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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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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茇从松凌峰下找回了勿念的青枣骏,“又见面了,小青花”元茇轻抚马头,十几天前自己亲眼看着它载勿念离去,好在已重圆。失去甲胄保护的勿念各处伤开始显现,尤其是胸前被插穿的一处令他难以大幅活动。元茇将勿念扶上马背,“勿念,可以坐住吗?”
勿念:“没事,马还是能骑的。”手臂费劲地抬起勉强握住马缰。“这儿是离哪里最近?”
元茇:“往西是安桥,往东是五境。”
勿念:“我们快些将医方散出去吧,去找还开着的医馆。”
元茇:“嗯。”
五境边境合伦镇
官府刚刚在镇旁山上挖了万人坑,埋了进了半个镇子。镇上唯一一家开着的医馆中也没剩几个病人了。医馆不大,有小木楼两层,下层看诊,上层住着大夫一家。
元茇驻马门前,自己先下马来后小心翼翼将勿念扶下。“大夫。”元茇进屋唤了一声,一个疲倦的男人从诊台前坐起,“是烂死疫吗,抬进来吧,抬进来吧。”脸上象征性地围着皱巴巴药巾,但其上药液应该早已干涸。走到元茇身边,看着两人“是这位吗?”凭他医师的观察力勿念更像是病入膏肓的那个。
元茇:“不是烂死疫。”
大夫有些诧异:“那……”赶紧到诊台上拿起两张布巾浸满药液递给两人“二位既没有染上可要好生防护啊,我这医馆里不少烂死疫病人,您这……跟我来吧。”说话间领着二人来到了后院。后院有三间屋,正中为后堂,几人进屋后,大夫找来椅子跟元茇一起扶勿念坐下,元茇:“您这里有血茵草吗?”
大夫有些诧异,与常见药草不同血茵草这味药材比较生僻,连很多采药来卖的未必识货。“您也是习医之人?这伤看着确实需要大量的血茵草煎服。”
元茇:“只是略懂一二。”
大夫:“血茵草倒是有,只是不多了。这些日子连日接诊都没能上山采摘,疫病风行卖药的也不敢进镇了,真是……这样,二位稍等,我这就去采些回来。”
椅上面色惨白的勿念开口了,“不忙,您既有病人要照看我们自己去便是。您只需将店里的草卖与我们一些便可。”
大夫转过身来,“小哥,您都这样了怎还能上山啊。”叹了口气,“不瞒您说,云某医术不精,送到我这来的烂死疫病人多半是有来无回,这近一个月来我真是没救下多少人。您不一样,您的伤既有望以药草针石治好,云某就断然不会置您于不顾。”大夫虽身形累倦但言辞恳切。
元茇:“既是这样就有劳大夫了。对了,您说您姓云?”
大夫:“不错,鄙人姓云名曦间,本为明国人,因娶了五境女子而安家于此。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勿念:“灰慕,勿念。”
元茇:“裕州人,元茇。”
云曦间:“好,好,请二位在此等候,我去采药来。”说着提起放在院角的竹筐,“牧兰,将柜里的血茵草找出来!”
“好!”前厅二楼上传出一个女声。
云曦间微施礼,“内子伊牧兰曾师从康原苓医坊,就让她为这位诊病,云某去去就回。”
云曦间到前厅再以药液沾湿面巾,背上竹筐出去了。刚刚应声的女子从楼上下来,“二位好。”远远向两人打了招呼,待走近元茇才看清她身着素底方胜纹衣裙,衣衫陈旧却洗得干净,药巾露出半边脸,面容端正,年轻时也应是位风姿绰约的女郎。“我叫伊牧兰,也是馆中的大夫。”
勿念:“有劳大夫。”
伊牧兰为勿念诊治后开出了更为详细的药方,元茇见方亦觉合理而完善。
伊牧兰:“牧兰先去找到馆存血茵草配上清火叶为病人煎上,一剂应是够用的。后面外子会将药草带回的。”
元茇:“多谢大夫了。”
伊牧兰:“应该的。”
伊牧兰走后勿念抬起头来看着元茇,“你觉得这家人怎么样?”
元茇绕到桌边给勿念倒上一杯茶,以手触杯试了试茶温,太凉了,遂握住,“我看出去采药的云大夫挺善良的,也很负责任。这位牧兰女医嘛……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将医方透露给他们应该不会有危险。”
勿念:“保医方不被独占只是一方面。大疫风行,各国均没有查清疫病所起,这时先拿出方子治病的反而容易在日后被诬赖为下毒者。他们就是有善心也得有勇气才行。”
元茇:“……”欲言又止。
勿念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就说吧。”
元茇:“我觉得他们会敢给人治病的,那云大夫为治不好病人而自责,还有……还有牧兰大夫好歹曾是苓坊的人。苓坊的人,应该会有这份大义的。”言罢抬头看着勿念,正见勿念也在看他。
勿念点点头,“好吧,等他回来,我们就试着透露看看。”
忽闻一帘之隔的房内咳嗽声惊起,一连数十声伴着微弱的呕吐声,元茇将温好的茶递给勿念,“我进屋看看。”
勿念:“嗯。”
元茇掀开帘子,是一位少年,从病榻上跌落在地,咳得很猛吐出很多血。房中还算宽敞但就这一张榻,元茇上前扶起少年,轻顺他的后背,将他重新抱上榻。小少年原本应健朗活泼,此时身体却羸弱成一滩水。勿念也掀帘进来了,他重新给孩子倒了杯水,“元茇,让孩子漱漱口吧。”
“好。”元茇将水凑到少年嘴边,好在他意识还清醒,含了一口漱出满嘴血,又喝了几口,最后总算平复过来。
元茇看着怀里的少年不禁想起了小碗,看起来他比小碗稍高,“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弱弱地,“云如湛。”
勿念接过空杯,“还要吗?”心也软了。
少年摇摇头,“我有烂死疫,会传染的。你们快出去吧,谢谢你们帮我倒水。”说完闭上眼睛不愿睁开。
勿念看了元茇一眼示意他去按方配药,元茇会意将孩子轻轻放下,掀帘子走了出去。勿念费力地搬过一把椅子,坐在榻边,椅子很老旧了,坐上就听吱嘎响,椅背好像也不牢固叫人不敢倚靠。“如湛,你是云大夫的孩子吗?”
少年虽想逃避,但有人问话总还是要回答,睁开眼睛,“是,忙着照顾病人的女大夫是我娘。”说到这里好像有点失落,“她只会照顾病人,我病了她才照顾我。”眼眶有些泛红。
勿念:“你在这里躺了多久啊?”
云如湛:“不知道,很多天了,我不小心就病了。”抬头看看勿念,“你应该还没病吧,快出去吧,不然你也会跟我一样,什么都干不了。”
勿念:“我没事的。”
云如湛:“才不是!那时因为你还没生病!有人来我们医馆卖药后回去生病了就非赖到我们头上!可是我也是被别人传染的!我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话到心痛处少年又不住咳嗽,勿念赶紧将扶起来避免他被血痰卡住。
待少年稍稍平静了,勿念帮他倚坐到榻沿,“那种事情确是防不胜防,但你的父母都是好人。他们也的确救了很多人,我就是受他们帮助的人。”
许是想到了父母奔忙劳累的身影,少年流下了眼泪,“我快要死了,我帮不上他们了。”虽然眼前的勿念是个陌生人,但少年管不了那么多,“我没干过什么坏事!为什么我要死!!”病重之人连哭嚎都是无力的。
勿念拍拍他的肩膀,“你不会死的,刚刚出门的元茇大夫他也是医师,他已经找到了可能医治烂死疫的方法。现在应正在配药材吧。”
少年听后有些难以置信,“医治?真的吗!”随后想起父母以及四乡八镇的大夫们试了那么多方法都没用,恐怕这位元大夫也不会成功,目光暗淡了。
“受这身伤之前我也患过病,很严重的病,那时我满心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变得不顾一切。后来元茇大夫回来了,他将我治好了。说实话到现在我也很痛苦,不单是皮肉骨之间,我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我想,只要还活着一天就尽量让这一天有意义吧。或是守着朋友,或是守着家人,若是能为母国甚至天下做点什么就更赚到了。”勿念看着眼前的桌案,桌上一杯茶见底。
小如湛似乎没有了刚刚的愤世,“可,可我不一样,我是个小孩儿,什么忙都帮不上……”
勿念抬头来看着他,“你是父母的心头血,你活着,他们就有抗争下去的希望不是吗。”
小少年终于捡起了点信心,“所以,我真的不会死了吗……”
勿念伸出还有点力气的右手,“拉钩。”
放下自己是病人的包袱,少年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嗯,拉钩。”
“药来了!”过了很久很久元茇终于回来了,“这只是第一剂,后面的配法更复杂,这个九……”说到一半被勿念以目光制止了,“好,如湛咱们先喝药。”坐到榻边把碗捧给少年,然后将托盘上另一碗给了勿念,“勿念,这是你的补血药。小心烫啊。”
勿念:“嗯。”
骃龙阁中小团子、竟灵璧两人和救回的小姐姐渐熟识。她总是看着忧心忡忡,却一点没耽误安宁拉着她到处去。这天安宁帮完了忙就回来找阿璧与小姐姐,走到门前却听见了向紫野的声音。
“怎么,这么小的年纪学会金屋藏娇了?”向紫野居高临下睥睨着竟灵璧和他身后的小女孩。
“夫人误会了,这位是我与阿宁前几日从林中救回的病人。”竟灵璧恭敬地解释。
向紫野却不买账,“病人?为什么不送到前堂去啊,要藏在你们两个小子屋里。”
竟灵璧:“当日前堂病患太多,她又行动不便,我们怕她在人群中受伤。由我们背回来也能为各位先生夫人减轻些劳累。”
向紫野笑着,“好啊,好位伶牙俐齿的小少爷,我记得是白桥阁主把你带来的吧。既到了我骃龙阁就要守规矩,我阁中可是不准外人随意入□□楼阁的。”
竟灵璧:“回夫人,灵璧入阁之前仔细阅读过阁规,确有此条,但也有‘扶危济难时当举全阁之力,不分内外,救人为先。’这位小姐姐被背进来时是病人,昨日刚能下地就一直在帮忙煎药和照看其他病患,所以灵璧认为救她进来并未犯阁规。”
没想立阁时写给外人看的漂亮话竟被这小子拿来当挡箭牌,但既然来了向紫野就不会空手而归,“是吗,但那阁规是立阁时我与白桥阁主一起定下的,现在我怀疑这个丫头是别族派来的奸细,小少爷还是让开吧,我将她带回去审查之后若没有问题自然会放回来的。”言罢示意两个侍女动手捉人。
“我看你们谁敢动!”安宁冲进屋来,挡在竟灵璧与向紫野之间。
向紫野倒是毫不在乎,“哟,这不是安宁吗,小家伙我可提醒你,你在你爹那边呼风唤雨我不管,到我面前可不好使。”转身对侍女,“还愣着做什么,抓人!”侍女立即扑上来一左一右拧住莱莼的手腕。
“你们干什么!”安宁冲过去以电尾甩开两个刁婢。竟灵璧亦护着莱莼,“夫人这样对一个大病初愈的小孩子是否太过了!”
“过?这座骃龙阁我当一半的家!”看着安宁,“你,好啊,正好替阁主夫人收拾了你这个野种!你们两个,不必留情,打伤了算本夫人的!”两个刁婢得令拿鞭上前连莱莼带安宁一块抽打,竟灵璧难以两边相护,却又两边受伤,手臂被抽破鲜血很快浸透衣袖。
“向紫野你不要欺人太甚!!”安宁在山上深得勿念武功真传,加上火飞龙与电游龙傲人的天赋怎能被这两个小人欺负了,“敢动我朋友,你们去死吧!!!”电尾狂扫一阵电光四射,两个刁婢本来就疏于练武又嘲安宁是个小屁孩结果被生生打进墙中,墙塌人滚到走廊之上险些掉下楼阁去。
向紫野见状也是大惊,赶紧以音技相压制却被安宁一尾抽中胸膛,一口血吐出。“你……你!”
安宁狂怒未褪,“我早就受够你们了!我欺负过你们吗!我伤害过你们吗!为什么我一来你们就各种说闲话,各种不尊重我!现在居然跑来欺负我的朋友!竟灵璧救人有什么错!小姐姐生病有什么错!是她自己想病的吗!!我爹在前面拼死拼活地救人,你却在后面没事找事!还当家,你不配!!!”说着要以电尾将这一干恶主刁奴扫下楼去,却被闻声赶来的蘅名止住。
“安宁!这是怎么了?”见向紫野与两个奴婢手拿鞭子却被扫倒在地就知她们又没事挑事了,“哎呦,灵璧小少爷,您没事吧!”见竟灵璧双臂淌血不止,“这是什么事啊把小少爷打成这样,小少爷,都是我们不好,您回去了千万别跟大将军告状啊。蘅名给您赔不是了。”
向紫野一听才意识到安宁与莱莼没有什么靠山,但这个竟灵璧来头可不小。试探着问,“蘅姐,你刚说大将军?”
蘅名这才上前假意搀扶向紫野,“是啊,这位是五境大将军竟怀雄的公子,是来做客的。”
向紫野大惊失色,“竟怀雄?!”原本只以为这少年是白桥哪个普通朋友家的孩子,躲到骃龙阁来避难,没成想他居然是五境主帅之子。这下也不敢追究安宁伤她的过失了,起身来对竟灵璧,“小少爷,是我痴长几十岁,判事不察,安宁少爷说得是,我给你们赔不是了。”一个中年妇人前倨后恭,对着两个孩子行礼看着也真令人发笑。
竟灵璧:“都是误会,但请夫人以后不要再为难安宁与这位小姐姐了。”
向紫野如得释令,“自然不会,自然不会,那我先下去了。”带着两个刁婢一溜烟跑没了影。
蘅名看她们真的走远了,才将几人带进屋里,这次看受伤的竟灵璧是真的心疼,“阿璧你先别动,我来帮你看看伤。”卷起两边广袖,上臂根处鲜血淋淋,这么小的孩子向紫野也下得去手!“妍儿,快去拿止血药来,还有洁净的纱布!”
“是。”妍儿赶紧退出去找药。
蘅名看着小少年疼得咬紧牙却没发出一点动静,“阿璧,疼就不要忍着了,只是我这些年未曾习得些诊术,也只能先找止血药来顶一顶,等你白桥叔叔闲下了我一定找他亲自来帮你疗伤。”
竟灵璧:“多谢蘅名夫人,这点伤不必劳烦白桥阁主。”
之前一言不发的莱莼凑了过来,“夫人,我会看伤,请容我帮灵璧看看吧。”
蘅名有些惊奇,“你会?好,过来吧丫头。”从竟灵璧榻前退开给小莱莼让出地方。
莱莼轻轻握住竟灵璧手肘,以指尖轻触上臂伤口周围,“这里疼吗?”
竟灵璧摇摇头。
莱莼换了一处,“这里呢?”
如此试了四五处后莱莼让他轻轻屈放手臂,“还好,骨未断,只是伸臂之肌受伤,这几天就不要提重物了。尽量保持手臂放松。”少女从凳子上下去,“夫人请坐。”将蘅名请回榻前。
安宁惊奇得绕着少女团团转,“哇,小姐姐你好厉害啊!你是不是学医世家的大小姐啊?”
莱莼拉住安宁让他站定在身旁,“世家谈不上,是穷苦人家,父亲是游方郎中,早年间随家父学了点手艺。”
蘅名也是惊奇,“丫头还真不简单,莱莼对吧,”将少女揽过来,“刚刚吓到你了吧,你别怕,她以后不敢随便过来找你麻烦了。”
面对温柔的蘅名,莱莼很拘谨,“多谢阁主夫人收留,待疫情过去莱莼就会离开。”
蘅名:“好,想去想留都无妨,现在就安心住在阁中吧。”
莱莼再没有对竟灵璧或安宁说一个“谢”字,却开始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安宁并不在意被不被感谢,好朋友们都没事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