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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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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勿念回身,见安宁正站在桌后。
“竟灵璧怎么样了?”安宁迫切地走到塌边元茇侧身赶紧让开地方。
勿念:“雪离草用上了,情况好转不少只是还没醒。”
“没醒……”安宁似乎很为难。
元茇:“安宁吃饭没有?浅蓝前辈今晚做了烧鸡还有不少好菜,我去拿来。”说着走出屋子。
安宁本没有胃口,但想说不吃时元茇已经出去。回头看看门外没了影安宁走回到塌前,微凉的手指触上竟灵璧的脸,他被两个哥哥照顾得十分周到面色比刚救回来时好了太多。
勿念伸手拉过椅子拖到安宁身后,“坐下好好陪陪他吧。”
“嗯。”安宁坐下来,勿念将桌角一把草药收进抽屉里。
安宁:“哥,那是什么啊?”
勿念:“你元茇哥采的石荠苎,接下来天热了就用它煮水给灵璧擦上能清热去痱子。”
安宁:“哦,一直把它编成环套牛头上,没想到还有这种功效。”
勿念笑了,“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好好学吧。”
窗外天完全黑下狂风愈加呼啸,门窗被吹得咿呀作响只有屋内温暖安静。
勿念走到窗边将窗扇按紧总算止住了刺挠的声响。
“哥。”身后传来安宁的声音。
勿念:“怎么了?”
安宁背对着他,手里握着竟灵璧无力的手掌,“谢谢你。”
勿念:“……带你这么多年,今天怎么突然长良心了?”
安宁:“我没有说笑,谢谢你。”微叹一口气,“还有元茇哥也是,谢谢你们。”
勿念倚门望着他,安宁早不是可以轻松抱在怀里的团子。四尺长发披于身后,深灰衣袍下坚实的背影恰如记忆中的舅舅胧见。“嗯。”
空气再度陷入沉寂。
忽然,背后的门:“勿念你倚在门上吗,让一下,我要开门了啊。”
勿念挪到一边,是元茇提着三层屉格的竹食盒进屋了,“在外面就看有影子映在门上,果然是你。”乐呵呵地调侃勿念,把食盒放在桌上,“来啊安宁,吃饭!”
安宁起身来,“嗯。”
答应得不错,等坐到桌前拿起筷子了却许久不夹一撮肉丝。
元茇与勿念也不催促,各自干着杂事静静陪着他。
安宁最终放下筷子,“哥,海乙伯在哪里?”
勿念:“这会儿大概在他自己房里。”
“嗯。”安宁起身将饭菜收回盒中走出门。
“……”颔首中勿念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踏出明亮温暖的屋子,寒冷黑夜中庭院似被拉长昏暗得漫漫无边,前厅的一堂灯火在凄风彼岸十分渺小。
堂门大开,隐约能见厅中一身影在来回踱步,狂风入堂吹起他的衣衫飘荡却在他身后止息。
安宁走进前厅,光重新洒在他身上。
海乙驻足注视着安宁,发束未变他似穿着朱红轻棉长袍自府外向自己走来。半晌,海乙道:“有什么事吗?”
安宁犹豫着,“伯伯,我想……”
海乙早已明白侄儿来意,从他带着飞龙族人踏入山脚结界时便是,只是在等他自己说清楚。
“我想下山。”安宁终于说出了想法。
海乙背袖抄手不动声色,“为什么?”
安宁:“白桥爹爹蘅母被杀留下小渚和一批伤患受到向紫野的追杀,我不能袖手旁观。”
“不能袖手旁观,”海乙点点头,“你插手了事情就会变好吗?”
安宁:“或许不会,安宁只想尽己所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海乙:“你是什么人?”
安宁有些愣住了,海乙没有放弃追问看着他的双眼,“你觉得对他们来说你是什么人?”
安宁:“我……”
海乙:“是危难中突然出现伸手拉他们一把图日后勿相忘的贵人,是念白桥旧情来还恩的故人,还是能施舍粮房衣药的善人?”
安宁:“都不是,我是他们的同胞,和他们一样是族人。”
海乙:“向紫野也是你的族人。”见安宁未答,“不仅是她,致使飞龙族陷入今日处境的绝大部分都是你的族人。此亦可先不究,那么在他们看来你又是什么人呢?”
安宁:“我是蘅母将小渚托付的人,是与伤病族人们同行者。”
海乙:“好。”几步走向安宁直到那年轻的面容近在咫尺,“想过涉事会有什么后果吗?”
伯父的气场过于强大无形威势之下安宁不由颔首,“想过。”
海乙:“所以你还是坚持要下山。”
安宁:“是。”
海乙轻然点点头手掌一瞬扼上安宁咽喉,“下山是有代价的。”
掌风之下安宁闭上双眼,很久过去却没等到疼痛或窒息。
眼前的侄儿一如那日决绝的青年,比他要好,至少勿念带出的孩子懂分寸知道量力而为。但又有什么用,又将会有什么用呢?!空握的手无力落下在安宁心口前轻划过。海乙仰头微舒一口气看到光把梁柱照得雪亮,“……安宁,希望你以后也别后悔。”
安宁撤开右腿双膝跪地,“谢伯伯成全。”
许久过后海乙俯下头来望着侄儿,手轻拍他初褪稚嫩的肩膀,“阿宁,人只能自己成全自己。”
安宁出厅堂后直奔厢房而去,海乙则落座松木圆桌旁,“你不是怕冷吗,进来坐吧。”
门外黑暗里勿念走出来,立灯照亮他半边绛红衣袍脸仍隐匿在阴影之中。
待勿念无言踏入堂中海乙一抬手将四面门窗紧闭,“他年轻体壮一身元气,你就别折腾自己了。”提壶倒了杯热茶呼地将杯顺桌推到勿念面前。
勿念接过茶杯握住手中,沉默着坐到海乙对面。
原本喧嚣的风被阻挡在屋外,两人谁也不再说话屋中一时寂静无声。
沉寂中海乙白皙纤细的手指敲着桌面嗒嗒作响,窗前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炸响惊雷,不久哗哗雨声在院中响起伴着狂风席卷屋外的世界。
穿过大半个庭院立于房前,安宁无论如何无法抬脚走上台阶推开屋门。雷如厉斥又如哀嚎响彻天际闪在眼前,暴雨如玄湖倾覆涌向地面,雨势压过狂风。安宁在这雨中衣衫尽湿,黑发被淋透结成束缕贴在他额前和后背,雨水模糊了视线屋中灯烛的暖橙逐渐变成一道斑驳难觅的横影,安宁仰起头感受着雨的寒意和敲打。
……
“安宁?”屋门开了,满屋暖光倾泻出来在雨水横积的青石地面投下一片明亮,雷雨喧嚣中未及听声辨清是何人一把厚重的油纸伞张开在安宁头顶。
安宁借着伞挡住落雨一把抹掉满脸残水,看清眼前人,“元茇哥……”
安宁走后下雨之前勿念默不作声地出门去,元茇才把热水添进茶壶的功夫转身发现勿念不见了,本以为他一会儿就回来可半个多时辰过去也没见他,外面雨越下越大实在放心不下撑伞出来看看,一开门却见安宁伫立雨中。
“快进屋!”元茇拉着安宁湿漉漉的袖子把他拽回房间里,门拒风雨于外。甩甩雨伞放在墙边,“你在雨里站了多久?”语气中不可避免地带了几分责怪。
“我……”安宁抬眼才发现刚刚出门一趟元茇哥从头到肩背都湿透了,想是他一着急把伞荫全推过来自己却被淋了个遍。
安宁:“元茇哥,我得下山去了。”
元茇:“小渚当素他们在野地露天而栖吗?”
安宁:“没有,我回来前已将他们安置到翼离哥的医馆里。”
听到“翼离”二字元茇心中微有颤动,“嗯,那就好。等雨停了再去吧。”到柜上取来布巾一块递给安宁,自己也低头围住发与颈擦拭。
安宁接过布巾放在桌上自己也坐在桌前,“元茇哥,我可能要把竟灵璧带走。”
“!”元茇抬头惊看。
安宁:“竟灵璧是我带回来的,现在我要离山没有理由将他丢给你们照顾。”
元茇:“……你不是信不过我和你哥吧。”
安宁:“不是,竟灵璧是我的朋友,本该由我来照顾他。这十多天辛苦你们了,我……”
“阿宁。”元茇打住安宁的话,“你在乎竟灵璧吗。”
安宁:“当然。”
元茇:“既然在乎你就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地带他走,外面是什么样你都看到了,五境明国灰慕在东南陷入混战,战场离这里并不远。你把他带出去让他住哪儿?翼离的医馆?飞龙族十几口落难者已经全挤在医馆中了,缺衣少食怕连床余出的褥子都找不到你让他躺在地上吗。”
安宁:“我回尽快夺回骃龙阁,在那里取得一处安身之地。”
元茇:“再快也是以后,万一不顺利呢,你让竟灵璧一个重伤之人拿少不容易留住的半条命陪你赌?”血气青年看似要一肩担起责任的行动往往最不负责。
安宁沉默了。
元茇:“骃龙阁的受难者是我救下的,他们遭到了什么虐待残害我不比你少知。所以我理解你现在迫切地想下山保护他们,就算帮助不了你我也不会拦你。但只有一条,竟灵璧你绝不能带走,这是我抛去其他一切身份仅作为医师对你的忠告。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半晌之后安宁缓缓开口,“可,你们一直守着他一个没有血缘亲情的陌生病人会疲惫吧。”
元茇感到自己之前的话可能有些重了,语气轻缓下来,“你也说他是个病人,救治病人是我这医师的天职,而且勿念对他也……”犹豫片刻还是决心将自己的想说出,“安宁,你不觉得勿念很珍惜灵璧吗。”
安宁:“珍惜……什么意思?”
元茇:“我能感觉到从灵璧被救回之后勿念常常无端注视昏迷的他。同样忠心报国,同样曾驰骋沙场,又同样身受重伤故土难归,或许他看竟灵璧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我不能完全清楚他对竟灵璧的情感到底是怎样但一定不是嫌恶,所以你大可放心地将竟灵璧留在这里,至少我们两人会好好照看他到你回来。”
若是,我回不来了呢,像父亲胧见一样。安宁想着却没有说出,“此一去我怕是做不回‘藏惠山人’了,到时我还是要将他接走。”
雏燕自离巢室经霜雨而翼丰,人亦如是。成长之中最受疼爱的孩子往往最喜欢把自己当外人。
“安宁,你觉得你念哥和海乙伯二十九年含辛茹苦就是为了培养一个能随意割舍的人吗?”起身微叹,“你真的认为你下了山他们就会放弃你?是,飞龙族内一些人对海乙前辈的所做作为无法原谅,但他心里对故去人的仇恨真能大过对你的爱吗。你比我先认识他九年,你当真看不出他对你父亲的怀念与追痛?他绝不想你步你父的后尘,也绝不想抛弃你!”
到底要说到哪一步安宁才会懂得前厅那两个失去亲人的人不是因为介怀抚养多年的弟弟要离开才沉默避讳!
“不管你能否懂得,我言尽于此。”元茇跌坐回椅上无声望向纤尘不染的地面,不知不觉中屋内变得憋闷压抑。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安宁总算抬头看元茇,神色比之前释然了,“喂,你还真是不见外,比我哥都能说道。不过他那点心思也算被你参得透透的了。”
元茇:“啊……”此前一不小心做了两个人的决定,后来又妄自揣测一番海乙前辈真有些失敬,只是刚才对话时脑中总不停闪过无言做活的勿念,细心备至的浅蓝前辈,甚至还有海乙老舅……也许就像安宁说的自己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衣发未干安宁再次走近榻沿,榻上竟灵璧沉眠得安谧,想伸出手再触摸下他的脸却发觉自己的手湿凉猝然停住收了回来。
“元茇哥,我这就走了,待念哥回来你和他说吧。”说罢头也不回地推门快步走进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