个小板凳坐在门边。
      两扇大门经过修缮后从内中插好便能密不透风,只是门前离屋外太近终究是全屋最冷的地方。当素担心小渚着凉多次叫他进来,他每次只点点头然后继续静静坐着。

      门外大雨惊雷厉,不时有白闪穿空透过窗纸盖过烛光将整个屋子照成白昼。距酉时末安宁离开已过去很久,夜深了今晚他还会回来吗?所有人都不能确定,若是他不来大家又该怎么办,这样静静坐到天明雨息吗。

      几日奔波孩子们又累又饿,腿脚疲软了却因肚子空转而难以入眠,“睡荷姨,我饿……”楚双小女儿怯懦的声音打破了一片沉寂。
      “囡囡乖,睡着就不饿了。”年纪略大一点的姐姐学着大人的样子哄她,忘了自己也是孩子。
      “睡不着,饿得睡不着……”不知不觉眼泪流出来。

      随着小姑娘的哭泣屋内响起一阵叹息。当素赶紧解下包袱扒拉之前采的野果,然而瘠瘪的包袱早空空如也。这下也没办法了,当素很想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哄哄可是没有食物给她哄又有什么用呢。

      从囡囡哭时小渚就有些不安和犹豫,听着啜泣声越来越微弱他似下定了决心,站起身走到炕前。
      丰葛见小渚面无表情地过来还以为他嫌烦要训斥囡囡,赶紧起身下炕,“哎,那个阿渚,她就是饿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就是咱男的要是饿急了肯定也这样。”
      小渚无言轻轻将比自己还高的丰葛推到一边。
      “哎!你别因为自己是少主就欺负人啊,你是吃饱了别人还饿着呢!”见小渚不听劝少年血气一瞬燃起。
      “没有欺负人。”小渚抬起头。

      “囡囡,过来。”小渚个子很矮自己攀不上炕,也没有力气攀上去。
      “嗯?”被姐姐抱在怀里的小囡囡听到小渚哥叫自己轻轻松松从那瘦弱的双臂间挣开,一骨碌爬到炕沿。
      只见小渚从绑正仍松垮垮的衣襟里掏出一个不大的青苹果,“给你。”递给囡囡。
      丰葛都震惊了,这不是中午当素采回来的一人一个的苹果吗,自己两三口吃了还觉得不够呢,阿渚他……何止是丰葛,在场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刚刚痛失双亲的少主竟然会反过来抚恤弱小。

      “你……你不是要骂她啊。”丰葛挠挠头,“对不住哈,是我心眼儿小了。”
      小渚无言摇摇头又退回门边坐下。
      炕角的老人见此露出笑意。只是小小骚动过后众人又陷入漫长的等待。

      睡荷受伤后身体羸弱,虽坚持要坐在桌前把炕留给孩子们这会儿也困得不住点头,穿着安宁扎的布靴比赤脚暖和不少,只是两层棉布终究难完全抵御倒袭的寒冷。当素叠好包袱压成方推到睡荷面前意给她当枕头被睡荷无声婉拒。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前的小渚忽然起身,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安宁?”当素激动地站起身往门前走,小渚却已先一步垫脚拉下门栓将门打开。

      进门的安宁无伞无蓑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在屋中众人的眼中却如支柱、救星,即便他什么都没有带来,但他回来了!像约定的那样。

      安宁甩甩袖子大喇喇抹了把脸,“我回来了……”咚一下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扑到腰腹上,“小渚?”是小渚奔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腿上传来小孩子微弱的温暖,无数愁思郁结化作温柔,安宁弹弹手上雨水笑着摸摸小渚的脑袋,“好啦,安宁哥我都给淋透了就别抱了吧~一会儿把衣服弄湿了。”

      “谢谢你。”手下传来孩子的喃喃,小渚终于抬起头,安宁俯视下看到他满眼是泪。

      “小渚……”手中动作不由停滞。从安葬好蘅母之后这么多天来再没见小渚哭过,他一直是一副呆讷讷的样子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就这样似乎也只是出于教养。还以为他要再次敞开心扉肆意流露情感会是很久以后。
      安宁放下一切弯腰将小渚抱起来让他的眼睛能平视自己。

      “我回来了。我会好好陪着你走下去。”

      “……嗯!”小渚扑进安宁被淋湿却依旧透出温暖的怀中再次紧紧抱住他。
      阴云且散去,安宁露出笑容。

      小渚成了高大安宁怀里的小“挂件”,安宁也不再想着推开他,就这么抱着去立柜里找被子。待翼离哥回来再给他弄床新的吧,这样想着打开了柜门。

      ……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要下山去帮的都是些什么人!”风和日丽的上午藏惠山府苑正堂爆发出海乙怒不可遏的吼声。
      “他们是我落难的同胞。”胧见满面悲痛颔首跪在海乙面前。

      海乙:“同胞?!难道你忘了我为什么在这荒山僻壤隐居五十年?就是因为这些所谓的‘同胞’!不止是我,你的生父也是被他们害死的!”

      胧见抬起头,“哥,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陷害你们的是族内那些位高权重的元老,不是眼下四散流落的妇孺们。”下山的一个月里骤然见过太多惨状,说这话时嗓音中满是怆凉。

      海乙拂袖回首,“妇孺?!那些女人看着柔弱吗?嚼舌传谣害人时可从来不眨眼!那些小孩儿看着可怜吗,他们长大了还是那一批□□抢掠无恶不作的畜生!”
      胧见心里很清楚海乙在飞龙族待过太久伤得太深,有那些惨痛的经历在自己光凭话语很难说服他,可是今日必须下山!

      “哥,不是这样的,飞龙族有很多坏人不假,可也有不少好人!他们安分善良只是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他们也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
      受害者?!在海乙这个飞龙族最大的受害面前谈受害简直可笑。

      “胧见,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狂怒之中海乙努力找回冷静,“你不是亲口对我说过伤害我的人你绝不屑于当其同族吗……”紧蹙眉头俯身盯着胧见。“究竟是谁在蛊惑你,静吗?”

      “不是!”听到静这个名字胧见似乎一瞬被点燃,“她只是个救人的医师,从来没有什么‘蛊惑’!”直视海乙,“你可以管束我但你不能妄肆揣测她!!”

      “为什么不能?你下山去找她一趟回来就跟我说着这些光怪无谱的事难道不是因为她!”海乙毫不惧逆视质问胧见。

      “你就是不能!”这次胧见不再服从海乙的管教直直站起身,“因为她不像你!她受了再大的委屈不会胡乱加罪别人,她受了伤也还担心着她的病人,她有一点智慧都想奉献给医术发展!不像你!时时只想着自己哪一点可怜的私利!每天纠结于仇恨不断舔舐陈年的伤口,结果只会目光停滞思想陈旧,用自己可怜的刻板印象定义山外所有人!”

      养弟的忤逆令海乙震惊,“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迂腐!”比海乙还高的胧见此刻俯视兄长,“这些年你在藏惠山做家主已经习惯人人屈从于你吧,这些真话已经很久没人敢对你说过了吧?!那好,今天我就告诉你,你迂腐,你自私,你是目光短浅心胸狭隘的井底之蛙!”声如惊雷炸响耳畔,海乙难以置信地盯着往日温驯和乐的弟弟,“胧见……”

      “你不是飞龙族属,我理解你,因为‘外’族主不论到何时都无法真正了解飞龙族的苦难与韧心!”
      朱红的背影毫不留情转身离去剩下海乙在堂中如坠冰窟。周身的动荡与寒冷不足惜,只是这剜心一般的疼痛与抽脊般的无助令人难以承受……

      “胧见!你这个小畜生!!出了这扇门你再别给我回来!!!”心崩溃之后所有怒不可遏的嘶吼变成无力的叫喊,可是府苑大门敞开前庭空空早得不到离人的回应了。

      最诛心是无答,哪怕是一句“我才不稀罕”传回都比这寂静无声令人安慰。

      海乙跌坐正堂椅上半晌不知所言。
      不知多久过后堂中人发疯般奔向后山抬手发神力扫倒了一片桃林,这些桃树多年以前胧见为海乙种下的每一棵都倾注心血无数。因为海乙爱吃桃,所以每年结果季胧见都会兴冲冲跑去后山摘桃,一次摘半筐,两天摘一次,这样哥一直能吃上新鲜的桃子。

      现在看来这历历林木参天茂到底是为了什么!狂乱之中海乙无情将一棵棵桃树连根拔起扔在地上,直到明复听闻响动赶来阻止。
      最终五亩桃林留下一小半。

      后来过了两年战争止息各族人安居祥乐如旧,山上渐渐开始收到胧见从不知何处送回的各种物什,有过延年珍药也有过奇石异宝,更多的是他们自己亲手编织缝制的。
      具体有什么海乙已经不记得了,因为每一次他都不屑一顾,只叫明复把东西扔进仓库不然就立刻焚毁。明复也晓得海乙内心或许并不是真正厌弃,但迫于情面只好先将东西收藏妥当等他回心转意。可后来明复和汐也去世了,海乙再一个人面对满仓的物件时自己也分不清哪件是原有的哪件是胧见捎回的……

      永远也忘不了三十年前玄原再遭围剿的那一天。
      海乙发现异动后明明已倾尽全力将璇玑安桥分舵炸毁却仍未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突袭发生在丰收宴会进行时,八千大军悄无声息地包围玄上原后一瞬发动袭击,守卫队措不及防拼命抵挡之中派了三人骑快马回来向胧见报信,而最终到兆冕府宴会场的只有赤足奔跑近断气的一人。
      接到消息后胧见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安排所有人顺平日计划好的逃生路线分散转移,白桥杏城各领一路奔向不同方向。怀胎十月的静起初不愿离开要与胧见共生死,被他以腹中将出世的孩子为由劝住拍晕后架上马车由白桥带离。

      当掩护了白桥杏城等人和静逃走,胧见听到大军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夹杂着门被破开器物翻倒跌破之声。
      来得正好,皓月之下酒意透散的长袍在风里泛着血红。

      兆冕府大门被攻破,士兵涌入府内乌央乌央冲地向胧见被他控烈火灼烧,几个主力指挥从天上撒网妄图困住胧见,只被他抬手引火烧成灰。
      看样子玄原周边的守队已被他们全歼……顾不得悲痛惋惜胧见不断出招攻击冲上前的兵士,今日必无法走出玄原,但要为撤离的人争取时间。一手抓住突刺而来的长矛寒气顺手掌直击心脏。

      “这是?”胧见奋力一拽将士兵拉到面前一拳击碎其心脏后迅速把矛扔到一边。手掌寒气未去,表皮被撕下泛着疼痛。
      “胧见!”人群之外须发皆白的围剿军主将戴盔挂甲骑高头大马持戟威视,“尔等宵小已被联军八千兵众包围还不束手就擒!”

      “八千?”混战之中胧见扬声笑问,“玄原草民何德何能令贵盟如此兴师动众!”说罢一掌击飞绕到身后欲偷袭的军士。
      “哼,狂妄竖子!”老将踏马飞身上前。

      重戟劈来胧见夺刀相对,老将睥睨,“堂堂飞龙族主连件像样的兵器都不称?”
      “玄原残部不欲与诸公为敌,刀剑早熔铸为犁。”挥刀弹开利戟闪身绕到老将背后,“不懂列朝公卿为何不肯放过我山野人?!”一刀劈下被老将回身挡住。
      交战之中胧见游刃有余而老将之窘困已显于色。族主就是族主,哪怕胧见平日里再和煦如春风,真功毕现时也令人难以抗衡。

      短兵相接后老将知胧见功力深厚功夫不凡单独交锋绝自己不会占优势,于是退身阵外只令寒铁兵队包围上前。寒铁兵是盟军专门为玄上原唯一火龙胧见设下的,队士皆为军中精锐,所持兵器由寒铁特制而成,这等兵刃一旦近火龙身就是不破开皮肉也能释寒吸热削减其战力。

      当寒铁兵器围封成阵,山顶雾中海乙再没能看清万里外玄原兆冕府的情况,只知后来那里台崩瓦裂火光冲天,无数此前信誓旦旦要取胧见性命的兵将如炎中蝼蚁奔散溃逃,整个玄上原陷入一片混乱。
      山雾被染成焰红,赤雾之中海乙脱力跪地如与胧见共浴烈火。

      “胧见……”苍白的手伸向火雾,这次雾中只溺一片光红再无法如主所愿呈现彼方人的模样。过度施力后身体孱弱无护,三月山巅的寒风吹着虚汗挥发去更令人肉冷骨颤,周身遍布寒痛心头狂血乱涌海乙挣扎着爬向浓雾深处妄图再度看清弟弟,哪怕只有火中的一个身影。可不论奋力多久,不论爬向何处,看到的只有迷雾,抓住的只有空。手在冰冷的气流中失温,头颅跌进山顶一片乱砂砾石,那天夜里海乙于无力与绝望中沉沉昏迷去。

      自小流浪街头风餐露宿遭人欺凌,后来被抓进飞龙族蛊蚀药浸,再后来遭到背叛险些丧命而脱出,海乙的一生有太多事可以作为噩梦。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每一次于梦中重新面对令人胆颤血凉的场景他都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梦,后背会不禁泌出薄汗但双眼会镇定睁开,去看或光亮或昏暗的四周,平静地告诉自己事情都过去了。

      这次睁开眼,自己在府苑前厅中,圆桌边,除了不暖和身上没有折磨人的疼痛或刺麻。说起来这圆桌还是很早很早以前胧见亲手锯松木做成的,海乙重方便实用当时主张做成方桌,不用了推到哪个角落都不占地方,胧见却执意做成圆的,因为那样就没有棱角会将围坐之人分隔开,一家永远是“团团圆圆”。

      “团圆……”回忆着,海乙呢喃出声。初醒时的意识总是不太清朗甚至有些混乱,海乙抬手支桌撑着前额回想自己小憩前在做什么……勿念?抬头看看四周,灯火通明房门紧闭早不见了勿念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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