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酒话之无妨》梨花酿酒

49、第四十九章

　　孤峰古松茂，临崖一青石。

　　九狸灰袍罩黑衣跨坐在青石之上，俯瞰山下一片寂静，虽值傍晚村镇中却没有炊烟，多么清朗啊~ 倾身卧于被风雨侵磨而平的岩面，撑肘支颐。

　　“来啦？”开口对身后的树丛。霜刃寒光直插青岩，九狸却先翻身而下，飘飘然落地。“我曾跟御元茇说过，他打不过我。少将军想来试试？”

　　勿念自树丛间走出，九狸着实好好端详了他一番，“天人甲？你居然用这种东西来打架，真是暴殄天物，待你入天命雷云之后呢，要怎么办？”面对勿念满眼杀意毫不在乎，“少将军，我没有杀死你，你就应该好好回家去等待天命降临，这番奔波是为何啊？”

　　勿念以念力收回由初剑紧握于手中，“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九狸饶有耐心，“你是指什么，烂死疫吗？因为鄙人不才，最近才从一个有趣的人身上炼出了炭千丝虫，新作问世，总要试试效果吧。如果你问元茇和小大夫的事，那是因为他们是医师啊，太多医师活着可不利于我试药。”
　　勿念：“天应呢，你们为什么要自断臂膀？”

　　九狸想到了个好主意，遂开心起来，“这件事本来不该告诉你，不过现在我想跟你打个赌，你赢了，我死你带着答案离开，我赢了，你就要带着答案下黄泉。怎么样？”
　　勿念：“你想赌命。”
　　九狸：“当然，不过我想赌的是你的命~”笑看眼前的勿念，“你能找到这儿来也着实不易，这件事就当你重伤行路的报酬吧。天应的新君实际上是国中反对璇玑派的人，真是没有想到啊，这些年我们养虎为患，险遭猛虎反噬。他不仅熟知璇玑在国中各舵分布还掌握着许多机密。他想暗中撺掇一大批朝臣绞杀璇玑，但小东西还是太嫩了，他不明白天应的根是和璇玑绞在一起的，他想决裂天应就要灭国。而我们就不同了，天应这个小靠山没了还有的是别家可以托生。”
　　勿念：“别家？”
　　九狸：“是啊，少将军聪颖，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是谁吧。不过就算你想错了，它自己也会很快露出来的。”

　　勿念：“你们欺明国王子年少就以巫蛊助力想将他诱上歧途！”
　　九狸：“‘诱’？这个字用得不好，很多国的王储都是自己找上我们的。因为他们的老子就大多不干净~”舔舐着嘴唇，眼神中满是戏谑。
　　勿念：“你在灰慕的靠山是蒙迪吧。”
　　九狸：“不错，他当然是首选。不过看不上眼的都在这些年间被我们一个个抹掉了~对了，你妹妹在秋雨宫遇袭也是我的手笔，是不是一箭双雕啊。虽然后来没能除掉她，但至少让小灵元回到了我的掌控中。”
　　说起此事真是兴味盎然，之前刺完勿念看他情绪激动就没能好好说道，没想到他还能活着找来，正好趁他意识清醒和他细细“分享”自己布局的心得。“你知道吗，我在其中布下了多少巧思，可惜最后没能炸响，”说起阴谋杀戮他毫不在意，“秋雨宫那天我就在幕苍山，在门前杀了几个侍卫，拿到了芳岁宫的令牌丢在了苓坊血案的现场，那令牌果不其然被御元茇捡去了。还有，为了让他动摇，我特意在珑川苓坊中用箭杀了几人，在康原苓坊扮成翼离的样子用了翼离的声音，没想到后来那小子对你们只字未提，本来还想看兄弟反目呢。”
　　勿念闻言气冲心头：“你真是个禽兽，心理扭曲的畜生！”

　　九狸：“随便你怎样理解。好了，答案给你了，我们这就开局吧！~”眼中黠光流溢，一掌直击勿念护心镜，被勿念闪身躲开，由初剑刃下劈九狸翻身弹开。
　　“怎么样少将军，我这老头也不是那么好打的吧。”九狸飞身落于树上，脚踏枝干。“是不是觉得答应我的赌局草率了啊~”
　　勿念霜刃锋不减，“我此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剑气腰斩古松，九狸却再次避离。

　　“我明白了，你这是要殉情啊。哈哈哈哈”落于土地，右手唤出百诛锏，锏身奇巧阴光厉厉。勿念持剑冲击，九狸以锏相挡，游刃有余，“我这锏名为百诛锏，鄙人不才，当年用此锏诛杀了天阳一百六十三位王公大臣。多年未用了，今日再拿你这灰慕少将军血祭也不算折了它的名望。”
　　勿念剑刃下压，“尽可一试。”

　　剑锏相击电光火石，勿念伤重难调火技仍以剑术相胁，九狸此番也算见识到了今鳞明复二人刀剑武艺之大成。巨石击破，古树尽毁，二人缠斗得难解难分，“少将军这么打真是煞风景啊。”九狸余光瞥见自己卧倚的青石裂开了。
　　“闭嘴！”勿念以剑刃横斩，被九狸躲开了。
　　“你就是带着秘密活着回去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你现在不过是个农民。就算花寂未染都肯听你一句，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一个一个不都是自身难保吗。”九狸娴熟地躲闪，不时与勿念剑锏相对峙，其实以自己半蚕天人的实力要杀个断鬃又重伤的勿念并不难，只是那样这世间又少了道孤奋的景色。

　　九狸忽然嘴角一翘，“少将军赌‘运’吗？”纵身跃下山崖，“愿赌就跟上来吧~”
　　勿念仗剑亦跟去，未有迟豫。

　　“啊！！！”骃龙阁中安宁自桌案上醒来，环顾四周一片灯火通明略无阴霭，“原来是梦啊，吓死我了。”
　　“怎么了？”背后桌上练字的竟灵璧起身绕到安宁身前，顺手递给他一杯茶。
　　“谢啦，灵璧兄。”小团子大口大口喝起茶，喝完擦了擦汗，“我梦见我哥出事了，场面特别血腥……”
　　竟灵璧收回空杯放好，“梦都相反的，因为这几日各地在闹疫病所以你忧心了吧。”
　　团子点点头，“唉，也不知我哥他们怎么样了，灵璧兄，这几天阁里收治了不少病人吧。”
　　竟灵璧：“不错，光我上午所见就有新进数十人。”
　　小团子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这么多病人我爹他们能忙得过来吗。这几天总见他很疲惫的样子，昨天还在偏厅椅子上睡着了呢。”
　　竟灵璧：“阁人本就不多，又只有电龙能除疫，白桥阁主也是体恤下人身先士卒了。”
　　团子：“电龙~电龙~哎，我也是电龙啊，我也要去帮他们！”

　　竟灵璧规矩，受了白桥之托照看安宁就愿不辱使命，“但白桥阁主吩咐我们留在这里保护好自己。”
　　团子：“你也太轴了吧！我们把病人治好了自己不就不会生病了吗！”思虑片刻，“难道灵璧兄你怕染病？放心，有我安宁在，绝对保你没事！”人不大江湖气不小。
　　竟灵璧无奈，“不是的。你还小，抵御力差万一染上疾疫反而会让阁主分心的。”
　　安宁：“啊！！我不管！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说着推开露台大门张开翅膀从露台上跳下去了，竟灵璧忘了他是飞龙被他一串动作吓傻了冲到露台上，“安宁！！！！”

　　叫得撕心裂肺过后却发现小家伙扑棱着翅膀稳稳着地了，最后还不忘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安宁你回来！”少年趴在楼阁上大喊，小团子却自顾自跑进森林中去了。这片林子虽然是骃龙阁的，两人也常去玩耍但现在阁中鱼龙混杂，说不定会有人趁机对安宁不利。竟灵璧赶紧围上药巾下楼去了。

　　安宁本想从林子绕到玄昼府正门去帮着医救病患，奔跑中却猛地被什么绊倒，难道是刺客？！有了前几次被追得找不着北的经验，安宁瞬间于尾尖聚起电流。没防御到刺客却借电光看到了倚靠在树下的一个人，她好像也是个孩子，穿着很破烂的衣服，衣服裤子都有点短，脚腕都露出来，整个人脏兮兮的。

　　安宁壮着胆子上前，那人长发披面头发也被泥粘黏得一绺一绺的。唉，没水洗头肯定也没水喝吧，安宁有点可怜眼前人了，伸出白嫩的小手拨开她额前下垂的头发，看见的仍是一张脏兮兮的脸。她也染疫了吗？安宁还想检查，竟灵璧来了，“她也染疫了吗？”见到团子站在一个人身前，竟灵璧问。
　　安宁回过头，“我也不知道，太黑了，看不清。”
　　竟灵璧下来可是提着灯笼的，将灯笼凑近昏迷者，居然是个女孩！竟灵璧：“这是位姑娘……”
　　安宁：“是吧，我也觉得是个小姐姐。现在怎么办？”
　　竟灵璧犯起了难，两人本来就不是医师不怎么会看诊，现在病患是个姑娘，那就更不方便……“你先用电龙之技为她消杀吧，这样保险点儿。”
　　小团子听了干劲十足：“好！”
　　竟灵璧：“你要小心点，别把人电死了……”听团子的回答荡气回肠竟灵璧真有点为地上人担忧。
　　小团子：“那不会~”尾尖聚起电流，自己与病患之间泛起微弱的青光，不久青光将小姑娘包围，只须臾之后青光消失，小姑娘所染的几只虫已经被杀死，疮口处积攒的毒素也被清出了。

　　团子拍拍小手，“大功告成。我们现在可以带她回去了！”
　　竟灵璧：“嗯。”将提灯交给团子，上前背起病患，其间那叫一个非礼勿视非礼勿触啊，小心翼翼。原本在树旁团成一团没有看出，把人背起来就觉她其实还挺高，应该是要高过自己的，竟灵璧努力托着小姑娘的腿避免她的脚在地上拖蹭受伤。

　　两人绕过林子走到正门才发现玄昼府正堂简直如滚开的油锅，痛苦呻吟之声鼎沸，等着医救的病患从堂内挤到了堂外，不少人是躺卧蜷缩着的即便这样容易被踩踏，但他们实在没有力气站立了。骃龙阁不多的电飞龙全以人态混在这其中为人诊治，消杀过疫虫的病患就被送进一旁的偏厅等候吃药，还有些水龙也以人态在协助照看。

　　安宁本想进去找人来收治，却被竟灵璧叫住了，“此中太拥挤了，他们不会妥善处置这个姑娘的。万一让她进去再次染病就不好了。我们直接绕到后面去请位侍女帮她沐浴更衣，待这边处理得差不多再来讨些药汤就是了。”

　　安宁也觉得这样比较妥当，正堂中人真是摩肩接踵，连自己胡蹦乱跳地进去都容易被踩成肉饼更别说这个昏迷不醒的人了。“好，咱们走吧。”

　　回到后院楼上好不容易找来蘅名的侍女妍儿为小姑娘沐浴，由于阁中本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竟灵璧就将自己的一件长袍拿来给妍儿让她为小姑娘穿上。安宁和竟灵璧在屋外守着他们共同救下的第一个病人，妍儿推门出来了，“二位，可以了。”说罢退下去忙了，两个孩子走进屋。

　　安宁攀上塌沿，看着白白净净的女孩，“哇原来她这么好看啊~”团子从小接触的女性不多，但看面容也能辨出人的美丑，在他眼中藏惠山上的浅蓝前辈就是一位美人，再就是这个姑娘了。刚刚一番热水浸润似乎令她缓过了不少，眼睑微微动了。

　　“灵璧你看她动了！”安宁很是兴奋。
　　“我看到了。”竟灵璧也没料到，有几分惊喜。

　　小姑娘渐渐睁开眼睛，还无力转头，只是看着安宁与灵璧这边。
　　“你醒了？太好啦！”小团子高兴地要蹦高，攀在榻沿上密切注视着她。
　　姑娘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竟灵璧想起了，“水，给她点水。”说着去拿茶壶倒水，水端过来用汤匙挖出一勺喂给她，姑娘喝下后有些咳嗽。“得把她扶起来。”竟灵璧将茶杯先给安宁，“阿宁帮我拿一下。”接着以薄被托着扶起小姑娘，自己坐在其身后作依靠，小姑娘想抬手去拿茶杯但手颤抖着半天抬不起。

　　安宁见状捧着杯凑到她面前，“哎呀，你不要担心了，我们会照顾好你的，我举着你来喝就好啦。”说罢双手把杯擎到姑娘嘴边，真是身到用时方恨矮，团子自己都气平时吃的那些肉都长到哪儿去了！好在姑娘还是成功喝到了水。
　　休息片刻小姑娘终于能开口说话了，“是你们救了我吗，我染了虫疫会传染的。”
　　小团子：“不要担心，我是电龙，已经把你的病治好了！”心里不禁美滋滋。
　　竟灵璧找了床叠好的被子代替自己给她倚着，现在站在塌边，“是的，多亏安宁发现了你，不然要得到医治还得一段时间。”
　　团子这时倒谦虚起来，“也没那么厉害啦，是灵璧兄把你背回来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好奇的眼睛布灵布灵。
　　小姑娘：“我叫莱莼，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安宁细看她似乎很忧伤，不觉地被她感染了也没有刚才那么喜上心头了。
　　团子：“莱莼……姐姐……”

　　竟灵璧：“阿宁你在这里陪着小姐姐吧，我去找点饭食顺便看看能不能讨到药。”想起正事便出屋去了，留下小团子和小姑娘一站一倚。不知为什么，安宁总觉得莱莼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

　　小团子搬来椅子坐下，“小姐姐你是哪里人啊？”
　　莱莼看着眼前的小弟弟感觉很可爱，“裕州凝湘人。”
　　团子：“凝香，所以你家那里很香对不对？”
　　小姑娘笑了，苍白的脸上像绽开了朵茉莉花，“不是香气的‘香’，而是水与相思的‘湘’。”
　　小团子点点头，“小姐姐你一个人来的吗？”
　　莱莼：“是的，不过也算是被人送进来的，因为带孩子比较好进，就有个人把我抱去假装他的孩子，进来后就不知他哪里去了。”
　　团子：“啊！这也太过分了吧，就把你那样扔在林子里会出人命的！”
　　莱莼：“如今这年月，人命已不足贵。”安宁总觉得她看着小小的，却有种饱经沧桑的风霜气。
　　团子：“小姐姐你多大啊？”
　　莱莼：“十六岁。”
　　原来只比自己大六岁，咋滴这么老气横秋~“哦哦，那确实是小姐姐。”

　　“饭来了。”竟灵璧一手端饭一手端药。
　　“我来帮你！”团子跳下椅子去关上了门，接过竟灵璧手中的药碗。竟灵璧：“小心烫。”团子试了下，“呦呵！还挺热乎的~”
　　竟灵璧：“都是刚熬的，你别再动了，不要撒到身上。”
　　团子：“小看谁呢，放心，烫不着~”

　　竟灵璧坐在安宁搬来的椅子上给莱纯喂过了粥与药。待饮药毕，少女静静倚着被褥望着身旁窗外夜色中的林子，不知所想。

　　夜深了，正堂那边还在忙碌不休。小团子坐着打了个大呵欠，竟灵璧起身走到塌边，莱纯转过头来看着他。
　　竟灵璧微施一礼，“天色已晚，小姐姐休息吧，我们要回屋去了。”
　　团子：“嗯，我们就住在旁边，你不舒服记得叫我们啊。”困得眼泪汪汪的跟竟灵璧回屋了。

　　到底是哪里熟悉呢……真奇怪。团子做梦都在想着这件事。