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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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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元茇同情月九方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而此夜烛下所闻令他震撼。“月九方是如何堕为半蚕的?”
勿念拿过杯盏抿了口水,“他在南志亭过世后五日时承天名入云环,但因身体太过羸弱而坠下。”
元茇:“坠下?从天上摔下来?”
勿念点了点头,“他遭受了太多的痛苦,因一人搭救而幸存并修得一身武艺。”微蹙眉,“只是我未能得知此人的样貌与身份。”
元茇:“是这人将自己从月九方的记忆中洗掉了吗?”
勿念:“不,要说完全没有记忆也不是,至少我知道了有其人。只是不清他的面容与身份,仿佛与他相关的部分都有些模糊。”
元茇:“勿念,你说这人会不会是璇玑之主啊?”
勿念:“我也有此想法,而且我还隐隐有种感觉……”
元茇凑近了些,“什么感觉啊?”
勿念:“搭救月九方之人或许是个‘天神’。”
元茇:“天神?也就是说璇玑之所以这么难破是因为对手跟我们根本不在一层。”
勿念:“只是感觉,但如果我的感觉正确那情况将会非常棘手。”
元茇微微叹了口气,勿念看着他,“元茇怎么了?”
元茇:“勿念,有件事我想问你!”
勿念:“说吧。”
元茇蠕了蠕喉咙,“你……你这些年究竟是在用什么办法压制异变?你会如此痛苦是因为这个吧!”
闻言勿念愣住了,该怎样回答他呢,坚守十九年的秘密。
元茇颔首后又看着勿念,“我……我求你告诉我,我想帮你,只有知道全部实情我才能帮你,我不能看你一个人半夜去痛苦倒地,我不能忍受你一个人默默独自承受消磨,你知道吗我爱你不比名医爱将军浅,你有闪失我同样不会苟活!”
勿念:“……”
元茇这次不再退缩,即便勿念不愿意,可是为了下一次他发病时自己能守在他身边帮他今天必须知道真相。
勿念:“我……”深吸一口气,“这事得益于未染。”
元茇:“未染?!”
芳岁宫
花寂坐于中庭花圃支颐而思,满园三色堇绽放在夜色中安静美丽。十九年来她作为绍参辅助未染也与他制衡,好在对内施政妥当对外无征伐,国泰民安。未染也如愿成为了一位贤明的君王。
花寂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再不婚就真的迟了,可她从未透露过此意愿,或许她也在庆幸自己位高权重,亲人们死的死逃的逃,再没人敢闲操心这些事~未染倒是带回了一个女子,看起来冰雪聪明就是有些低沉,好像叫莱莼。不过感觉姑娘跟在他身边总是在压抑着恐惧,也是,未染那样的王者。
“公主,王上来了。”雪儿从正殿而来。十年前花寂就将雪儿嫁给了尚暮辞,温柔痴傻的男子如获至宝,在都城中建起新家将雪儿接去同住,但雪儿留恋花寂于是成婚之后每当尚暮辞当差不归或是出外公干雪儿就来服侍花寂,主仆成了姐妹,芳岁宫成了雪儿的娘家。
“雪儿,我不是让你去睡吗?”花寂闻声起身看着雪儿挺着大肚子前来寻自己。
雪儿笑了,“婢子睡不着啊,这不溜达到大门口正遇王上摆驾。”
花寂:“你没给他行跪礼吧,你这八个多月的身子得多加小心。”
雪儿:“王上仁慈宽容,见婢子这副样子就没让行礼,好啦公主您快去吧!”
花寂略整装束去正殿参见,隔窗只见未染一袭厚呢披风肩织黑羽亭立如鹤。
“微臣花寂叩见王上。”
花寂进屋行跪礼被未染扶起,“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想劝止她但最终放弃了,她行礼是因她自认为臣,若连君臣的羁绊都不存在了还有什么是能留下她的。
花寂起身为王上拉开座椅斟上清茶,“不知王上此来有何赐教?”
未染将茶握于手中毫无温度,“阿姊,我此来有重要的事与你商量。”从怀中取出一沓信纸,“阿姊你看。”
若是二十年前花寂一定会接过来仔细查看并为未染做参谋,可此时自己这点粗浅愚笨的脑筋早于未染没有用了,“这是王上的探马传回的情报吧,花寂乃外朝人没有资格观看。”
未染叹了口气,“好吧,那孤说给你听听,据报五境将军竟灵璧在受王子之命追查璇玑逆党时意外调查出了康原苓坊案的真相。”
花寂:“真相?”
未染:“不错,他们找到了本该死亡的苓坊成员玄玉缅,玄玉缅在首徒感化之下说出了全部真相,不仅是两桩苓坊案连同百年前的盗尸炼药案也都查清了,御名医是冤枉的。”
花寂有丝激动,“五境朝廷有什么动作?”
未染:“暂时还没有,因为五境之中璇玑势力渗透不浅,贸然公开对立王子势力可能夭折。”
花寂沉住气来点点头,“不错。”
未染:“孤此来就是同阿姊商量,如果五境朝廷澄清真相为御名医正名,那其璇玑贼人的身份就不复存在,十九年前的刺驾案也可‘有冤’。”
花寂:“‘有冤’?说来听听。”
未染:“如果五境官方澄清那就意味着与璇玑开战,届时灰慕可与之联合翻出璇玑旧案以作讨伐之义,刺驾案与蒙迪案皆可昭雪。一切的主谋是蒙迪,御名医和兄长是遭陷害的。为兄长正名,复立他的灰慕籍撤回通缉令,他就再也不用惊心躲避了。”
闻言花寂冷静地盯着他,“为兄长复籍,王上可是又有什么大计划?”
未染无言,花寂等待他的回答。
……
沉默良久,未染像是终于做下决断,“也罢。”放下杯盏,反正暮山留已死灰慕之内还有谁能奈何。“十九年前是我利用了兄长,但即使我不动他,他也无法安然离开灰慕。”
花寂不言等后话。
未染:“阿姊知道‘天人’吗?寻常人承天命修炼成天人,生来天人修炼成‘天神’。勿念兄长就是本该承天命之人。”
花寂此前对“天人”之事有所耳闻却不知其近在咫尺。
未染:“阿姊督战征伐天应时在千岁岭地宫里发现的怪物就是错失天命而堕落的‘半蚕天人’,一般来说半蚕天人终其一生没有机会恢复原样,他们的下场无非是彻底失智为祸人间或是潜藏深山孤独终老,而‘无’就是专门绞杀半蚕天人的组织。‘无’的势力之大你无法想象,当年兄长在易舫山堕为半蚕时身边应只有九狸和御名医,但事情还是于十几日后传到了‘无’之主暮山留的耳朵里,他当时就在珑川。”
花寂:“你说念哥是半蚕天人?”
未染:“正是,事后察知他是为了救御名医与受疫灾的百姓而放弃天命斩杀九狸夺得医方,但是半蚕就是半蚕,在‘无’这里只有一死。”说来不免惆怅,“我们当时处在蒙迪的威压下,我只能依附于暮山留成为‘无’在灰慕的代理人与执行者,而兄长就是我执行的第一个对象。”
花寂听闻二十年前的秘密大为震撼又半信半疑。
未染:“在暮山留的监视与压迫下我真的是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保兄长不死,最后从‘无’的世传古籍中找到了一种方法——封骨钉。”
花寂:“封骨钉?那是什么?!”
未染颔首,“就是把特制的钉刺入半蚕天人的身体骨骼,封住其中异变。”
花寂:“……仅此而已吗?!”
未染:“当然不止,其中痛苦不是言语可以描述的。当年兄长出王城逃至玉桔梗山下,我截住了他,那时他对我戒心很强,我不知该如何让他相信我,于是取出了碧锋剑。我将实情以秘咒加于剑身,在众目睽睽之下令他触剑身而知晓。是天意助我二人,他相信了没有反抗,在暮山留的监视下我给他钉下了十六颗封骨钉。”言语清简而心颤抖,“后来他……他回到了藏惠山,而我在王城将他除籍后布下通缉令,一方面不给他下藏惠山被‘无’再次逮捕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在麻痹暮山留。”
花寂:“这个‘暮山留’在珑川是何身份?”
未染:“没有身份,他像影子一样活着,‘无’以外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花寂:“敢来和我说这些,你现在不怕他了吗?”
未染:“他死了。”
花寂微惊。
未染:“是我做的,一年以前。”叹了口气脸上荡漾凄惨的笑容,“三年前他将‘无’交到了我手上,自己退隐林藏匿起来,但那时他留在‘无’的势力与影响力仍然很大,我根本无法通过‘无’的暗线探知他的所在,要知道这是唯一能追踪到他的办法。天不绝我,我用了两年完成了对‘无’的清洗,他的旧部除了归顺于我的都被抹杀,而他本人也终于暴露在我面前,于是,我去杀了他。”说这话时语气轻得像碾死一只蝼蚁。
花寂:“你……”
未染转身面向她,“阿姊,要知道你们才是未染心底的人,若是没有易舫山之事未染是不会将兄长推出去杀蒙迪的!”握起花寂的手拉她站起,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扇露出其外月霁风清,“阿姊你看,现在我们不是不用害怕了吗,都城之中再无人能随意将我们拿捏,我们就是主宰。”
花寂看着他,他脸上的神情令人难以捉摸。
许久许久,望着窗外的天,未染长舒一口气,此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开了花寂。“抱歉,阿姊。”
面对王上未染,花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事念哥知道吗?”花寂不去看他,“念哥知道你杀了暮山留吗?”
未染轻描淡写,“知道,一年之前我曾上过藏惠山。”
藏惠山?!花寂大惊,这些年自己也多次前往裕州藏惠山但每次都被结界阻止迷失在山脚,“你见到他了吗?!”
未染:“见到了,他比预计的活得更久。”苦涩的笑中含着泪,“许是因为御名医的悉心照料和爱护吧,我曾看那名医本身好像灵气不浅,即使他功力不高,和他待在一起久了也有益气延寿之效吧。”
勿念总是姐弟俩心底最柔软的痛处,花寂也不忍落泪,“他那时是什么样?瘦弱吗?”
未染:“不及当年披甲策马时。”
花寂:“如果可以,我也想见见他……”
未染:“他大概不会见你,因为他是‘罪人’,当年脱籍之事就是他得知内情后亲口提出的,他怕再给旁人留下一点点伤害我们的机会。”
悲伤良久不散。
花寂转向未染正色道:“你是说要为念哥正名,需要我做些什么?”忽而眸中闪烁泪光,“我……我该相信你吗……如果你再陷害他一次,我一定会谢罪而死。”十九年成长起未染一代君王却未能真正改变花寂丝毫,她还是那个情谊在先的“蠢”女人。
未染:“你应该相信现在的形势,形势不需要我再伤害他。”
藏惠山上
元茇得知真情大为吃惊,“杀蒙迪之后都是你们商定的计划?”
勿念颔首,“对不起,没能在之前告诉你……”他怕事情泄露未染遇难灰慕再度陷入混战,更怕元茇得知封骨钉之事后压不住心神行动过激,藏惠山早在‘无’的包围之下,他与元茇的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为全家惹来灭顶之灾。
元茇:“勿念你……”赤红着眼眶紧紧盯着勿念。
是自己错了,勿念道出真相却有几分坦然,是自己先隐瞒实情伤害他,他会难过会怪自己再正常不过。
元茇许久说不出一个字。
十九年的经历涌上脑海,前言万语堵在喉间。
……举头合目深吸一口气,回望眼前人,“这么多年了,你得有多疼啊……”起身上前想抱住勿念,双臂动作迟疑了,“我……我能抱你吗?”
勿念点点头,元茇躬身深深搂住他,“勿念,总有一天我会走在你身前,为你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