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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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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灵璧披星戴月赶回泉原驿馆,到达时已是辰时末。
“少将军!”负责驻守的小昭在门前迎接,见竟灵璧驾马而来上前帮他牵马。
竟灵璧下马,“怎么样,我走这段时间可有异常?”
小昭:“没有,犯人们审得差不多,那老汉也很老实没有异动。”
竟灵璧:“好,把马牵到后面去。”
进入驿馆直奔后堂了解璇玑贼人的审讯状况。他们中还有熬刑的,但更多是愿意吐露真相换取从轻处置。
日光透过白窗纸照进房中,玄玉缅蓬头垢面蜷缩在墙角双臂紧紧抱在身前,白纱药膏缠敷的左手死死抓住右边衣袖。脚下镣铐由链子连着铁球,每动一下铁链都会咣啷作响。
作为罪人应后悔,说出了实情只会令自己罪名加重,可老汉觉得从那夜起自己才开始摆脱璇玑舵主的“蛇蜕”,向背离了二十年的“玄玉缅”一步步靠近。苓坊严厉的“玉缅师叔”永远回不来了,只是再也不用作为奸狡苟活于世未尝不是一种轻松。
不知师父这些年于陷害与追杀之中过得怎么样,他是被自己害过的人中唯一还在世者,如果可以真想在死之前再见他一面向他磕头谢罪,甚至死在他手里。不,他会嫌脏吧,苓坊居然会出玄玉缅这种败类。
深叹一口气,不知官府会怎样处理此事,璇玑的耳朵很尖手也很长,若是被他们得知了怕是会在官令下达之前将自己及被捕的一干人除掉,到时候真相将再次沉入水底。
门开了,玄玉缅感到刺眼的日光直射到脸上慌忙不迭抬手挡住眼睛,好在门马上又关闭。
进门的是竟灵璧,他一言不发站在门前,玄玉缅看清了他也不想和他对话。
“手腕的伤没有溃烂吧,你是医师应该知道如何防护。”屋中无桌无椅,竟灵璧走到一边榻沿坐下。
玄玉缅点点头。
竟灵璧:“除了之前供出的,你还有什么想说吗?”
玄玉缅摇摇头。
竟灵璧:“二十年时间不短,相比之下你做的事是不是少了点?”
玄玉缅缓缓开口,“研制一味上好的毒药也需要漫长的时间,你不懂医不会明白。”
竟灵璧:“你在供词中说泉原分舵专门为国都及近幾研制加工毒药,那你可知这些毒药都流进了谁手?”
玄玉缅抬头看了一眼竟灵璧,“璇玑各舵分工有序等级严明,我们只负责把药做成成品交出,其他的你只能抓个更大的人物来问。”
竟灵璧:“负责运药的人你见过吗?”
玄玉缅:“见过,不过每次来都是夜里,人也蒙得严严实实我无法辨明他的身份,甚至不确定那是同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竟灵璧:“除了供人自吸的千乐膏、延年益寿的禁药、用于暗杀和假死的药外泉原分舵可有染指疫毒?”
玄玉缅摇着头,“没有,这里虽离都城有些距离但还是太繁华了,一旦疫毒泄露根本无法控制。”
竟灵璧:“那么专门研制疫毒的分舵在哪儿?”
玄玉缅稍加思索,抬头凝视着竟灵璧,“应该不在五境。”
不在五境?!竟灵璧曾设想过这种情况,看来要形式远比已看到的感知到的更复杂险恶。
竟灵璧:“你为什么会有此想法,它不在五境会在哪里?”
玄玉缅:“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当年九狸的根基就不在五境。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不得而知。”
问讯得差不多,竟灵璧招来医师给玄玉缅换药,自己盯着一切无误后自房中走出。
小昭一直在门口守卫,见竟灵璧出来,“少将军,老贼吐出点什么没有?”
竟灵璧:“有价值的不多……”思索中抬起头来,“小昭,当年烂死疫的爆发地是在裕州对吧。”
小昭:“对,查了很久才确定初起是在裕州留纕山。”
竟灵璧:“裕州……”眉头紧锁。天应强盛时九狸的据点在千岁岭,而后联军胜利疫毒爆发地就转移到裕州,据被俘贼人交代真九狸已死,那他们制疫毒的地点还会留在裕州吗?如果此时惊动都中璇玑派官员他们会不会里应外合以疫毒为利器谋反……
正沉思欲寻解,大门有侍卫来报:“少将军,竟忠白将军来了!”
“堂兄?”听到此名讳不由惊讶,康原武脉竟氏分支众多,这一代以竟怀雄与亲兄竟宥安为显赫。竟宥安本人武功不高但善谋策,位不及文武双全的竟怀雄,而其子竟忠白早于竟灵璧入仕官阶更高。
多年以来两家亲善和气共同奉养着隐退的老太爷竟剑雪,幼子之间虽有比较但不失怜悌,只是各自忙于公务堂兄弟有近一年没见面了,竟忠白怎么突然找到这里?
竟灵璧吩咐小昭藏好犯人,自己去前厅会见竟忠白。
竟忠白人高马大身体健壮,坐在正堂桌前威风凛凛,品茶的一举一动之间尽显武将风范。
“灵璧参见堂兄。”竟灵璧刚到门口就遥向行礼。
“灵璧啊,快进来说话。”竟忠白放下茶盏起身迎到门前。
兄弟二人进屋坐下,竟灵璧注意到堂兄便服而来没有披甲,刚刚绕经门前时发现侍从配置极简,只有两人一马车。是有军中密令下达还是说此行根本是私人会见?
竟忠白率先开口:“灵璧,最近回都城看过祖父没有?”
竟灵璧:“近日事务繁忙还未归家探望。”
竟忠白:“看出来了,堂兄我一回都城就听说你已经出公差离开好几个月,本来想等你回来再叙,只是等了近十天你也没有回府这才找来了。”
竟灵璧:“多谢堂兄牵挂,只是不知您如此急于见我是有何事?”
竟忠白一笑,“只是许久未见有些想念罢了。”端茶微饮,“有件事情令堂兄感到奇怪,不知当问否。”
竟灵璧:“兄长但问无妨。”
竟忠白:“灵璧你官秩在武将府,为何此次公差查不到任何记录啊?”低头品茶不动声色。
竟灵璧:“这……”
秘密剿灭璇玑是受王子之命带直系部下会同密衙暗中进行,对家里说是出公差,而在武将府的留档是“告假”。
竟忠白抬头来,“堂兄是不是多话了?”
竟灵璧不语。
竟忠白:“灵璧啊,你还是像从前一样藏不住事。”笑倚柞木椅,“璇玑泉原分舵,人都在后面关着吧。”
竟灵璧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竟忠白不管,“灵璧是在替王子做事吧。也对,王上垂暮,五境早晚在墨宸王子手中。只是有些事上还是要留些退路。”
竟灵璧:“不知堂兄有何见教?”
竟忠白:“玄玉缅招供,堂弟下一步就该追查涉入假死案的官员了吧。”
事实上竟灵璧已经查到了端倪,有重大嫌疑之人的名单已在手中。
竟忠白:“堂兄此来是想给你提个醒,执宪阁的大人不少都是咱家剑雪老爷子的故交。几十年来元氏掌控执宪阁安内,竟氏率领大军攘外,这已成格局,想要将其撼动没有胜算也没有必要。”
言有尽而意深远,竟灵璧没有想到阻力竟先从族内而来,反问:“不知堂兄是……”
“都不是。”竟忠白轻置茶盏回原位,“堂兄我一介武夫不想掺和进这些复杂的事中,当然也不想丢了饭碗。”看着竟灵璧,“不过老爷子的意思当然是希望阖族上下团结一致,共同尽忠俸王保国。堂兄言尽于此,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还得灵璧你自己定夺。”
竟忠白稍歇便离去,留下竟灵璧静坐正堂而思。
剑雪祖父与贼人有勾结……是仅仅同执宪阁中人交好还是说他也属璇玑一派,思之令人脊背发凉。如果是后者,那么都城庞大的竟氏族众到底有多少人已归顺了璇玑?
早知执宪阁在璇玑之手现在竟氏也洗嫌疑,墨宸王子置身包围之中可知自己的险境?
泉原的内奸是谁,是谁把提审就玄玉缅的消息泄露出去?抬眼望向院中,侍卫、马夫、医师、杂役每个人都变得可疑,是密衙中人还是……难道说自己带的这十几人经过层层筛选还是混入了对手的眼线?!冷汗不禁从额前冒出。
不,冷静,竟灵璧你必须冷静下来……
强定心神整理思绪,竟灵璧感到竟忠白此来未必不是一种信号。
调查还刚刚开始,可以说自己手中除了玄玉缅外还没有任何证据,为什么他们会如此紧张以至于串通竟忠白搬出家族利益相要挟,除非此事一旦查回京城会立刻暴露一批人而这批人中就有于璇玑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难道是……元众基?
还有一种可能,这是一种诈术,竟氏并没有深涉其中,派竟忠白来敲山震虎就是为了缓住调查速度,他们就可以获得时间湮灭证据。
不论如何要先通知王子早做准备。竟灵璧轻叹,想到了另一件事。
“竟灵璧?”藏惠山上安宁正提着喷壶浇灌元茇种的那片菜地,一脚踩进了泥窝,“我去……”拔出靴子看来又得洗,早知道就光着脚进来了。
耳边传来竟灵璧的声音,‘安宁,我有事托付于你。’
安宁笑了,“怎么着,突然想起找老弟我办事了?不过我可不能随便出去。”
竟灵璧:‘非你不可。’
安宁提正喷壶,唰啦啦的水声立刻止息,耳畔只剩下竟灵璧的心感之声,“说吧,什么事?”
竟灵璧:‘我想将玄玉缅的供词给你一份。’
安宁:“供词?我要它干嘛。”
竟灵璧:‘来日若灰慕重启调查刺驾案可为部分辅证。’
安宁:“怎么,你那边调查受挫了?”
竟灵璧:‘无挫,发现了更多的线索。’
安宁:“那你就查呗,我估计五境不先把事情查清灰慕也不会闲得去翻旧案。”想了想,“不过你要是执意要给,我也不是不能拿着,老样子你派个人把东西送到骃龙阁交给白桥爹吧,记得隐蔽一点。”
竟灵璧:‘好。’声音渐弱。
安宁:“竟灵璧!”
竟灵璧:‘我在,有何交代?’
安宁把喷壶放下走到树荫下,“你是不是有事啊,我怎么觉得你今天那么不对劲。”
竟灵璧:‘公务繁忙,累了。’
安宁蹙眉细听他的声音想借以推测他的状态,“……你是不是遇到困难了,你要是实在查不下去就别勉强,璇玑这张网织起来不是一天两天,搞不好你和你们小王子都得遭殃。”
话音落,那边久久沉默。
安宁等回答等不到以为是灵力受了林木阻隔,往外走了走,“竟灵璧你能听见吗,我刚才说……”
‘仗已打响,唯有夺胜。’竟灵璧的声音是那样坚决不容置疑。
安宁:“……行,行吧,你注意安全。”
切断心感,安宁想回去接着浇地却心不得静,竟灵璧这一天天过得真是刀尖舔血,要是能在他身边就好了,至少知道他都遇到了什么。
当天夜里两路人马暗从泉原出,一路是竟小昭将供词连同竟灵璧的一封信送往骃龙阁,另一路则赶往都城将实情向玄墨宸汇报。
守着泉原驿馆,竟灵璧有种感觉,他们绝对不会让玄玉缅活着回到康原城。
康原竟府
竟剑雪在后堂门口摇着蒲扇吹着晚风,夕辉已匿,院中很是清凉。
“也就是说那小子没有放弃追查?”向站在暗处的人询问。
不明人:“是,据可靠情报少将军已派人暗中抓捕了涉事的执宪阁外围人员,正在审讯。”
竟剑雪嗤然一笑,“他可真是不老实,这不自量力的生猛劲儿还挺有几分像当年的竟凌锋。”
不明人:“只是若放任少将军查下去很快就会露出破绽,一旦他带着玄玉缅回都那我们便是……”
竟剑雪刚想说什么,正堂有人来报,“老爷,少将军回来了。”
竟剑雪狡黠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屏退了暗处之人。“来得正好。”收起蒲扇起身往正堂慢悠悠地走去。
竟灵璧以大礼迎竟剑雪。
老人笑着摆摆手,“家里不是军中,跟祖父就不必多礼了。”坐到梨木椅上拍拍桌对面示意竟灵璧坐下。
竟灵璧入座后恭谨,竟剑雪露出慈祥的笑,“怎么,来拜访祖父还如此拘谨。”
良久,竟灵璧屏退仆役,“你们都下去。”
竟剑雪看着,“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灵璧少将军还跟我这致仕老翁有军令传达?”
竟灵璧盯着祖父不苟言笑,“恕灵璧冒昧,敢问祖父大人可与苓坊旧案有何关联?”
竟剑雪笑而不语。
竟灵璧:“您究竟是执宪阁的朋友还是璇玑的朋友?”
竟剑雪:“你想知道?”
竟灵璧:“事关家族存亡,请您据实相告。”
竟剑雪笑意更显,“哎呀,灵璧你在军中审讯奸细就是这样问吗?”
竟灵璧:“不敢折辱祖父,您既已知道王子有意铲除璇玑就应将真情告知灵璧。”
竟剑雪看着孙儿,“告诉你祖父我与璇玑有涉让你把我带走?”
竟灵璧:“祖父您还不明白?灵璧此次只身前来就是为了不惊动府衙,若您真的曾误信璇玑贼人谗言为他们提供了保护,此时回头不晚!”
……
“哈哈哈哈……”老人在竟灵璧惊讶的目光中哈哈大笑,“真不愧是我的好孙儿,什么时候都不忘护着家里的老祖父。”笑罢,凝视着竟灵璧。
“祖父,您知道璇玑恶贼一贯歹毒狠辣为了利益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他们现在需您的保护或许在巴结您,可一旦形势变化合作破裂他们未尝不会陷害您来自救脱身。”此行是竟多天挣扎之后的决定,竟灵璧真的希望能与祖父像之前一样交心而谈。
竟剑雪:“难道说你小子已经强到能逼些大人物断臂了?”
竟灵璧无奈蹙眉而颔首。
竟剑雪见状停止了调侃,“好啦,祖父知道璧儿是一心为了家族。我可以告诉你,我与璇玑没有勾连,可以了吗。”
竟灵璧抬起头,“那祖父为何要监视泉原?”
竟剑雪:“这可非是我有意要插手朝政,只是我在军中待得太久有些人习惯遇事向我汇报,听都听见了为了家族利益我也不得不说上一句。”
竟灵璧:“家族利益?”
竟剑雪:“是啊,刺痛执宪阁有什么好处?搅乱政局对我竟氏又有什么好处?我们惹不起小王难道惹得起璇玑?”起身走到竟灵璧身边拿起桌上的折扇张开给孙儿扇着风,“祖父知道你如今在朝为官,上面有命令不得不从,但是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
当向祖父直言询问这个想法产生,竟灵璧就觉得难以问得实情,但多年的亲情与信任还是驱使他来到了故宅,结果在预料之中,云缠雾绕。
谈话毕,自座上起身,竟灵璧拜别祖父一路出了府门。直到街角转弯才停住脚步,隔街回望,府门白石双狮于车马流烟中黯淡安逸,而当门灯初起,明暗斑驳间它们却像真正的猛兽。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切风平浪静,竟灵璧停止了所带所有旧部在密查中的任务,仅留小昭在身旁做些杂事,而他也在自己的监视下。
半月来调查在保密中突飞猛进,收集到证据不仅证明了元众基的罪行还往上牵出了已故的元凤准,往旁牵涉广泛,事实表明竟氏并不无辜。最坏的预想应验了,竟剑雪以及武脉竟氏半数以上的族人都投靠了璇玑。唯一令人安慰的是竟怀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