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第六十九章 ...
-
此夜勿念难眠,迎着月光坐起身来,元茇正酣睡在榻靠外的一侧。
“元茇?”轻唤他一声没有回应,勿念轻轻蹲起,一点点挪下榻去。穿上鞋子,借着微光绕过桌椅推门出去。
门外风清月朗,勿念猛吸一口气一路狂奔至桃林之中。
“啊!!!!!!!!!!!!”体内每一寸骨骼剧烈震荡,像无数细针要从中扎穿而出,手脚剧烈痉挛,膝腿无力跪跌于地。“啊……啊!!!!”痛苦的叫喊被冲击得断断续续,一股股强大的灵力被震荡出,冲向四周。好在桃林中有海乙布下的结界,灵流碰撞结界而散开,回荡多次后便会消散,只是苦了其中蜷缩的人,被内击外荡一遍遍折磨。
颈部的封印骤然收紧,扼得喉咙发不出声了,气息在一点点被掐断……不,绝不能让它夺了气道,绝不能!!勿念伸出十指僵直的双手一点点拉着肌肉靠近咽喉,汗水自额前沥沥淌下,“啊!”手摸到了颈,拼命点住一处灵穴逼灵流倒涌顶开气道。
“嗯……!!!!!”逆流之力与封印斗争抗衡将血液挤压得难行,勿念满脸赤红但又不得不保持清醒,时刻注意灵流的动向以自救。
终于,灵流暂胜于封印使气道部分回到了勿念的控制之下,“哈啊!哈啊……”再次呼吸到空气如重回人间。只是别处的疼痛还在加剧,五脏发胀如将爆裂,肺遭挤压难以供气,从头皮到脚趾没有一处幸免锥痛。
这场激荡的疼痛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只是始时天黑,终时天仍黑。
被汗浸湿的勿念仰瘫在林间的泥土上呆望星天,全身无力,气息微弱。
剧痛之后的如常是那样舒服……看来今天又平安度过了。汗珠蒙住眼睛,想抬手擦掉,抬不起。也罢,就这样等风吹干吧。
今夜的疼痛为何格外猛烈,是山下出了什么事,还是有新人承天命自己遥受刺激?
身体疲惫思绪却异常清晰。
“勿念?”远处传来声音,确认之后是急切的奔跑。
勿念忽然感到眼前一闪,身体被谁扶起了,后背很温暖,紧接着额头上的汗就被擦掉了。
“勿念你怎么了?”是元茇,他紧紧抱住勿念微微颤抖的身躯,“你不舒服怎么不叫我啊。”语气软到破碎,全无责备。
“我没事,就是……”勿念不知这次该说什么了。
十九年间有好几次半夜元茇噩梦惊醒发现勿念不在,满界寻找后发现他倒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可他永远说“没事,只是出来透气没力气了,就躺下了。”
元茇:“我可以抱你起来吗?”
勿念:“抱吧,无妨。”
元茇一手穿过勿念腿弯之下握住他的膝,一手轻轻抚上后背托住他湿漉漉的肩膀,“我要站起来了。”慢慢站起不敢发力,怕爱人会碎在自己怀中。
向房屋而去,元茇看路之余是不时低头察看勿念,“勿念,冷不冷,往这边靠一点。”自己出门太匆忙忘了拿件衣服,不然现在就能将他裹住。
“不冷。”勿念轻声回答,在静夜之中也能被听到。“元茇,有些事我想告诉你。”
“别张口,会灌凉风,我们回屋再说。”元茇加快了步伐。
总算到了屋前,元茇抬膝顶开屋门,用脚将门扇开得尽量大以免擦碰勿念。
进屋将怀中人轻放到榻上,元茇扯过薄被为他盖上,“渴不渴?”询问中已经去倒温水了,将水端过来,“能起身吗?”无需勿念回答,他将手伸到勿念背后把人缓缓扶起一个角度,勿念只需张口吮入面前的清水。
“啊~多谢。”补水过后勿念恢复了一些。
“嗯。”元茇这时去脱勿念的靴子,“说吧,要告诉我什么。”微烛光中低着头。
勿念顿了顿,“有些事,突然就想起了。”抬起右手遮住晃眼的烛光,“是九狸……我们曾与他不共戴天。”
听到这个名字,元茇手上动作顿了顿,但没有插言打断。
勿念继续说到:“易舫山那日我借天命看到了医方,也看到了他的过往。他是天阳人,本名叫月九方,是个……看着很单纯的人。”
单纯?!元茇仰起头。
“他出身世家,自小习医,是天阳都城福乐医坊的二弟子……”
月九方,如敬二年出生,生性纯良极具医药天赋,八岁时即入天阳国都最负盛名的福乐医坊修习医术药学,深受师父与大师兄爱护。大师兄名为南志亭,比月九方大六岁,自方入师门后常带他修炼,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如敬十九年,南志亭出师,在近幾建立起自己的医馆“播青坊”,专门收治无钱治病的农民、小商贩、脚夫等。此举虽为好利名医所不齿但由于没有利益冲突勉强能各行其道,互不干扰。
月九方崇拜南志亭,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出师后投身播青坊协助大师兄,然而其父与整个家族都成了他的障碍。
如敬二十五年,月九方在出师前夕兴冲冲地跑去近幾找到南志亭。
“师兄!”从前厅小徒那里得知师兄在后面药房研药便风风火火闯进门来。
南志亭被他吓得手中药钵险些跌地,转过身来,“九方,你何时能学会先敲门,师兄早晚被你吓出病来。”口中责备着脸上却掩不住笑意。
月九方走上前坐到师兄坐的长凳上,“师兄我跟你说,我马上就能出师了!”
“这么快?”南志亭放下药杵好好算了算,确是今年,“还真是,时间过得真快,才几天你拜入师门还是我带你走遍坊中各处熟悉种种事务。转眼间你也成大人了”不觉绽出更欣慰的笑来,“九方,你可有打算过去向?”
月九方就等师兄这句话,“嗯,很多年前就想好了!我要来帮你!”双目中热情冉冉。
“帮我?”南志亭微顿。
月九方:“对,我要到这播青坊来做你的助手,闲时给你打打杂,忙时我也能独撑一方诊台呀。”
南志亭:“可到这来不是太屈才了吗。”
月九方:“怎么会,救达官贵人是救人,救平民百姓就不是救人了吗?再说了师兄你这么厉害都能在这一守六年多,我还不如你呢,怎敢言屈才呀。”嬉笑着跟师兄求收留。
南志亭耐心地看着他,“九方,师兄和你不一样,我是穷苦人家出身,五六岁时就没了父母被师父收留,现在师父有桃李满门,我也能孑然一身无牵挂地呆在这里。可你有家,有父母,甚至还有很大一个族群。你得走一条大道,足以让你撑起整个家族的大道。”略叹了口气,“你身在福寿坊中并不知我这里的实情,每月接诊量虽大,但是收入的钱粮很微薄,没有钱买药材只能靠大夫们亲自上山采,甚至很多时候连工钱都开不出,当初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都已经离开了,不是因为吃不了苦,而实在是现状所困,他们也有父母孩子要养,不能为了救人将亲人都饿死……说实话,九方,我不希望你也走到这一步。”
闻言月九方微有失落,执着地解释到:“我没问题的,我确还有兄弟姐妹,但他们个个都是人才不会饿着的,我爹当官这么多年也攒了些钱养老够用了。我们家族……那些亲戚从来也没帮过我什么也没关心过我,我根本不需要去顾及这些闲人……师兄,我求你,让我来帮你吧!”渐渐有些语无伦次了。
南志亭看他理想受创的样子有些心疼,但事实不容遮掩。“九方,你不要心急,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再徐图未来。”
“……”月九方也不是血气鼎盛的少年了,静思不再争辩。
南志亭把研好的药做成贴膏,“你说得没错,在哪儿都是救人,只要胸怀仁心,不是这播青坊又何妨。”
“……”月九方仍郁闷着,“……”
“哈哈哈,怎么啦,好不容易长大,又委屈成孩子了。”南志亭笑着摸摸月九方的头,一股药草香瞬间弥散开来。
月九方:“好啦,师兄研你的药吧,我回去了,我会再来的!”说着一起身弄得长凳猛地一倾斜差点把南志亭晃下去。
“哎!”好在南志亭一腿支出去撑住了,小心翼翼端着钵一点点挪回了长凳中间。再抬头,月九方已经出门走远了,“这小子……”
月九方一路走出了播青坊,迈过大门门槛不禁回头仰望,这门楣……似乎比来时看到的还要破旧,低头去,门槛也被穷苦百姓们踩得这凹那裂的。不管等多久,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来同师兄一道!
人在畅想中总能所向披靡,而走进现实则难免步步泥泞。
月九方出师当夜就接到御医坊的来函,要他两日后到御医坊就职,职位虽低只负责买进药材监督制作基本辅药,但薪俸可观,按此薪资五年内自建屋宅独立门户是没有问题的。原本是想要回绝,可聘函之末竟有朱红玺印,也就是说御医坊的每一份聘书都是经王上授意的,回绝即抗旨,抗旨之罪就不是他月九方一人的祸殃了。
无言跌坐于地,聘函掉在腿边。月九方双目无神,不知所措。
“方儿?”父亲月荣凯进门见其状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躬身想将他扶起,可老腰实在不争气,弯到一半僵得动不了了。
月九方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起身扶着父亲帮他慢慢把腰身正回原位。
月父直起身如释重负,“唉,爹真是老了。”看到地上卷起的锦封,“那是什么啊?”
月九方无奈又蹲身捡起了聘函,双手呈给爹爹。
月父一看,“这是王上御批的聘函!哎呀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啊,怎么能把它弄到地上呢!”先惧圣威而责怪,转瞬又喜上眉梢,苍老的脸笑成一朵寿客花,手臂拍着儿子的肩膀,“好啊,好啊,我方儿有出息!”浑浊的老眼眯成一条缝细看朱红大印,“这是御玺之印啊!哎呦,爹当年进都城一路拼搏四十多年才拜工部司农郎,那给爹升官的函上也没有御玺印呀,就有工部与吏部大印!我儿好啊,好啊,一出师门就端上了皇粮,哈哈哈……”
本来心里就不好受,见父亲欢喜至斯就更五味交杂了。
“爹。”半天才开口,“进了御医坊是不是就不能常外出了。”
月父望着月九方,“你也这么大人了,不要如此恋家。一月有两天省亲不是足够了吗。”
月九方想说自己根本不怀恋这个不大的宅子,因为从小大住在家中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年半。关怀与安慰都是师父师兄给的,团圆的感觉就是师兄弟们凑在一起挑灯夜话。只是一入御医坊就难与大师兄见面了,又何谈帮助。
也是此夜,月九方踏着夜色狂奔至播青坊外,小小的医馆里灯火幽暗,因为会接夜间急诊所以前厅总留人值守。驻足馆外,师兄会不会已经睡了,来得太草率了,但是……来都来了,见他一面吧!
抬脚迈入敞开的门中,“请问……”
“是看病吗?”支颐小迷于诊台上的男子立即清醒过来温和地问。
“师兄?!”月九方上前,“你怎么亲自值守,你白天不是……”
见是师弟来了,南志亭稍微放轻松了些,“小康回去了,他今天下午采了很多草药回来,也累了。”医馆中只剩南志亭与打杂的小康二人,小康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自然不能问诊,重担大都在南志亭肩上。
看着师弟气喘吁吁,南志亭从柜台后绕出,去桌上倒了杯茶,茶太浓,又加清水兑了一兑,“喝点水缓缓。”将杯子递上。
咕咚咕咚饮下茶,却始终开不了口,本来是想跟师兄诉说身不由己的郁闷与矛盾,在看到师兄的苦撑与疲累之后忽觉自己好自私,好弱小。
“我,我,我……”说不来索性直接将聘函递给了师兄。
南志亭眼睛被瞌睡的泪蒙住了,接过聘函使劲揉了揉眼睛才展开来看。“御医坊?!好啊九方!”欢喜的样子与老父亲如出一辙,“哎呀,你可是咱们这一代第一个受御批的!好啊,好啊,不愧是九方,老天爷没有辜负你十五载寒窗心苦体劳啊!”
师兄高兴地拥住月九方,而他仍开心不起来,“可是师兄,我不敢违背王命,我失约了。”
南志亭从来没想让师弟来这里陪自己过苦日子,更不存在被爽约的难过,现在满心欢跃恨不得拉着师弟回门报喜。“不算失约,你这喜报传来不是帮了师兄大忙?”美滋滋地拉着师弟坐下,“进坊以后尽心尽责,别让先辈们小看了咱们福乐坊子弟。”
月九方点点头,南志亭更开怀了,“你说以后有乡亲前来看诊,师兄我一提起‘我师弟在王宫当御医!’想想就倍儿有面子。”
他明明能自己挣来面子,为什么要靠我……望着师兄傻乐的样子眼泪忽然就绷不住了,这个傻哥没爹没娘没娶亲,连医馆都是自己四处低价买人家拆旧房撤下的料建起的,就这样还欠了一屁股债。出这间破旧的医馆他再没有别的去处,这些年他很少回门,不是不肖而是混成这副样子连件上得了台面的新衣服都买不起,回来实在怕给师父丢人。他也怕师兄弟们见自己的落魄样受到打击不愿再刻苦学医,只有月九方知道,南志亭这些年从无愧于心!
“师兄。”月九方含泪望着南志亭消瘦见骨的脸,“你放心,九方一定好好干,做出名堂来,给咱们福乐坊争气。等九方赚到钱了咱们一起经营这里。”
南志亭安慰地笑笑,“好,师兄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