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
-
月朗星稀不见片云，竟灵璧站立院中央如伫孤岛，阴暗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拍击而来，压抑令人窒息。
密查结束了，证据已全握于手，只是从泉原到国都一路将凶险无比，回到国都后王子拿这些证据又将怎样，他的势力到底如何，足够与元氏、竟氏抗衡吗。闭上双眼听风声簌簌穿堂，竹叶承风郁郁而垂。
“竟灵璧！”耳畔忽然炸响友人的喊叫。
竟灵璧露出笑意，“阿宁。”他像星星的一道微光，在黑夜里降下一丝浅淡的安慰。
藏惠山上安宁刚刚看完竟灵璧的信气得肺都要炸了，“我说是你是不是有点毛病，你给我这信写的都是啥 ，你想要我的命是不是？！”
竟灵璧走到安静无人的院角，倚着廊柱，“我不是在信封上写着什么时候拆吗，你怎么这么快就看了。”
安宁：‘你少块肝吧！你在哪儿呐？’
竟灵璧：“我没事，信上只是一种猜测。”
安宁：‘你他妈的就是傻，这些事都知道了还待在五境干嘛！告诉我你在哪儿，我明天去接你。’
竟灵璧：“我不能走，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的家族还在这里。”说到“家族”二字不由微微颔首，“至少得把手中掌握的证据如数交给王子。”
安宁：‘你给他有用吗，康原城一半在敌人手里另一半被玄光净掌握大部，他玄墨宸就是浑身是铁能捻几根钉啊？’
听着对面愤怒的声音竟灵璧不急不恼，耐心地解释着，“可是如果证据湮灭了，有些事就再也不能昭雪，有些人会永远逍遥法外。五境，将一直沉沦下去。”仰望霜月，“脱胎换骨本身不就是剧痛的吗。”
安宁：‘得了吧，你痛完了你去死，别人根本不会有丝毫改变。你赶紧什么也不用收拾跑就行了，我去接应你，藏惠山什么都有来了亏待不了你。’匀了口气，‘别管什么族人了，你不交证据他们死不了，你走了两派才能相安无事。’
竟灵璧：“你说得对，可怎样叫相安，怎样算无事。任他们在都内暗中荼毒百姓残害忠良，今后到底还要有多少个‘御名医’？”
安宁沉寂了。
竟灵璧：“阿宁，待此事过去我们回骃龙阁见面吧。一起去找找莱莼姐姐，还像二十年前一样。”
安宁：‘……’
竟灵璧：“我也很久没见你了，想去藏惠山拜访你家的前辈们。”
安宁依旧不语，他在山顶借海乙的雾使用定位术。
竟灵璧：“对不起，我有我的母国，我愿意先为她战斗到看见光明。”
……
竟灵璧还想说什么忽闻安宁回话，“住口，煽屁情煽情！”悲伤戛然而止，竟灵璧竟被他骂笑了。还是和安宁相处轻松快乐，乐过加官进爵光宗耀祖。
安宁：‘行啦，我都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竟灵璧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被说服了。“嗯，骃龙阁见。”切断心感回到屋思考解运事宜。
一看就有问题的事安宁怎么可能等骃龙阁见，回屋收拾起包袱。
“哎安宁，绿豆汤熬好了你……干嘛呢？”元茇端着碗绿豆汤用肩膀顶开门正见安宁在榻上铺开了包袱皮。
安宁一把将元茇拽进门，“小心绿豆汤！”元茇注意力全在摇摇欲洒的汤碗。
你别说孩子长大了劲儿真不小，看着跟自己一般高的安宁，元茇再次感受到成年飞龙可怕的力量。
安宁把碗拿过放到桌上，“元茇哥，我要下山一趟。”
元茇：“你这……去干嘛啊，勿念知道吗？海乙前辈还闭关要不要等他出来告诉他一声。”
安宁：“去接竟灵璧，他有危险。没告诉念哥，舅舅就更不能说了有你俩的前车之鉴他怎么可能放我。”说话之间安宁的尾巴悄悄绕到元茇背后。
元茇：“灵璧？他……”突如其来的电流令他浑身一麻随即丧失意识。
安宁扶住倒下的元茇弯腰将他扛起放到榻上，“对不住了元茇哥，念哥那边你帮我交代吧。”背起包袱出门去了。
今日是带玄玉缅等人回都的日子。
星辉匿于青云间天蒙蒙亮，驿馆大院中竟灵璧在整顿队伍，骏马皆披轻甲挂护额，玄玉缅的囚车外层层锁子甲包裹，就是一支箭也射不进来。将犯人蒙头押上车去，铁链穿过囚车之栏锁住。大队人马即刻启程返回康原城。
自泉原向北一千里翻山过赫兰镇不远便是通往都城的官道，提前有通信，墨宸王子的卫队此刻应已到官道旁暗伏接应。竟灵璧于马上远望重山苍茫汨水攸攸，林间雀鸣如常不似有重兵埋伏。
因囚车沉重一队人行走得不快，探骑在前，竟灵璧驾马与囚车在中，密衙军分成三队轮流警戒两侧，尾有弓骑兵队，一旦发现异常弓兵可迅速流动包裹整支押解队伍将人证物证保护在阵中。
行至山下，竟灵璧令众军驻马。
“将军有何吩咐？”伊江副使驾马上前。
竟灵璧：“山间草木茂盛要当心埋伏啊，派探骑二探，务必将情况摸清。”
伊江副使：“是！”
三路探马将山南侦查遍也没有发现丝毫伏兵的踪影，回报之后竟灵璧不置判断只叫大队继续北行。
进山路颠簸，囚车中不时传来老汉的哼唧呻吟，军士无暇顾及，竟灵璧偶尔敲敲铁栏确定内中人状况。此山往西是与裕州国的交界，边境合伦镇上驻扎着竟春扬的军队，此人派系不明不得不谨慎对待，不惊动他自然最好但他若来拦竟灵璧也有脱身之法。
山行半天并遇贼人袭击，竟灵璧没有放松警惕，不时派探马向四周侦查确保押解大队没有被暗中包围。夜宿山中竟灵璧勒令军士食干饼不要点火。
竟灵璧摊开白帕，拿起一张大饼掰成细小块儿用帕包着连同水囊一起从栏底缝隙递进囚车中，听车内人说了句什么后放心地走开了。
“将军。”伊江副使到竟灵璧身边。
竟灵璧：“怎样，探马回来了？”
伊江副使：“对，没有发现异状，山上只有咱们一支军队。”
竟灵璧：“西山那边有动静吗？”
伊江副使：“没有，竟春扬常驻边关大营，合伦镇只负责辎重供给驻兵并不多。”
竟灵璧：“贼人不会放任我们安全回国都，山上是最隐蔽的伏击地点，可大队走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一点动静。”北望林间露出点点星光，“我们已经到山北了吧。”
伊江副使：“正是，天亮再行一两个时辰就到赫兰镇了。”
竟灵璧：“赫兰镇……”
伊江副使：“将军请放心，赫兰镇位置偏西但已不属边疆重镇，辖权全在衙官之手，贼人不敢造次。”
竟灵璧：“赫兰镇的主官叫御丰琛对吧。”
伊江副使：“是。”
竟灵璧：“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天亮之后竟灵璧带队火速下山，一路之上风平浪静。
赫兰镇口石门耸立，街上百姓来往如常，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街边茶楼酒肆旗幡迎日光飘扬，四处一派安定祥和。
伊江副使看了不免嫌怪下官无状，“这御丰琛应早被暗中通知我押解大队要途经此镇，怎么还放百姓出来乱走。”
竟灵璧：“不，这样偃旗息鼓地过去正好，王子本来也不欲将此事张扬。走吧。”
一队人扮作商旅进入镇子后立刻靠向西林古道，这里地偏僻路宽敞。
老汉在被伪装成拉货马车的囚车中不时活动筋骨，牵动铁链沙沙作响，伊江副使走在一旁静静听着。
前方土路东拐入林中，先头驾马的竟灵璧忽抬手制止大队前行。
“怎么了将军？”伊江副使来到竟灵璧身边。
竟灵璧盯着前方土路，“弓箭手就位！”队尾持盾弓兵队立刻将大队围护，拉弓搭箭警戒林中。
“少将军好敏锐的洞察力！”一武将骑高头大马自林中出来。
“竟春扬。”竟灵璧盯着他，他手中有令箭。
竟春扬笑着收缰勒马，“少将军见过鄙人？”
竟灵璧：“猜测而已，不知春扬将军不在驻地看守到赫阳镇中有何贵干？”
竟春扬：“当然是为了他们。”抬手一指竟灵璧背后的囚车。“少将军真是不慧，为什么执意要把这个人交给王子。您自身不也是康原竟氏吗，扳倒剑雪老宗主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一声微叹轻不可闻，竟灵璧：“利在社稷。”
竟春扬闻言嗤然一笑，睥睨竟灵璧。
竟灵璧：“只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把伏击地点选在这里？”
竟春扬：“因为从泉原到国都一路多山野，只有在这闹市之边设伏你们才难以提前察觉，事实证明我的部署很准确，现在你不正在我的瓮中吗。”
竟灵璧：“看来御丰琛也是你们的人，他会允许押解卫队死在他的治下？”
竟春扬：“他是老宗主提拔的人。不过你们可不会死在这里，今天遇袭，过几天你们的尸体就会在南山上出现，而凶手自然是前来灭口俘虏的璇玑逆党。”长指把玩令箭，“少将军，对这个死法可满意？”
竟灵璧：“很好，命与证据皆在此，来取吧！”
竟春扬一声令下几百官军自林中冲出，卫队万箭齐发抵抗突袭。竟灵璧欲驾马退回阵中保护囚车，竟春扬紧随其后追杀。
竟春扬拔出腰刀背刺竟灵璧被他抽剑挡回，竟灵璧勒马回转一剑刺向竟春扬之喉被后者躲开。二人战斗胶着，刀光剑影之间竟灵璧一剑斩断竟春扬右臂，“啊！！！！！”断臂落地，鲜血四溅，惨叫之声混入喊杀阵阵很快被淹没。
“竟灵璧你妈的！！！！”竟春扬用仅剩的左臂挥动令旗命令后军包抄，下一秒令旗嗖得离手，原是被竟灵璧一箭射穿插在了树上。
竟春扬恼羞成怒，冲着身后树林大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装什么大爷？！快把这个小崽子杀了！！！！”
话音刚落，林间禽鸟惊飞，骏马疾驰穿林上土路，尘土飞扬。
当来人靠近，竟灵璧才看清他们，“镇北四虎将。”
四人皆驾宝骏，个个身披软甲头戴盔，驻马于前震慑人心，只是竟灵璧看了不免为竟氏羞愧。
此乃第十五代武脉竟氏中作战最为勇猛武功最高强的四人，四将虽无帅才却在对北方狄国的战争中凭实力与战功获光净王亲封赐名“镇北四虎将”，“镇北”顾名思义，王上希望他们精忠报国守卫国土，现在他们却为派系私利擅离职守潜入深山古镇劫囚灭口，竟氏武将堂的信誓旦旦到底是几句玩笑话。
“小子，眼力不错。”使枪的大将银枪一横，竟灵璧这种后生他根本不放在眼里，若不是老宗主执意派遣他们来保证灭口他根本不会为此等“杂鱼”私离汛地。
竟灵璧心冷齿寒，看着眼前人缓缓开口，“竟灵璧何德何能劳动你们四位亲自来截杀。”
“少废话，纳命来！”持长刀的武将策马上前横刀扫斩，刀风狂吹得马鬃扬起。竟灵璧仰身避过，长刀回击竟灵璧以剑抵挡。其余三人一拥而上，□□戟砍流星锤突袭。
竟春扬退到远处按着伤口恶狠狠地盯着重围中的竟灵璧，“他死定了！”咬牙切齿扯下布带捆扎断臂。
竟灵璧躲过银枪突刺，回身抓住戟杆，然戟将回拽戟刃在他手上臂上划开豁口。流星锤飞来正瞄准咽喉，竟灵璧以剑刃击挡挑缠铁链，回腕甩剑，流星锤自剑身飞旋而出正中使锤人铁头盔未掩盖住的正脸。“啊！！”一声惨叫，施锤人跌落马下。
剩下三人瞅准时机刀戟齐下欲斩断竟灵璧脊背，霜刃格挡却被强力按压马上，银枪力拍而下砰地一声闷响，竟灵璧瞬感背后剧痛似有骨裂，一口鲜血喷出浸湿了骏马白鬃。
竟灵璧右腿猛蹬马身终于在银枪抬起之际转打为刺之前脱离了刀戟的控制。持枪将穷追不舍，竟灵璧凭长枪破风之声判断身后袭击的方向进而躲闪。忽而策马回转，一把握住枪杆，竟灵璧狠命将枪将拉拽于身前右手中长剑疾击破风，斩下敌人头颅。尸首坠马摔地，竟灵璧左挟银枪右执长剑口含鲜血威视敌手。
“妈的，小崽子你行啊！”使流星锤的武将抽出鞍上双刀欲斩杀竟灵璧所驾骏马，被竟灵璧一枪掷出刺穿胸膛，背后鲜血喷溅，张目倒地而亡。
听说过竟怀雄武功高强难有匹敌，没想到他儿子看着文质彬彬打起仗来毫不含糊。剩下两人相视，一同向竟灵璧冲杀而来。
竟灵璧自马上跃起，双手擒住长戟之杆，“呀！！！！！”紧握长戟双腿发力猛把持戟将踹下马去，同时回旋手腕将袭来的长刀绞入旋转的戟中。一手持马缰一手转戟与长刀相持，竟灵璧落于敌马上逐渐找回平衡。
眼见持刀将注意力全在纠缠的刀戟之上，竟灵璧猛抛重戟将敌人的力量重心带向一边，趁破绽左手激剑刺穿敌人咽喉。
竟灵璧回马取下长弓搭箭上弦，未及落马之将回力将其一箭穿颅。
远躲林中的竟春扬看到这一幕心惊胆寒，再观竟灵璧早不觉是不入流的小后生，一种可怕的气场自他身上蔓延开来，像垂死的猛兽困于网中利爪不伏，周身是血仍在狂乱撕咬抓伐。“把他包围起来！！！！”
竟灵璧策马杀开血路回阵中，一跃而上拉囚车的高头大马，“江副使，死国可乎？！”俯首而望厮杀中的青年。
伊江副使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坚定的目光，“殉国无悔！请少将军一定保证据带回都城！”
憾惜沉于心，竟灵璧闻言策马，囚车在众衙军的掩护下凌血踏尸突出重围一路向北而去。
安宁策马山间凭意念找寻着竟灵璧的踪迹，他自裕州五境界北而下，应能在途中正面遇逢竟灵璧。
纵马原上忽感地动阵阵，安宁勒缰远望南原草木间。
竟灵璧驾马一骑狂奔，拉着沉重的囚车在原野上如飞逝的墨点，身后是追兵的百马千军，马蹄扬起金黄的小麦如踏金沙。
追兵头目一声令下疾箭如骤雨，铁甲囚车毫发无损而竟灵璧双臂双肩被箭锋刃划破多处，小腿也被箭羽穿破，一身青银甲成赤，鲜血沥沥泼洒麦田。
隆隆车轮声中，囚车与骏马相连的架轴突然崩裂，“哐嗤”一声巨响，囚车脱马失控翻滚而落入麦间。脱落的囚车很快被乌泱泱的追兵包围如芝麻糕落入蚁巢，官军下马攀附而上开始砍击车栏。竟灵璧回头惊望，紧接着策马而前，他怀里还有别的证据。
箭击未停，唯有赌命狂奔或能换取一线生机。竟灵璧望着前方，这里离王都还有很远……
“！”视线中前方出现一个身影，是谁？！竟灵璧失血过多眼前模糊无法辨清，但若是敌手，可舍命斩之！
“竟灵璧！！！！！”原野上安宁向狂奔的人放声疾呼。
安宁？！竟灵璧望着越来越近的身影，他是安宁！！“安宁！”他怎么会在这里，“快走！！！”不顾一切挥舞手臂示意安宁快离开却被一箭穿胸。“！……”
原野另一边的安宁震惊了，心在一瞬间紧绷，碎裂。“竟灵璧！！！！！”
策马飞奔向他，双手发力在他身后树立广远的屏障，疾飞箭羽一瞬落地。安宁盯着马上摇摇欲坠的人世界如停滞于此刻。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